第三十三回 含珠（下）

“小殊？小殊，你怎么没有高兴的样子？小殊？”好像是有声音，随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庞，梅长苏的心神才终于回来，看着面前满脸喜色的蒙挚，终于说：“蒙大哥，这个事情，我，我当然高兴……只是你们去而复返，是想说什么？”那种强忍混乱理清思路的模样，让蒙挚都愣了愣神。不过他本也不是心思细腻之人，于是咋咋呼呼地开始抱怨梅长苏为何当着夏春和秦般弱的面玩这样的游戏。

梅长苏只得打起精神应付蒙挚，仔细解释给他。没想到提及密道却得到了蒙挚忽然的“不如你就把一切告诉靖王”的建议，觉得心里更加烦躁恼怒，忍不住冲着他声色严厉地吼了一通缘由。说出来之后，蒙挚一脸讪讪的羞愧，更多的是无比窒闷的心疼。“小殊啊，那个，靖王不知道不要紧，我照看你，蒙大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啊？”他一个武人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语。梅长苏点点头以示感谢，但是眉头根本没有解开。再四嘱咐了蒙挚务必隐瞒霓凰的一切情况后，目送着黎刚送蒙挚出门。

刚才发泄了一番，梅长苏觉得自己心绪平静了一些，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蒙大哥，你能不能照看我不受委屈我不知道，可是我该怎么样照看我的妻子不受委屈呢。他一面想，一面人已经来到床前，却看到霓凰已经醒来，半靠在枕头上，定定地望着他。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走上前坐在床边：“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困一些累一些，睡了一会儿就好了，”她也温柔一笑，“你怎么这么紧张？”梅长苏犹豫了些些，低着头握住她的手，最后终于落在了她温热的小腹上：“你自己不紧张，也只能别人……”话没说完，霓凰忽然睁大眼睛抓紧他的手，声音里似乎含着热泪：“当真？”梅长苏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又露出了苦笑，叹息着摇了摇头。

霓凰是何等敏锐之人，见他这样，突然露出寒冽之气：“你如果告诉我，说不想留下他，那我一定和他一起去了。”一字一顿，深深地看进他的眸子里，不容他一丝一毫的躲闪。“可是……都是我的错，竟然让你，你和孩子置身危局……如果留着他，在这纷纷扰扰之中如何护你周全？”梅长苏冷静的脸上隐隐藏着痛苦。

“危局？你不是告诉我，四月里皇上可能会让我回云南么？”霓凰仍然是正色反问，“我不是正要远离金陵，而这难道不是是你想要的结果？”因为气急，后半句带了点讥讽，梅长苏脸色煞白。“不，不是我想要的……我原本没有想到你会……”他急急想要争辩，却被霓凰横起一眼止住：“原本是什么我就不追究了，你原本就是把我推得远远的，没想到我就是不妥协，非要强迫你看清自己是么？林殊哥哥，你记住，我还是不会妥协。”

一声久违的“林殊哥哥”，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他已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霓凰眼中海浪起伏，泣声道：“爹娘都在看着，林家和穆家的血脉深重，你却让我说放弃就放弃？他是你的孩子，更是我的，我不护他，这寒凉世间还有什么温情可言？”

梅长苏忽然将脸埋在了手掌中，把根本抑制不住的酸楚遮挡起来，和霓凰成亲以后，他偶尔还冒出过关于孩子的幻想，也许林家的香火有朝一日能传承下去，但是没有想到真的降临时，他会这般纠结犹豫和痛苦。过了许久他才在手心里发出闷声：“霓凰，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不应该这样日日如履薄冰，不应该因为一着不慎而濒临死境的……你应该是云南最自由最美丽的小凤凰……”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下去。

霓凰注视着他，以极尽温暖的声音唤道：“林殊哥哥？林殊哥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梅长苏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抬起了头，那眸子还带着一圈红色。霓凰不顾自己眼睛里不断跌落的珍珠，凝神注视他，柔声说：“林殊哥哥，这明明，是一件大喜事对不对？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气伤心呢？我不会觉得如履薄冰，我也不会一着不慎濒临死境的，因为我有你啊。”梅长苏的瞳孔骤然一缩。“林殊哥哥，有你在，我坚信我会万无一失，我会圆满安全不会出任何纰漏的。我信你。”她的手轻轻捧住他瘦削的脸颊：“告诉我，我可以完完全全信你。骄傲一点，现在就告诉我。”泪珠子急速地连成了一条线。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如鲠在喉地停了许久，最后一切愁绪在她美丽的目光里化成了一句坚定的承诺：“你信我。”回答他的是扑过来的一个拥抱。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终于忍过心中万千波涛，侧过脸轻轻吻了吻她的耳垂。

梅长苏将这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了甄平、黎刚和吉婶等一应主要下属，并有效地哄劝了飞流不可以再随便和凰姐姐过招玩耍，悄悄寄了加急密信到了南楚的蔺晨那里。在蔺晨和晏大夫的周密照料下，又兼有霓凰的严格配合，她的脉象非常稳定，气色十分红润。霓凰尽可能将自己打理得妥妥当当，不让梅长苏多分一点心。而梅长苏身为操心病劳碌命的典型患者也实在是挑不出任何的刺儿，只能强令自己放心，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和靖王的交流安排中。

这一日，正是晚间安寝的时分。霓凰刚刚将床被铺好，给梅长苏准备了一个暖炉窝在被角，于是坐在镜前解开发簪梳头。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也不回头，仍是不急不慢地梳着乌发，只等前来之人忽然微微低矮下身，从背后抱住了她，大手覆在她腹上。“今天都做什么啦？”他贴着她的耳朵问，呼出的气让她痒痒的想躲。“吃饭，睡觉，读读书。”她把白玉梳子丢回桌上，侧过头回答。梅长苏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又转到她另一边耳侧继续问：“别的呢？没有……想我么？”后一句说得更轻，吹出的气也更痒。霓凰终是咯咯一笑，回身投入他的怀抱：“有啊，不过才不要告诉你，林殊哥哥是大笨蛋。”

感受到腹上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她装作惊异地问道：“我还以为你并不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总想着他不在了才好呢。”“怎么可能，”梅长苏失笑地搂紧她，“我好歹也是他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蔺晨的安胎药里面有安神助眠的成分，你夜里睡得踏实多了，所以并不知道我每夜趁你睡了都会摸摸他。”霓凰闻言心里一暖，窝在他怀里半句不言。

原著：琅琊榜

作者：海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