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冬天特别冷,你在炕沿上坐着,哧一下,顿一下,扎一下,借着那一点油灯纳鞋底。手快的你常扎了手指用嘴咬着吮,我就会说,叫我嘞,叫我嘞奶奶。我的男儿心,就是那会儿开始长大的吧。
我趴在旁边看灯芯,看你用簪子轻轻拨亮,只是一点亮。恁爷爷会说嫑浪费,奶奶向我撇撇嘴。我不知道你哼唱的是什么调子,知道你不如爷爷喜欢听戏,那些黄昏连着夜晚好像都很长,很轻,你也很轻的唱,就着那一豆丁点的光,忙这忙那。
你时常说起上济南,先说坐火车,放到桌子一碗水,一路到站了都没晃出来一点。真稳当。等着火车站外换乘公交,不知道应该坐哪路车,去问人家段店刘庄怎么走啊,乡音淳朴浓重,问多了人家城里的女人会扬手不耐烦的对你这个十分耳背的小脚老太太说,知不道!你说的时候那么开心,好像是讲一个关于别人的笑话。我猜“知不道”那句你也是看着人家脸估摸出来的。
到了家,家在飞机场边上,有巨大的飞机窝,有轰鸣的起飞和神奇的降落,那些铁圪塔和雀儿一般轻呢。
很少听你说家人,家人很高、很慈祥、家人不白,家人很年轻,这些我都是从你一遍遍擦拭的相框里看到的。是的到现在他们都没变样,还都年轻、慈祥、也不白。
那时榆钱特别甜,你做的菜蟒不那么好看,却好吃的很。夏天让我躺在笸箩里摇扇子,看天上的星星,虽然除了牛郎和织女奶奶你知道的并不多,也许,也是听你慈祥的奶奶讲的吧。
你每次上里间屋都会碰到矮矮的门头,我很怕那个黑黑的里间屋,夜里做梦惊醒会指着那个门叫唤,你就厉声喝骂,谁吓唬俺军来?!谁吓唬俺军来!!我不知道那黑咕隆咚的夜里你害怕不奶奶?我长大了是唯物主义者,我不会害怕了,你放心。
梦见你呼吸都在我头顶上,粗糙的手大大的关节摩挲我的头发,你叫我名字,叫得满眼泪水睁开眼。睁开眼是十一月初九的早上,阳光正好,特别的冷,怎么和2005年的这天这早上一样呢?!
如今铁路就穿过你的枕边,天天咣当咣当,你肯定喜欢,那是回家的声音,声音里有高个的、慈祥的、也不白的亲人永远在。
你不知道如今坐高铁,一个小时就能把你一天的回家路走完,竖个钢崩儿也不会倒。这么快这么稳的火车却怎么也追不上你了奶奶!
奶奶,我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