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香:少年祭

青颜从陈凡家里离开后,捏了个决,到了风停山下阿鸢的居所。作为一只花精灵,本来是不用有房子这种东西的,天为被云为床,朝沐晨光晚浴霞,何其潇洒自在。可阿鸢偏偏喜欢这些凡人的做派。在这风停山下修了间房子不说,还学着人间烟火那一套,一日三餐,柴米油盐。

阿鸢给这宅子取了个名字,叫风起院,倒是挺配这风停山。这宅子是仿着千年前一个书生的房子建的,那人叫什么青颜不记得了,只听说当时皇帝还请他修过房子。这小小的宅子里,亭台楼阁,高山流水,荷塘月色,雨打芭蕉,竹林潇潇,应有尽有,当真是一步一景。青颜每次来这儿,都不由得感慨,论享受,还是凡人能造作。

青颜找了一圈,发现阿鸢没回来,便扯了片云朵下来,躺在荷塘边的凉亭里喂鱼。阿鸢去妄念海边找梵如婆婆验证她找到平凡之哀,若那当真是世间最为哀愁的东西,梵如婆婆便会将她被封印的记忆还给她。这已经是她找到的第六种哀愁了,世间哀愁千百种,也不知她找到第几次能找对。

“哎……神和人其实没什么差别的,一但陷入执念了,便无法自拔。你们说,阿鸢这次,能不能对啊?”青颜朝着池塘里抢食的鱼群,自言自语。

“他们那里知道对错。”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在青颜耳旁响起,他回头一看,阿鸢已经站在他身后。神情失落,有些倦倦的。

“看样子,还是失败了?”青颜从云朵上起身,略带戏谑的看着阿鸢。

“看样子,你很高兴啊。”阿鸢飞到青颜身旁坐下。

“我当然高兴啊,你找一种哀愁我就有一个故事可听。何乐而不为。”

“幸灾乐祸是会变丑的!这么爱听故事,你不如开个茶楼请个说书先生。”

“什么年代了,还说书先生,现在的人,都刷剧看视频了。我的精灵大人,你得与时俱进啊。”

“别贫了,快滚出我的宅子,我想清净清净。”

“我喂我的鱼,你清净你的。两不相干。”

阿鸢无奈的朝他翻了个白眼,真想把他从这云朵上一脚踹下去。

阿鸢时常想不明白,青颜在她面前怎么是这副得性。他们建兰一族是出了名的性子矜贵高冷,历来都是话少的,也不喜与人打交道。青颜这长相看着也不是个活泼热络的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薄如刃,肤白胜雪。他要是穿一袭浅色长衫,再用眼神一瞟,远远看着就寒意逼人,恨不得立马离他八百里远。可在阿鸢面前,他的话都快堆成山积成海了,唠唠叨叨不说,还总是和她斗嘴,成天赖在她身边。有时候阿鸢都怀疑,建兰一族是不是都是这副人格分裂的样子。

心里吐槽完青颜,阿鸢心情好了很多。失败也在预料之中,没有找到就继续找,寻遍所有哀愁总能寻到。岁月悠远绵长,她有的是时间。

“青颜,这种感觉很不爽。”

“什么感觉?我在你面前喂你的鱼的感觉?”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过往,只有我不知道的感觉。”

“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青颜,真的没有可以破解禁言术的法术吗?”

“母神下的禁言术,没人能破解得了。”

“是,我知道。”

“知道还问。”

“我就是,想再问问。”

“好啦,别不开心了,我带你去人间,吃好吃的吧。”青颜拉着阿鸢从云朵上跳下来,把鱼食全撒入池塘。捏了个瞬行诀就到了凡间街市上。

青颜带阿鸢走进一间位于僻静巷子里的小店里,店名叫无味,是一家火锅店。店面不大,却也干净整洁,店内的布置颇有禅意,倒是与一般热闹喧嚣的火锅店不一样。有三三两两的客人,说话声音也不大。火锅的雾气升腾,景象看起来也有一股暖意。

“你说你也不吃这些凡间的东西,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地方?”

“因为我,无所不能啊。”青颜得意的朝着阿鸢笑了一笑,拉起她的手,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过菜单,熟练的点好了阿鸢爱吃的菜。然后要了个杯子,拿出他带的玉露瓶,将瓶子里装的鲜花凝露倒进去,小酌一口。

“青颜,其实你可以尝尝人间的东西的,真的很好吃。”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怪胎呀。精灵族是吃不了人间的东西的,这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毒药。”

“那我为什么可以呢?”

“等你找回记忆你就知道了。”

“这也不能说?”

“你这套话的小聪明还是省省吧。禁言术可没有空子钻。”

就在阿鸢和青颜说着闲话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戴着墨镜,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贵气。他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盯着窗外发呆。

“那个人好奇怪。”

“怎么奇怪了?”

“穿成这样来吃火锅,还是一个人来。”

“怎么,还能有你来吃火锅奇怪?”

“不是,你看他,由内而外的透着一股悲伤。”

青颜抬头仔细端详了那个男人一番,恍悟般点点头,“他是有问题,你的下一个目标可以考虑考虑他。”

“他怎么了?”

“他病了。”

“什么病?”

青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病了,病得还不轻。”

阿鸢回头看着那个男人,连吃火锅的时候都不肯摘下墨镜,很好奇,背后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那我得吃快点儿了,吃完开工。”

青颜饮了一口凝露,微笑着看着面前大快朵颐的阿鸢。心里轻叹一口气,你懂得给别人一份知足,怎么就不懂得送自己一份呢?

吃完饭后,阿鸢和青颜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缓缓的行进在闹市街巷中。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

阿鸢故意跑上前,撞了他一下,撞掉了他的墨镜。“不好意思,您没事儿吧?”阿鸢帮他捡起他的墨镜,和他对视了一眼。不出所料,那双眼睛里,就像装了一个深渊。阿鸢看着他的眼睛,开始施法。

“阿鸢,不能在这里!”青颜赶忙跑去阻止,但是已经晚了。他看到那个男人看着阿鸢的双目已经变得呆滞,眼睛里隐隐有蓝色的光芒。青颜无奈,只得设了个结界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不让周围的行人看到。

“带我们一起回家吧。”阿鸢对那个男人说道。随后将手搭到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随着男人的意念,三人便来到男人的家中。

“看样子,是个有钱人啊。”阿鸢将男人安置在沙发上,让他沉睡以后,将他这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你是来看房子的吗?能不能抓紧时间办正事儿。”

“抓紧不了时间,得等他醒过来。”

“怎么,你现在不能入他的梦?”

“嗯,他防备心太重了,刚刚已经试探过了,他梦的壁垒很厚,需要他主动邀请我入梦才行。”

“主动邀请?你要告诉他你的身份?”

“是呀,不然怎么办?”

“这样是违反规则的,而且让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是件很危险的事。”

“哎呀,完事儿以后不是能消除他的记忆的嘛。别啰嗦了,人应该快醒了,赶快帮我想想怎么样能说服他吧。”

“你都说了,他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你要让他在短时间内相信你,相信你的身份。并且邀请你进入他的梦境,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你有没有什么灵药之类的?就是吃了能让人卸去防备的那种。”阿鸢揪住青颜的衣袖,悄咪咪的说道。

青颜回头瞪了她一眼,阿鸢立马放开了手,眼睛瞟向天花板,“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心虚的样子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你可以用你的幻术让他进入半沉睡状态,消弭他的理智,这样可能容易些。”

“嗯,幻术好,我用幻术。”阿鸢逮到机会赶紧跑开,不想被青颜刚刚瞪她的眼神冻成冰。

阿鸢坐到男人对面,设了个结界,念了个咒。男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眼神迷离的看着前方。

“你叫什么名字?”

“初源。”

“你是什么人?”

“我是清源公司的老板。”

“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我是一只花精灵,我叫阿鸢。是来人间,帮助你消弭哀愁的。”

“你是阿鸢,是阿鸢……”

“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我从小陪伴你长大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

“我和阿鸢是朋友,可以信任阿鸢……”

“你现在觉得自己,活得悲哀吗?”

“悲哀?”听到这句话,初源的神情突然变得很痛苦,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的人生,只有悲哀了,全都是悲哀。”

“因为这些悲哀,你觉得很痛苦对不对?”

“痛苦,特别痛苦。”他哽咽着说。

“我可以帮助你,我可以帮你化解一些悲哀。”

“你?”

“是呀,我是你的朋友,可以信任的人。我能帮你。”

“帮我?没人能帮我,我都是自作自受,没人能救我,没有人!”初源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从沙发上站起来,焦躁的来回踱步。

阿鸢赶忙再一次施加催眠咒术,让初源慢慢的安静下来。待到初源坐回沙发,情绪平静之后,阿鸢才撤了咒术,重新引导初源回到刚刚的话题。

“我是一只花精灵,神看到了你的痛苦和挣扎,所以让我来到你身边,帮你走出苦海的。我能做到,你要相信我。”

“相信……相信你……我要相信你……”

“让我帮你,好不好?”

“好。”

“那,我们一起做个梦,好不好,等梦醒来,痛苦就没有了。”

“好。”

“那,带我去你的梦里吧。”

“好,去梦里吧。”

“你要邀请我。”

“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去梦里吧。”

说完,初源就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阿鸢回头朝着青颜眨了一下眼睛,便化身进入初源的梦里了。

这次,她又会看到怎样一个悲伤的人生呢?青颜捏了个决,变了一个棋盘出来。下一盘棋,阿鸢应该也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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