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都爱看书,极爱。最喜欢读的书是我们陕西的作家,路遥的作品。抽空见面后,讨论最多的就是最近读了那些作品,有什么感受。在读完了《平凡的世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晚自习后,我们还坐在夜幕下的操场,凭借着淡淡的月光,讨论着书里的情节。尤其是讲到,晓霞牺牲的那一刻,眼前闪过少平的样子时,我的眼睛湿润了,也看到了他眼中晶莹的泪花。我们为晓霞和少平的爱情感动着,也憧憬着我们之间能有如此真挚火热的情感。
有时候他工作忙,或者我课多,我们见不了面,便会写信,信有长有短,甚至于他晚上睡觉前吃了一个梨,梨香甜多汁,他也会写信告诉我。而我在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静悄悄的,最爱写信给他,扬扬洒洒好几张,不知道哪里来得那么多话。
我们的事情终于有一天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他家里因为他到了适婚年龄,已经开始积极给他介绍对象,而我妈,也隐约知道了我们的事情。
那天放学回家,妈对我说,她今天在理发店见到了LZ那个小伙子,妈说,娃看起来还不错,和我说话挺客气,就是脸有点黄。
过了几天,妈下班回来再次正式告知我,不许和他交往了,今天在医院看到他在看病,妈悄悄打听,他的肝有问题。我一听就哭了,不敢不听妈的话,但心里又放不下他。
妈是大夫,二姐的第一个丈夫带回来见家长的时候,妈就不同意,说小伙子看起来胖胖的身体好,但是嘴唇发乌,怀疑心脏有问题。二姐不听,执意结了婚,婚后生活倒也幸福,却在孩子三岁的时候,二姐夫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从此后,妈对我们其他姐妹们找对象,第一个要求就是身体健康。这该怎么办?我们两个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说,觉得在学校办公室没有发展前途,想重新进修学习,换个单位,而且,他家里人已经开始逼迫他见面了。我心里像有一把锐利的刀子在胸口一刀一刀的慢慢地刺,好像都能看到往下滴的鲜血。想着我们不久就要分离,从此后,在学校再也见不到他,那么上学对我来说,都好像没有了意义。他安慰我,让我好好用功,争取考上大学,他进修两年后,我们都毕业了,就可以正式谈婚论嫁。
没过多久,他真的走了,我的
世界,我的天空,都灰暗到了极点,每天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学校,再也没有心思认真听课,用心学习了。紧接着,我成了那一帮和我格格不入的同学们嘴里的笑话,走进教室,她们常会盯着我看,然后哄堂大笑,继而窃窃私语,议论着LZ离开学校,丢下我一个人。心里的痛楚和难过无可比拟,想故作潇洒,却坚强不起来。那种时候,只有拼命的看书,各种小说,把自己沉浸在书中主人公的喜怒哀乐之中,以忘记自己的伤痛。
我们仍然通信着,但是频率越来越低,从起初的每天一封,到三天一封,后来慢慢的一周收到一次他的信,信的内容也从无话不谈慢慢的变得没话可说了。终于有一天,不再收到他的信,我也无心再写信给他了。
那段时间,看完了路遥的所有作品,反复的读《人生》这部书。
主人公高加林,高中毕业回到村里后当上了民办小学的教师,很满足这个既能体现他的才能而又对他充满希望的职业,但是好景不长,他就被有权有势的大队书记高明楼的儿子顶替了,他重新回到了土地。正当他失意无奈,甚至有些绝望的时候,善良美丽的农村姑娘刘巧珍闯进了他的生活,刘巧珍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却真心真意地爱上了高加林这个“文化人”,她的爱质朴纯真,她以她的那种充满激情而又实际的作法表白了她的炽烈的爱。而实际上她所得到的爱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高加林在她的眼中是完美的,而她对于高加林来说只是在他失意时找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当机遇再次降临到了高加林身上,他终于抓住了这次机会,重新回到了城市。
城市生活给了高加林大显身手的机会,又让他重新遇到了他的同学黄亚萍。与巧珍相比,黄亚萍无疑是位现代女性,她开朗活泼,却又任性专横,她对高加林的爱炽烈大胆又有一种征服欲。高加林的确与她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有相同的知识背景,又有许多感兴趣的话题,当他们俩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时,高加林已经进入了一种艰难的选择之中。当高加林隐隐地有了这种想法时,他的念头很快便被另一种感情压下去了,他想起了巧珍那亲切可爱的脸庞,想起了巧珍那种无私而温柔的爱。当巧珍带着狗皮褥子来看他时,巧珍去县城看了好几次加林,加林都有事下乡采访了,终于有一次他俩有机会见面了,加林看到日思夜想的巧珍,心情很是激动,巧珍看他的被褥那么单薄,就说下次去给他带去她自己铺的狗皮褥子,高加林一下子不高兴了,因为城里人没有人用狗皮褥子,而且那狗皮褥子跟他生活的环境一点都不相称,他怕被别人笑话,而当巧珍给他讲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的时候,他一下子觉得很失落,他跟黄亚萍谈论的都是时事政治、国家大事!那才是他想要的,他的远大抱负。这种反差让高加林很是纠结。他的那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感情一下子表现了出来。在经过反复考虑后,他接受了黄亚萍的爱,可同时意味着这种选择会无情地伤害巧珍,当他委婉地对巧珍表达了他的这种选择后,巧珍含泪接受了,但她却并没有过多地责怪高加林,反而更担心高加林以后的生活,劝他到外地多操心。但是泪水却在她脸上刷刷地淌着。
但是好梦难圆,高加林通过关系得到城内工作这件事终于被人告发了,他要面对的是重新回到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所有的理想和抱负如同过眼云烟难以挽留了。难以承受的是这份打击更难以面对的是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本以为村里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呢!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家乡人面前的时候,家乡人给他的是各种安慰的话语,他感动的不知说什么了,只是拿出他随身带着的烟散给乡亲们。而此时他也得知巧珍已嫁作他人妇,即便如此,她依然去求她姐姐的公公,村支书——高明楼,求他给高加林安排去教学,因为据说家乡的那所学校因为学生增多要新添一个老师,德顺爷爷感慨地说道:“多好的娃娃啊!”此时的高加林已经泣不成声,趴在热情的乡土上大声痛苦......)他褪去了骄傲,认清了现实,接受了德顺爷爷的一番话,而后懊悔的扑倒在了地上。
反复的阅读这本书,我常常把自己幻化成那个纯朴的巧珍,也常常想他,是不是恰如为了追求理想,不顾一切的高加林。在得知他进修期间,家里已经给他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相貌相当,并且已经参加工作了的女孩后,我心如死灰,每天在学校还硬装出无所谓,回到家后,一个人把自己关进屋里,泪水默默地流。一遍遍的看着以前的信,在心里念着他,却恨不起来。我开始惧怕黑夜的到来,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写满了美好的回忆,更写满了对他的思念。
终于有一天,我按耐不住,中午时分,去了他家附近,站在一棵大树下远远张望,那天也就那么巧,没一会,我就看到了他,一如往昔般潇洒,只是,走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他们两个谈笑风生,我似乎都能听到那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我躲在大树后,眼泪瞬间流下,那一刻,正如《人生》中的镜头。我低头看着身上的白色毛衣,为他系的粉色丝巾,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傻傻的巧珍。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多想喊住他,却没有勇气,就这样哭着,磕磕绊绊的回到家。把家里那本《人生》再次拿出来阅读,那本书的每一页,都留下了我的泪痕。第二天,我把书包裹好,寄给了他。
没过多久,收到了他的来信,信上说到,他把《人生》反复的读,读懂了很多,并说到,他的一位老师对他讲过“人皮难背,背了难活”的话,他现在深刻有了体会,他还用极端残忍的话语分析了自己,说假如他是高加林,他的选择也会和加林一样,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但是,我永远在他心里最美好的地方。看着他无情的字句,我也觉察出他内心的痛苦和纠结,那封信,开头还写的工整,后面的字,有很多地方有晕染,那是他的泪水吗?我虽然痛苦,但是同时却也释然了,我们之间,终于画了一个句号。最起码,不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哪怕是悲哀的结束,也比空洞的期望要好的多。没有了他,我还有很漫长的人生路要走。
这一别,数十年,偶尔从朋友嘴里得到他的消息,得知婚后的他过的并不幸福。我却已经心如止水,好似听着一个路人的事情,波澜不惊了。甚至于知道他确实患了肝炎,我还暗自庆幸,没有和他走下去。
再见他时,他却已经离了婚,在一家小酒馆里和我老公在喝酒,老公叫我过去吃饭时,我才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起初,我还有点尴尬,生气老公为什么要叫我过去,看他一脸的痛苦和无奈,衣服穿得不讲究,头发也没有打理,人憔悴消瘦得不像样子,唯一和过去相像的就是一米八的大个头,却也因为婚姻的打击,驼着背,苟着腰,跟着他的还有他的小儿子,孩子看起来脏兮兮的,瘦小。我没有过多的问他离婚的事情,只是陪他喝酒,老公坐了一会,找了个借口走开,留下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他抬起醉眼,说道“你们过得挺幸福,祝福你,我终于成了那个落魄的高加林。”他哭了,我也哭了。
回到家里,我责问老公为什么要让我过去和他见面,老公说道“我和他在一个院子长大的,你两个原来谈恋爱的事,我都能知道,他现在离了婚,这么痛苦,我不是想让你去看笑话,而是让我们大家对他有个安慰,毕竟朋友一场,人到了难处,理解和宽慰对他来说,很重要。”听着老公的话,我心里很难过,却也为他的理解而欣慰,让老公有时间多去陪陪他。
至此,我的初恋故事,才终于完结,而我的“人生”路,却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