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清楚,小时候是否写过关于母亲的作文。但从18岁离家后,就应该没写过了,毕竟母亲二字太沉重,自己又相对内敛。年少时,与母亲的关系很微妙,远离会思念,待超过三天必被她嫌弃,难免争吵。工作成家后,发现对她要格外细心,母亲变得更敏感了。此刻在飞驰高铁上,倒退的风景,回忆如潮水,就以此文致敬我那倔强而辛劳的母亲。
#而立之年,军嫂返乡#
九十年代初,母亲身体不好,受不了山区的高海拔,便和父亲从部队返回老家。我也在懵懵懂懂中,从云贵高原转至长江中下游。儿时的记忆太模糊,依稀记得部队训练场边有一面山崖,每到冬天会有晶莹的冰瀑,这个片段会不时出现在脑海中。
据说,随军的母亲特别能干,麻利负责了部队供销社的几个小店,还养了一群兔子、肥鸡,善于交际的她更是和父亲的战友、军嫂们相处融洽,至今还组建有小型军嫂群。天生体弱的母亲,加上生我后没调理好,适应不了山区高海拔气候,病倒了几次。在一次大型手术后,父亲放弃了部队的良好前途,义无反顾的回到老家县城。我一直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爱情,不张扬,却格外珍贵。
回到老家,父亲各种送礼,总算帮母亲安排了个化验员的工作。回到平原后,母亲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工作稳定、不用务农,加上在外贸公司工作的父亲,那时算是我们家最有面子的一段时光。小学的那几年,自己也最无忧无虑。每到夏天,跟着母亲去乡下外婆家,在门口的谷场架起长凳和门板,铺上凉席,一群表兄妹一拥而上,外婆、母亲摇着扇子,蛙鸣、月夜、凉风,格外惬意。
#九八洪水,下岗无言#
时代的变革总是让人措不及防,还来不及享受中考顺利的喜悦。九八年的洪水来的如此猛,新闻24小时关注着新增的决口和风险。为了泄洪,外婆家被淹没了,好多人流离失所,父母也是忙着安置各种亲戚。
屋漏偏风连夜雨,国企改革,爸妈的单位都倒闭了。为了生计,父亲转向销售,各种出差,母亲则是彻底下岗了。为了照顾我的学业,母亲全职在家,从我初中持续到高中。相对局促的家境,让我一直不敢乱花钱,包括后来读大学。
下岗的母亲,并不想在家赋闲,总想努力挣点钱,补贴家用。初中阶段,母亲和亲戚共同经营起烧烤生意,生活的压力让母亲开始学会用烤箱、炒田螺。那时,每到放学后,自己会帮着母亲处理田螺。一个大脚盆铺满田螺,经过一夜的吐沙后,再用老虎钳子减掉尾部硬壳,清理内脏。每次我都会抱怨,处理十几个田螺后手就会起泡发红,而母亲却默默处理了成千上万个。
有一次,小镇暴雨,内涝严重,齐腰的积水让人寸步难行。傍晚,母亲犹豫是否继续出摊,考虑到食物已经买好,不出摊就会浪费,便坚持让父亲陪着出去了。瘦弱的身体在积水中,和父亲缓慢推着自行车,那个画面太难忘。好在辛苦没白费,当晚因为出摊的人少,母亲的烧烤生意很是火爆,比往常早回家几个小时,不停笑道,要是多准备点就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与亲戚合伙还是太复杂,利益分配争执,以及后来几个大酒楼的垄断效应,母亲第一次创业持续了不到2年,便宣告结束了。钱没赚到多少,但把母亲的厨艺练出来了。母亲常苦中作乐说,起码这两年的生活费解决了。
随后的日子里,自己成绩尚可,上了市一中,也让母亲多少有些安慰。闲不住的她,又开始想做生意了,理由是要解决生活费。没记错的话,起初是堂姐承包的摊位,后来转给母亲了。不到4平米的小铺面,一个冰柜卖雪糕冰水,经过对空间优化延伸,也卖些衣物杂货、零食小吃,再加上香烟,倒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母亲便靠着这个小店,为我准备三餐,挣些零用钱补贴家用。
摆摊的辛苦,在于一个熬字。不论淡季旺季,都得守着,靠着回头客来维持。最开心的一刻,印象蛮深。有一天,大风刮来了3百块钱,当时和母亲被这意外开心了好久。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辛苦,要担心现金流,也要担心周边同行的竞争。如果在摆摊时遇到同学,青春期的少年,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时间慢慢的走,那时候真的感觉日子好漫长,好想快点长大,离开那个处处局促的小镇。母亲的个体户生涯,随着7月高考的号角,正式结束了。父亲送我第一次从小镇去到省城后,便带着母亲共同外出打工了。考上大学的兴奋还没过,父母就要开始为我的学费筹措辛苦了。
从小学到高中,十年时间,应该是懂事后和母亲相处时间最长的,父亲出差很多,是母亲守在身边,伴我成长。
#两岸三地,两辈辛苦#
自己第一次接触互联网是在大一下的计算机选修课,拥有的第一个手机是大三时买的韩国一个杂牌,其中一半费用是自己的奖学金。那时的自己,更多还是迷迷糊糊的跟着大流学习、考研,节衣缩食的生活。自己的家境在同学中是中下游,家境好的同学带来各种新鲜事物,CD机、笔记本电脑、耐克阿迪,家境不好的真的是生活费都要靠自己赚,为了兼职面试需要找同学借衣服,更不要提什么旅行。自己就这样一步步被动的从本科读到硕士,再到博士。按照笑来老师的七年就是一辈子,我将近在校园待了一个半辈子。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最重要的事,真是应该多读书,没钱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合理理由,在时代变化的转折点,并不是有钱就能始终领先,关键在于思想。随波逐流、自卑迷茫的生活,真是不应该。后来的结果也证明了,家境好的同学,后来并不一定比家境贫寒的同学过得好,也许后者会更辛苦,但走出来的路却更广阔。
第一个七年,母亲随父亲到他工作的公司上班,不善技术的她更多的是照顾父亲,然后做些采买的工作。老俩口每年的积蓄,到了9月给我学费和生活费,再加上人情来往,基本没有多少结余。自己大三时买了一台台式机,那是前一个春节,全家没回老家,一方面可以有三倍工资,另一方面是避免了回老家的诸多花费。
第二个七年,随着我开始读研,靠着奖学金和实验室补贴,基本上不用家里花钱了,博士阶段自己还能攒点,母亲也有了一些积蓄。但是父亲的一次重病,家里的积蓄又花完了。后来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在原单位工作,便去了外地一个朋友的企业。母亲不舍得手上的工作,担心换地方,钱变少,也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这样,在我读博期间,家里三口人,基本上是三个地方,每年寒暑假我都是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的,因为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去哪。每次和母亲团聚,不超过3天一定会吵架。现在想想,多少也是生活压力所致,过年时父母的争吵更是少不了,还真是那句老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就这样,本就胆小的母亲,在举目无亲的城市独自生活了快5年,起早贪黑的工作,也让其身体日益衰老。自己也是愈发无力,只想早点出来工作。
#柳暗花明,叮咛不息#
总算熬到博士毕业,其中艰难过程不表,母亲更是整宿整宿的为我操心。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从未想过来帝都生活,可就是来了。办手续,租房,加班,就在不知不觉中,学生转向了职场。母亲的叮咛已由担心毕业,转向催我结婚。当初博士毕业前夕的那句,只要你博士毕业了,我就什么都不操心了,看来果然是不靠谱的。
北漂的日子不容易,白手起家的辛苦自知。在工作的第三年,我开始考虑买房。虽然是在偏远郊区,母亲拿出了她和父亲的全部积蓄,虽然不多,但还是超出我预期。加上找同学筹措的,总算在北京有个一个家。
去年,是我最忙碌的一年,工作的调整带来两地频繁出差,房子的大部分欠款还完后决定开始装修,同时还要自己筹备和女友的婚礼,所有的事情赶集似的聚到了一起。由于父亲工作没法调整,母亲就辞去了她工作了7年多的工作,一方面身体负担不起,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让她老是和我们分开,照顾不了。
就这样,母亲来京帮我盯装修了,这半年的相处,算是我求学后和母亲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了。期间还是有意外,定好的地板砖到家后,母亲想换个地方。地板砖叠加的重量超出她预期,在搬动过程中十几片倾倒,硬是把她的腿整个压倒。当时我在外地,她一个人在家,幸好凉鞋撑了下,慢慢挪动抽出了大腿,整片红紫,半个月不方便,期间居然还帮我跑了几趟建材市场,却硬是到最后才告诉我,让我一阵难受后怕。想想那个下午,她一个人在家,应该是吓坏了,但硬是独自撑过来 ,正如她过去的几十年芳华。
生活总是一地鸡毛,去年的各种意外不断,但总算在2018年的第一个晨曦,母亲穿着儿子买的红礼服,兴高采烈的做了婆婆。然后便和父亲团聚,在父亲的单位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朝九晚五,每晚跳跳广场舞。在我的事情一一落实后,神经衰弱的母亲总算能睡安稳觉了,当然也会时常抱怨父亲一到周末就去钓鱼,以及老催我啥时候生娃。
世间事,总是失去了才会珍惜,生病了才会感恩健康,陷入困境了才会联系朋友。前段时间,工作忙乱,给母亲的电话不再是固定时间,虽然仍保持一周至少一次,但偶尔还是会对我抱怨,说我挂她电话,再不理我了(真的不记得有这事)。老小孩真的不假,努力让她老人家不再操心。
我相信,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也许仍有困难,但终有办法。与母亲相处的日子却是越来越少了。也许母亲的观念已经落后了,带孩子没有那么现代先进,但她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一定努力平衡好所有。
今天是母亲节,早上妻子给母亲发了个微信红包,格外开心。
愿老人家身体健康,安享晚年。
那些年的记忆,都还在,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