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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来，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只要我一看到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我的心里就像平静的大海突然爆发海啸一般，翻江倒海，怒吼嘶鸣。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又大又圆，又黑又亮，标准的大双眼皮，眉浓似剑。

尽管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装得若无其事，我的眼神还是出卖了我，还有我慌乱的手脚，不知打碎了多少杯盘碗盏，也不知踩痛了多少猫猫狗狗的爪子。干什么你？又发什么神经？直到被妻子的嗔怪打断，我才会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01

“这孩子的眼睛真漂亮！奇怪，你们俩都是小眼睛，单眼皮，这孩子随的谁呀？”

满月那天，同事的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把三十天来一直沉浸在喜得贵子的喜悦中的我，一下子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这句话，亦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一下接着一下剜割着我的心。笑容僵在脸上，拿着尿不湿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我急忙谎称去看看外面的客人，逃离出去。走到门口，我偷眼瞄了一眼妻子，她竟然像没事人一般哈哈笑着讲她的分娩经历。

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尽力压住心里的烦躁，跟新来的亲戚朋友们寒暄几句，便一头扎进卫生间。我坐在马桶上，思绪却回到了十个月之前。

02

“我明天要出差，大概十天左右。”

我像往常一样接妻子下班，她一头钻进车里，边扣安全带边告诉我。

“哦？去哪里出差？跟谁一起啊？”

“跟我们主管，去上海。前几天不是有个养老社区的项目吗？没想到我的设计方案被甲方选中了，明天就是要去具体谈一下这个项目。”

“你们主管？就是那个浓眉大眼、又瘦又高的年轻人？”

“什么年轻人？人家可比你大五岁呢！”

我不再说话，一抬手打开了音响，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传了出来。自己的妻子要跟颜值担当的男主管一起去外地出差，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心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但似乎又没理由阻拦，只好表现得满不在乎。去吧去吧，不就是出个差吗？你们还能怎么样？再说了， 我自己的妻子几斤几两，我心里明镜似的。古话不是说嘛，丑妻贱地家中宝。我的妻子，又黑又瘦又矮，小眼睛大嘴巴还满脸雀斑，完全符合丑妻的标准。在遇到我之前，处了好几个对象都吹了。要不是我要她，她就快成了大龄剩女了。娶了她，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出轨，这一点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别人都嫌她丑，我为什么不嫌呢？因为我发现了她的内秀，她善良、聪慧、肯吃苦、求上进。说起来我们的相识还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

03

那天早晨，我开着车往单位赶，后面突然窜上一辆摩托车，超过我后紧急刹车，逼得我也来了个紧急刹车，要不是有安全带捆着，我的脑袋非得撞在前挡风玻璃上不可。我的神经立刻绷紧，心突突跳个不停，正要张口开骂，谁知尖嘴猴腮的摩托车主却调转车头敲着我的车窗示意我下车。下车就下车，谁怕谁呀！我一米八七的大个子，站起来吓死你个兔崽子。

那个瘦猴仰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用手指着我的车后面。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后面路边大概五十米左右，倒着一辆摩托车，车轮还在骨碌碌地转，一个人压在车身下。

“你挂倒了我的伙伴！”瘦猴歪着脖子瞪着眼睛冲我大吼。

我一时懵了，竟不知说什么好。

“啊？是吗？我怎么没注意？”

“你看这里。”瘦猴指着我的后尾灯，那里确实有剐蹭的痕迹。

“那就，报警吧，让交警来处理。”我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哥们，商量一下。”我的手被按住了。

“报警太麻烦，不如咱们私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们，等着听下文。

“大哥，您看这样行不？我那哥们腿伤了，但是并不重，车得修一下，您给我们五千，怎么样？”

“五千？”我瞪大了眼睛。

正当我想讨价还价的时候，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黑影，一把抢走了我的手机，飞快地向马路对面跑了。我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冲着那个瘦猴喊，快报警，快帮我报警啊！

我追过马路，追进一条胡同里，渐渐地离那个抢我手机的黑影越来越近了。从身形上看，是一个女孩，很瘦小的女孩子。她跑得很快，乌黑的头发在她脑后像波浪一样飘动着。

终于追上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翻转过来，紧跟着又对着她的腿狠踢了一脚。她那小身材怎么禁得住我这人高马大的进攻，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鼻子眼睛嘴巴扭到了一起，“噢哦！噢哦！”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我猫着腰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几秒钟后，她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紧盯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大哥，我，我不是小偷，我是在帮你。那，那两个人，是，是碰瓷的，你，你千万别给他们钱。你一报警，他们肯定跑，不信，你试试。”

她说完这句话，欠着身子把手机塞给我，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那一粒粒密密麻麻的雀斑像小蚂蚁似的在脸上爬，也像芝麻烧饼上粘着的黑芝麻。

“哦，我就说感觉这事有点奇怪，原来还真是有问题，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交通新闻里看到过类似的事件，刚刚我路过那里，看到这情形，观察了一会儿就想到了。我不想让他们得逞，就想了个法子帮你。”

“谢谢你啊，看你小小的个子，还挺勇敢的呢。”我又惊又喜，蹲下身拍了拍她瘦弱的小肩膀。她嘿嘿冲我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更衬托得小脸有多黑了。

“行，留个电话吧，改天请你吃饭，我现在马上回去报警。”

果不其然，等我回到车前，那两个骑摩托车的人正头碰头地凑在一块嘀咕着什么。我当着他们的面掏出手机，假装拨号。

“喂！110吗？”

他们两个闻声，迅速骑上摩托车，猛踩油门，风一般飞奔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更加佩服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了。

那一整天，我啥都干不下去，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黑黑的皮肤，小小的眼睛，满脸的雀斑，还有和脸色不太相称的洁白的牙齿。当天晚上我就迫不及待地约她吃饭，谁知她还吊起了我的胃口，愣说有事，推辞了。我一连约了她三天，才如愿以偿。

那天晚上，她穿了一套黑色很合体的职业套装，两粒明晃晃的大扣子提升了不少气质，头发也梳理得很妥帖，用一个金属镶钻的小蓝卡子松散地卡成马尾吊在脑后。从一个小毛贼摇身一变成了白骨精，她的脸上带着让人很舒服的笑，一见到我就打趣道：“怎么？就这么想请我吃饭啊？本姑娘想给你省省都不给机会？”

我赶紧站起来，殷勤地帮她拉出椅子。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的我略表心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好久没吃火锅了，真有点馋了。”

“那就多吃点，瞧你那个瘦猴子样。”

那天，我们聊得很投机，她大学学的是城市规划，现就职于一家大型知名规划设计院。她业务精，肯吃苦，别人不愿意干的活她都欣然接受，别人不愿意加班，她从来没有怨言，刚刚工作两年，就成了骨干设计师。

她比我小两岁，又瘦又小的跟在我身边，像我女儿似的。一开始，我没想娶她，只想把她当个小妹妹似的照顾。谁知时间久了，我被她内在的人格魅力吸引了。竟然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我认真审视了一下我们的关系，发现我是真的爱上她了。我不得不承认，这女孩除了外貌，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我买了鲜花、戒指，在一间咖啡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单膝跪下向她求婚，谁知她却将了我一军。她板着脸严肃认真地说：“你白我黑，你高我矮，你胖我瘦，你帅我丑，你富我穷，似乎都是你占优势，你真想清楚了？”

我紧张又急切地回答：“当然，我爱上你了，非你不娶。”

“那，你要给我保证，不，你要发誓，这辈子不在外貌方面嫌弃我，取笑我。”

“你吓死我了，原来是这个？我以为你想让我摘星星捞月亮呢！行，我发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我不顾周围异样的眼光，举起右手对天起誓。我的脸火烧火燎的，腿也有些发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这里玩什么浪漫了。

“不行，你这样说不对，你应该说，我永远是你心中最美的女孩。”

“行，我发誓，周亚楠永远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

咖啡厅的灯突然暗了，“在一起在一起！”的喊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掌声，舒缓悦耳的婚礼进行曲也适时地飘了出来。她的脸上立刻升腾起一抹骄傲的微笑，歪着头，专注地盯着我的眼睛。

“快拉我起来啊，我的女神。”我小声嘟哝了一句，用乞求的眼神回敬她。她这才如梦初醒，把右手伸给了我，我迅速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拉着她的手站起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在她黑黑的小额头上“啵啵啵！”一连亲了三口，掌声再次想起来，不知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我们很快见过双方家长，结婚了，从此出双入对，卿卿我我，很是令人羡慕。当然也有许多异样的眼神，为我们的“极不般配”，但我们视若无睹，依然幸福着别人不能理解的幸福。

04

她出差回来三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刚散会正要去接她，手机突然响了，一个陌生号码。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他们公司楼下，和她一起出差的男主管刚好抱着她从楼上下来，一脸焦急地把她放在等在门口的担架上，身后跟着十多位男男女女的同事，七嘴八舌地说着小心，慢点。我的心里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担心，有焦虑，有不安，还有一点酸楚。

我来不及多想，快步跑过去，看到妻子紧闭着眼睛，嘴角扭曲，小声地呻吟着，手放在小腹上。

“你是他丈夫吧？你跟救护车走？”男主管大声地问我。

“我去我去！”我扶着担架帮助医生把她抬上救护车，刚抬脚要上车，一把被人扯住。

“你开车跟着吧，万一有什么事需要用车呢，还是我跟救护车走。”

我犹豫了一下，男主管已经上了救护车，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救护车呼啸而去。我急忙跑回自己的车，一脚油门追了出去。

原来妻子开完会一边下楼一边跟同事争论问题，没看清脚下，一脚踩空滚下楼梯。开始以为只是脚扭了，回到办公室才觉得肚子疼，这才拨打了120。经医生检查，妻子已经怀孕三个月，有先兆流产迹象，需要住院保胎。

妻子怀孕了？这个消息让我又惊又喜。别的女人怀孕都会有反应，这个周亚楠怎么一点怀孕的征兆也没有呢？既不吐也不晕，该干啥干啥，欢蹦乱跳的像个疯丫头。谢天谢地，幸亏发现及时，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医生高兴地宣布，胎儿保住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接回家，像伺候皇太后一般照顾她，生怕再有什么闪失。

半年以后我们的儿子顺利降生。这么快我就当了爸爸，心里别提有多美了。炖肉煲汤，洗衣拖地，换尿不湿，我忙得不亦乐乎。看着床上两个熟睡得格外香甜的面孔，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此生足矣。

满月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朋友，看着堆积如山的礼品，听着一句句悦耳动听的赞美，我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蜜罐里。

谁知这一切，都终止于那句话。

“奇怪，你们俩都是小眼睛，单眼皮，这孩子随的谁呀？”

是啊，这孩子，乌溜溜的大眼睛，大得有些夸张的双眼皮，到底随的谁？

我坐在马桶上胡思乱想，耳朵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主管来了？快请进。”

主管？男主管？ 我神经过敏似的急忙站起身走出卫生间，讪笑着迎了出去，看到他的大眼睛，我愣了一下，脑子里灵光一闪，我真想用十指狠狠地插进他的眼睛，把他的眼珠抠出来。儿子的眼睛就像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怎么可能？我默默地盘算了一下时间，难道他们是在出差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像钻进一把钢锯，在飞速地拉扯着，我的拳头躲在袖子里，骨节嘎巴作响。我尽量控制着不让牙齿发出响声，脸上的汗却像泉水一般汩汩地涌出。我急忙转身，引着他进屋。我的腿在抖，心在抖，浑身都在抖。

从此，这个问题就像个甩不掉的鼻涕虫一般，住进了我的心里。我日也想，夜也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真想偷偷去做个亲子鉴定，可是我不敢。纸包不住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万一我去做亲子鉴定，将来孩子知道了，还不恨死我？万一搞错了呢？那我苦心经营的家就下课了。我不想失去这一切，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孩子会坐了，孩子会跑了，会叫爸爸了，会上幼儿园了，会上小学了，会上中学了。我一边开心，一边苦恼，最害怕看到他那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找妈妈玩去，这是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孩子的家长会我从来不去参加，更没有辅导过他的作业。我带他们出去旅游，也只是充当一下司机和扛包将。

“妈妈，爸爸好像不喜欢我，他从来不对我笑。”

“怎么会？爸爸工作压力太大了，咱们要理解他。去，把牛奶给爸爸送去。”

孩子端着热气腾腾的牛奶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把牛奶轻轻放在我的桌边，一句话不说，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那天，我刚下班，碰到楼下邻居，她说我儿子偷偷给她女儿送巧克力，还送了一大盒。我气不打一出来，肺都要气炸了。进了家就直接闯进他的卧室，怒气冲冲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

“你为什么要给楼下的女孩送巧克力？是不是早恋了？”

孩子被我吓到了，小声辩解：“爸，不是的，不是的，那是学校组织活动用的......”

"你还狡辩不是？什么学校组织活动？”我飞起一脚踢在孩子的腿上，他一下子摔倒在地，头撞在电脑桌的桌角，眼泪一串串顺着大眼睛淌了下来。我刚想再踢上一脚，我的腿却被闻讯赶来的妻子死死地抱住。我一抽腿，妻子被我甩了个跟头。

“你就惯着他吧，将来有你好果子吃！”我用力跺着地板，摔门离去。他们娘两个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直到凌晨一点妻子才回到我们的卧室。

我背对着她假装睡着，她却从后面紧紧地搂住我，小脑袋顶着我的后脖颈，喃喃地告诉我，真的是我冤枉孩子了。巧克力真是班里组织爬山比赛用的，老师让儿子用班费买两盒巧克力，男生一盒女生一盒，男生那盒由儿子保管，女生那盒由楼下邻居家的女孩保管。儿子给楼下女孩去送巧克力，刚好被女孩的妈妈看到，误会了。

我听了她的解释，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我把她的手拿开，身体也往床边挪了一下，离她远远的。我听到她翻了个身，轻轻叹了几口气。

这些年来，我的家表面上看起来夫妻和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其实我的内心一直在饱受煎熬，我放不下。我在心里无法接受那个长得不像我却叫我爸爸，还肆无忌惮花我钱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替谁养儿子，更不知道这个儿子将来会不会养成白眼狼。

05

有一天，妻子突然说，他们的米总，也就是之前的男主管生病了，病得很重，他很想见见我。

见我？开什么玩笑。但我思忖再三还是去了，我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吃了一惊。原本高高瘦瘦的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像个干瘪老头蜷缩在被子里。他示意我坐下，伸出一只皮包骨头的大手无力地跟我握了握。那双像枯树枝一般的大手怎么看也不像坐办公室搞设计的。他的眼睛更大了，只是不再那么亮，眼皮松懈，眼窝深陷，眼神里似乎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知道自己什么血型吗？”他一开口，竟然问了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我惊讶不已，不知他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O型啊，怎么了？”

“你妻子和孩子是什么血型知道吗？”

我摇摇头，没事谁关心这些？真是吃饱了撑的。孩子的出生证上有，但我没记住。

他吃力地扭着身子勾着手，想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我急忙伸手帮他打开了。里面躺着一份厚厚的蓝色印刷品，他示意我拿出来，原来是一份员工基本情况记录表。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全规划设计院员工及家属的姓名、学历、专业、政治面貌、籍贯、家庭住址、生日、身高、体重、家族病史、血型。我很快找到我们家的三栏，三个人全部是O型血。我又搜寻到他的那一栏，血型那一格赫然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母：AB。

我默默地把那份报告塞回抽屉，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已经猜到他叫我来的目的了。几分钟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

“你妻子早就知道这些年你的心里有疙瘩，可是，她一直没跟你谈。是我在加班的时候发现她情绪不对，才问出了根源。我早就想找你，可是她死活不让。她说男人的面子比命还重要，她一直在等着你自己想通。我只想告诉你，人类的遗传基因，有显性的，也有隐性的。你们的儿子一定是继承了你们俩人的隐性基因 。你仔细想想，孩子除了眼睛，其他方面是不是完全和你一样？就像周亚楠说的，孩子连走路、踢球、睡觉、握筷子、打喷嚏的姿势都和你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背转身，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一滴滴滑落，身子像筛糠一般抖着，许久许久。我恨自己白长了一副好身板，看起来高高大大的，实际上我的心眼比针鼻还小。我是个十足的伪君子，一个狭隘卑鄙的丑男人，一个不可救药的傻瓜蛋。

一只大手在我后背上轻轻地拍着，有气无力的声音悠悠地传进我的耳畔。

“兄弟，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啊！你有着多么好的一个妻子，多么好的一个儿子啊！我这一生，孤苦伶仃，到老了也是孑身一人。我小的时候在日本长大，身体受到了大量的电磁辐射，丧失了生育能力，是我没有福气，我，认命了。”

我停止抽泣，静静地琢磨着他的话。

突然，一双柔软的温暖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周亚楠清脆甜美的嗓音响了起来。

“米总，您别瞎想，好好养病，我儿子还等着他干爹教他打篮球呢。”

我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了那张黑黑的可爱的笑脸，脸上的雀斑像一粒粒香气四溢的黑芝麻俏皮地舞动着，白得耀眼的牙齿像一粒粒饱满盈润的珍珠一般晶莹剔透，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洒满她的全身，像披着一件彩色的霞衣。我的妻子，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她永远是我心里最美的女孩。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对着床上的大眼睛男人说：“对，打篮球我可不行，还是你这个干爹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