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叶荨麻,他叫林源。
高二,他风华正茂,她内敛沉默。
12月24日,圣诞节前夕。那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偌大的食堂乱哄哄的,人满为患。
叶荨麻和她的室友一起吃饭。六个人,围在一张长饭桌边。很冷,大家都缩着脖子。
其他人在聊着八卦,叶荨麻一个人静静地在旁边。
突然,黄华转过脸来对着她,问了一句:
“荨麻,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抬起头,脸红了,微微点了点头。
一伙人立马来了兴致,连声追问是谁。
“你们不认识。”
大家不依,硬要她交代。
“是以前的同学。”荨麻的声音低低的。
“那你有向他表白吗?”一个妹子咬着筷子头问道。
荨麻摇摇头,并没有。
“我觉得比起他来,我太差劲了。我还不够好,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他。”
叶荨麻像是陷入了回忆,几秒后,呼出一声无言的叹息。
其他人相顾无言,也不再问下去。
她们这一桌安静了下来,各自在埋头扒饭。
各有各的心事。
荨麻好久没有想他了,这会儿,控制不住的想念又涌上来。
另一桌,与叶荨麻背对背而坐的林源,心里也不平静了。
黄华突然一抬头,抛出一个问句:
“荨麻,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第一日,”荨麻笑了,“高一开学第一日。”笑得很甜。
林源的筷子一抖,菜掉了。
翌日。
在饭堂门口,林源堵住了高一时的同班同学,林艳,她是叶荨麻当时的室友,和她关系还不错。
林艳很惊讶,他们之间一向没什么来往,带着疑惑,问他干什么。
“你有叶荨麻的联系号码吗?”林源问得很直接,让林艳有片刻愣在那儿。
“喂!”林源又焦急地喊了一声。林艳这时才反应过来。
“有。”说着她掏出了手机,待给出了对方要的号码后她才想起她应该问他要干什么。
可是一抬头,对方已飞奔而去。
在宿舍。
叶荨麻正做着算术,如今她的业余活动也只剩下学习了。
滴!短信的声音。她拿起手机。
陌生来信。信的内容却提示她来人可识。
“你是叶荨麻吗?”
对方认识我?荨麻感到疑惑。手指啪嗒几声,回了过去。
“啊!你是?”
等了片刻,没有回音。又过了半晌,还是不见回复。她也不再坚持,也没有追问。
有一丝怪异的念头闪过脑际,又被她扑灭了。
她昨天在食堂看到他了。
十年后,她是一名自由职业者,来去无踪。他是一名物理学教授,育人识才。
他们早已散落天涯。
当年,他选择牵起另一个女子的手,一个在他眼中温婉如月的姑娘。十年后,他以离婚的代价认清她的真面目——曾经的温柔婉约,也不过是铁石心肠的面具。
除了手里牵着的自闭的小男孩,他什么也没有了。
而她,一个实在的不婚主义者。攻读心理学博士,而后浪迹天涯,冷眼旁观世间冷暖悲欢,用一支笔记录。
命运让他们相离,又安排他们相逢。
在故乡的城市,在熟悉的街道。她背着包,她牵着小孩。相对而视,她还是很年轻,他已不再容光焕发。
小孩扯了扯牵紧他的手,他反应过来。和她打了招呼:
“啊,好久不见。”
她浅浅一笑。是啊,好久不见。
两个月,每日两小时,她前往他家,帮助他的小男孩,走出自闭的圈。她在客厅,他在厨房忙活。
小孩渐渐开朗,并且爱上了钢琴。
林源很惊讶,当初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的叶荨麻竟能弹得一手好钢琴。
临近结束,荨麻和男孩坐在钢琴架前,小男孩在一板一眼地弹,她温柔地看着。
身后的厨房门口,他也看着,满眼深情。
“弹得真好!”荨麻轻轻拍拍手,身旁的小男孩脸红了,低下了头。
她爱怜地抬手摸摸他的头,不经意说了一句:
“还真像你爸爸,容易脸红得很。”
身后的他,突然就落泪了。
她的任务完成了,她走了。除了一个健康的小男孩,她什么也没留下。
三个月后,他因病住院。
摘下呼吸机,他看到床边的床柜收拾得整整齐齐,他仍记得来的第一天那儿还是一团糟糕。他转头对正在输液的护士道谢:
“谢谢你,帮我整理了床柜。”
护士一脸诧异,看了床柜两眼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连说:
“哦!你搞错了,先生。我们那么忙,哪有时间帮病人整理呢。你那个啊,是一位年轻小姐来看望你时帮你收拾的。”
“她是谁?长什么样!?”听到这个他语气顿时变得激动几分。护士连忙上前安抚他。
“她不是你爱人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妹妹,可是她太了解你了。看到这么乱的桌面,她一面嘴里说着你可不喜欢乱一面帮你收拾干净了。不过她也实在没多说些什么,她每次啊,也都是一个人来,那时你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了。她也就看你一眼,见桌面乱了就收拾一下。也就走了。至于她长什么样,可没多少印象,她总戴着一顶黑帽子,只知道很年轻,也不知是保养得好还是就这么年轻。唉!我看你这反应,她还真不是你爱人啊?”
林源没有回答她,自顾自转过头想他的了。护士也不介意,又继续忙她的了。
过了几日,他出院了。
掏出手机翻开通信录,往下翻,轻易就翻到了她的号码。
叶荨麻。
这个他只发过一条短信的号码。
停顿了片刻,他最终按下了编辑键。噼里啪啦敲了几十个字,却又瞬间删掉。思来索去,发出去的短信,与上一条如出一辙。
“你是叶荨麻吗?”
时间没有给他勇气。
手机的另一端,是正在撰稿的叶荨麻,多么熟悉的场面。当年,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低头写着什么,手机就响了。拿起一看,时间仿佛倒流,她看到了一模一样的短信。是一串陌生号码的来信,可是她记得那串号码。
她知道那是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她这次,还是选择了假装不知道。
“啊!你是?”
如出一辙的回复。
秒针转过了第三十圈,如出一辙的,
没有回音。
她笑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她没有坚持,也没有追问。低头继续写自己的稿。
他没有勇气,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手机的这一端,林源无奈地放下了手机。
时光一直走,不停走,棱角都磨成了圆润。叶荨麻也不再行走了,她终于选择了停留,停留在一个清新小镇的山腰。一间白瓦房,就是她最后的归处。她很老了,真实的年龄比她看上去要老得多。
林源,满头银丝,拄着一根手杖。
一日正午,荨麻正在屋里擦拭壁炉,门铃响了。她放下抹布,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去开门。
门一点点被打开,外面的世界一点点钻着缝跳出来。
一个满头银丝手拄拐杖的老人,笑莹莹地看着她。
布满沧桑的眼神里有一丝害羞。
“你是叶荨麻吗?”
熟悉的问话。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可是这次,她还是选择了同样的回答。
“啊!你是?”
听到这个回应,对方仿佛安心了许多,也没有再说下去,竟转身走了。
叶荨麻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也没有说什么。
他是,一个人爬上来的吗?
第二日,正午。门铃再次响起。
一个老头站在门口,笑莹莹地问了她一句:
“你是叶荨麻吗?”
“啊!你是?”
她已经不知道除了这句话她还能再给出什么回复了。
对方又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日,第四日……
这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他们的对话,永远只有那两句。
可是时间总是任性。
一日,门铃没响。
第二日,门铃没响。
一个礼拜过去了,门铃没有再响过一次。
同样的一个正午,门铃响了。这次出现在门口的,不是老人,却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男士。
“您是叶阿姨吗?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那个自闭的小男孩。”
他记得她,她也记得他。
她正欲邀他进门,他先开口了。“叶阿姨,您现在有时间吗?能陪我去一趟医院吗?我爸爸他……我爸爸他……”
她手上的抹布掉落在地。
白色的病房,刺鼻的消毒水味,她向来不喜欢这里的气氛。
病床上,是插着呼吸管的他。
那个曾经风华正茂的少年,如今也变成嶙峋老人了。他就躺在那儿,离她那么近。
却又那么远。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她。
他抬起巍颤颤瘦骨如柴的手,想抓住什么。
荨麻上前握住了他。
相看良久。
“你…是叶…荨麻……吗?”
握在一起的手掌颤抖着,如同已经衰老但仍未停止跳动的心。
“啊!你是?”她哽咽着回答。
“我是…林源。”
等了半个世纪的回答,她等来了,她早已知道的回答。
“嗯。我知道。”
遗忘给了他勇气,时间却不容许他继续。
我爱你,又岂是能说出口的痛?
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