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周朗挎着小包袱走在山间小路上，他已参军五年，好不容易这仗打完了，上头给批了假让他回乡探亲。在军中五年，他早已归心似箭，想当初他才成亲一月有余就被征兵征走了，也不知他的妻子一人在家如何了，想到这儿他便加快了脚步。

周朗的老家是一个名叫桃花村的小地方，虽然是一个小村庄，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他想念家乡的山涧清泉，想念邻家婆婆的绿豆糕，更想念妻子的红袖添香。他循着记忆中的路一步步走向心中的那片桃花源。

可是当周朗到了桃花村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从前的桃花村有连绵成片的桃林，有叮咚作响的小溪，更有炊烟缭绕的人家。哪像如今这般的少有人烟、一地残败，俱是枯枝落叶？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脚似乎有千斤重。昔日的好友亲人皆已不在，他走过记忆中的小路，来到了他的家。可是他的家早已门庭败落，而他的妻子也不在门前对他回眸一笑，这里已经是个荒村了。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死是活，这五年仿佛便是一辈子。

屋前的那棵梧桐树郁郁葱葱，而树下的秋千已经破败了。从前他的妻子最爱在这棵梧桐树下荡秋千，明媚春光无限，洒落在妻子身上美的像天上仙女。

2.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周朗回乡探亲回来后随军到了京城，在郑将军座下当了一个副将。现在虽不打仗却也不轻松，赵国对齐国虎视眈眈，随时有挥师南下的意思。

然而再多的军务也不耽误将士们娱乐。这不，加上周朗四人换上便服去了京城有名的乐坊——听雨坊。他们叫了一壶清茶，一盘瓜子，聊天听曲。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袅袅余音缭绕在所有人的心间，众人望向高台之处，那里用珠帘隔开了视线，里面的人儿素手纤纤，拨弄着琴弦，袅娜娉婷，隐约间让人心向往之。

周朗身边的李世良咂舌叹道：“当真是天籁之音，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而他身边的姚琮道：“李兄所言差矣，这美人更是那月宫仙子啊！”

众人附和。

周朗觉得这歌声好是好，只是有一种萧瑟凄迷之感，想来那女子定是不甘在此处的。然而却躲不过世事无常，他再一看那牌子上写着锦瑟二字，便默默记下了。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好！！锦瑟姑娘！再来一曲！”下面人潮涌动，呼喊声络绎不绝，而台上却纹丝不动，不一会儿，一曲《长相思》催人心肝。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一曲完毕，那位名叫锦瑟的姑娘从帘后出来，三千乌发只用白色发带固定，眉眼弯弯，笑得明媚，一袭青衣出尘脱俗，对着台下客人轻轻一礼。

台下客人见了锦瑟真容纷纷垂涎欲滴，叫嚷着让她再来一曲。而锦瑟似是司空见惯了，她仍旧笑着说道：“那锦瑟便献丑了。”

而台下的周朗在锦瑟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惊讶的说不出来话了，他擦了几下眼睛，确定自己没认错。没错，那台上之人便是他的妻子孟梧桐，那张脸，即使隔了五年光阴，他也不会认错。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朗心中五味杂陈，手中茶杯攥得死紧。他惊谔于他的妻子在乐坊，更奇怪于她从前并不唱歌弹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地应对所有人，那笑脸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前的孟梧桐从不会这样笑，她的笑是如山涧清泉般清澈透亮，更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台上的锦瑟歌喉如百灵，笑颜如花。他很想冲上去问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不能！不说他现在是军中副将，若是他贸贸然上去，对台上之人更是影响不好。

3.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阁楼里锦瑟放下琴移步至铜镜前，铜镜里映照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可她的脸上却再没有之前的温婉笑容，连嘴角上扬也觉得累极了。

她在心中道：孟梧桐啊孟梧桐，这五年你到底是为什么把自己活成了这样？还不如在五年前就死了，今日又何必受这苦？那人说不定已经变成白骨一堆了，你又在坚持什么呢？

可不消一会儿，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想活下去，不管以何种方式，只想在见他一面……

咚咚两记敲门声惊醒了她的神游天外，她道：“是谁？”

“是我！”是听雨坊的坊主玉娘。

梧桐打开门抬头只见一人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而她呆愣当场。

待他们都坐定下来，两人均是迟迟不发一言的打量着对方。梧桐想：五年的光阴他们相隔千里，她盼来了她的夫君，他并没有战死沙场，他还活着……

这样恍如隔世的相见，周朗的确是没有想到的。其实几月前他从桃花村回来时他便已经不再期待与孟梧桐的再次相见，毕竟已经五年了，人海茫茫，自己又怎能找到呢？

周朗忍不住问道：“梧桐，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洪水，所有人死的死，逃的逃，而我被卖到了这听雨坊，成为乐人。”如今说来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可是五年前那一场洪水冲刷了他们的家，淹没了他们的生命，心口的伤疤是那样的鲜血淋漓。还有自己逃难被拐子卖到了这里，一呆就是五年，其中艰辛唯有自己清楚。

周朗听得心疼，天知道他有多想抱抱她，可是如今的孟梧桐不再如从前那样奔向自己的怀抱，她再不需要他的保护，她就那样清冷地坐在他的对面，眼神死寂。他只得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梧桐眼波流转，轻声道：“你呢？”

“我？我命大，活了下来，一步一步成了副将。”

“哦，看你前程锦绣，我便也放心了。”梧桐听此笑得温和平静，只是死寂的瞳孔中出现了丝丝光亮，还好，你过得好。

“梧桐，和我回去吧，我们再不分开好吗？”周朗抚上她的手轻声说道。

“不了，我回不去了，我活着本就是抱着你还活着的可能，现如今你站在我面前我已经知足了。”梧桐摇了摇头回绝了周朗的请求。不是不爱，只是他有了他的锦绣前程，而她如今并不与他匹配。

周朗急急问道：“我们夫妻离散五载，难道……”

梧桐打断了他的话，挥开他的手，道：“你如今是副将，不能有一个乐人出身的妻子。”这是她的答案，也是他们的宿命。五年前的一场洪水切断了他们的联系，而兜兜转转间他们的相逢不过是一场笑话，身份的悬殊是他们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朗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肚子的话于她而言不过是废话，他想说他并不在意她的身份，他想说我不想看你受苦，他想弥补，可是她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的一句话让他们的情谊灰飞烟灭。

周朗望着窗外春雨绵绵，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梧桐，我爱你。”他回望与他几步之遥的孟梧桐，期待她能改变主意，良久，他并没有等来她一句剖白。

梧桐在心中默默道：我也是，珍重。待周朗走了她才发现原来她的脸上早已湿润一片，只余一室安静。

终

听雨坊正当红的乐人锦瑟上吊自尽，无人知晓原因。

我可以忍受思念你的痛苦，可我不能让你有任何污点，因为你是我的宝，所以我甘愿放弃我的生命，成全你余生无忧前程。

次年，齐国与赵国一战打得凶险无比，幸有郑将军座下副将深入敌营，火烧粮草，这一仗齐国险胜，然那副将并没有回来，他被敌军千刀万剐，丢落山崖，尸骨无存。

文稿  南思

排版  易水

编辑  易水

特别感谢微博酥油葱卷提供的封面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