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城是个江南小城，说是小城，倒也还没到西街成衣铺掌柜经常能和东街茶楼当家串门的地步，只不过，有些消息总能传得特别快。初城有两大事常为大伙儿茶余饭后谈论：桃花，以及，桃花家的男人。

桃花啊，其实就是个女人，至于为什么出名，不是说她长得赛比桃花，相反，身姿快及二个她家男人，喜欢穿一身红衣，大红色，最耀眼的那种，还要在袖口衣襟绣满桃花，脾气嘛，就和她身上这红衣一样，张扬泼辣，而且还养了七条大狗，这出个门，都能惊动一条街，反正，这桃城啊，几乎每家都领略过她的风姿，要说这谁最喜欢她，大概就数西街成衣铺掌柜了，本来这红布难卖啊，除了喜事，谁家会穿这么火红啊，但自从有桃花在啊，他从来不用愁红布匹卖不出去，这整日里，没事愁了，都笑呵呵的。

但这桃花，也是初城女儿家最嫉妒的人，为啥，因为她家的男人呗，孟离是桃花救的，一日，桃花睡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偏偏有个男人从她家院墙上摔下来的，还浑身都是伤，桃花也不怕，反正就她这姿色，正愁没人劫色呢，哪知她这一救啊，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宝，这长得也太好了吧，说不出怎么好，总之，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人间极品啊，不收入囊中都对不起月老对她的厚爱啊，果然，月老祠得多去，灵验了，但桃花也不是穆桂英那等女中豪杰，还做不出强娶的事情，想着也是要人家同意的，结果，孟离就在她家住下来了，一相处才发现，救这人太划算，让他出去买俩包子，一溜圈儿回来，手上除了包子提满各种东西，酒啊，大饼啊，肉啊······腰间还挂俩香囊，头上别俩绢花，胸口也莫名多了几条手帕，说是刚上街，就一群人围上来硬塞手里的，也没注意，平时，大伙儿碍于桃花的勇猛和她家狗，都不敢在她周围太近，这带上孟离，都在道路两旁看着呢，时不时还能有东西扔出来，大多是香囊啊，手帕之类的，孟离倒没接，但是笑得那么······嗯，荡漾，时间一久，桃花不高兴了，怎么的，这可是我未来相公啊，于是，一堵大街上，双手叉腰，“干嘛呢，看什么看！！！你们家没人啊！”七条狗围着她冲众人瞪眼，大家伙儿就焉了，孟离笑得更开心了，桃花一见孟离笑的样子，更不开心了，冲他吼叫，“笑什么笑！谁准你这么笑了。”旁人那个心哟，一颗好白菜啊，就这么让······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得过着，桃城众人开始只以为这孟离呆不长久，没想到桃花祖上积德，真就嫁给了孟离，原因嘛，大伙儿一致认为孟离是被逼无奈，西街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桃花怒气冲冲提着菜刀就冲出家门，直奔东街的书院，七条大狗啊，三条前边儿开路，四条就在她身后狂奔。

还没到，老远就能听见她的吼叫，“孟离！滚出来。”

东街人一开始看见她手里的菜刀，还能害怕几天，后来干脆一听见声音就探出头“呦，你家孟离又偷喝酒啦。”

桃花扭扭腰上肥肉，恶狠狠晃晃手里菜刀，“要你管！”

孟离正立在讲台前，听见桃花声音有些感叹，“那么，你们先念着，先生我先瞅瞅我家娘子去。”

“先生，你要不要躲起来算了，我看见你夫人带着菜刀呢······”

孟离脚步一顿，突然感觉脖子一凉，抬眼桃花已到门口，“说，厨房里的酒是不是你偷喝了”摆摆手里明晃晃的菜刀。

“哎呦呦，娘子，你别，别晃，小心伤到自己。”一脸讪笑。

“哼，我告诉你，别以为可以糊弄我。”

“娘子啊，我真的好无辜，说不定是小一偷的呢。”

这不说还好，一说桃花火气噌噌上冒，“你胆子不小啊，小一你都敢冤枉，你告诉我狗怎么偷！！！”又跑上前几步，孟离看她过来，吓得又急忙后退，缩缩脖子“娘子，娘子，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这一退腰间香囊不知怎么就露出来了，桃花眼尖，直接上前一扯，“好啊，这次又是哪个妹妹啊！你要造反是吧！”

孟离一看，冷汗都下来了，倒抽一口凉气，“娘子，我冤枉啊，这是要我转交给张大哥的。”说着赶紧撤离，想要跳上院墙。

桃花一个上步，肥手拎着耳朵就往回扯，“张大哥？孟离，谁给你的胆子啊，啊？张大哥住北街，你一西街的，让你转交，你这样的脑子，怎么教人家啊。”手一转，耳朵就变形了，“哎哎哎？娘子，你轻点儿，轻点儿。”

······

这夜，孟离正被桃花训着进入院中，突然脸色一变，拉着前头的桃花，“娘子，你先进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知道吗？”难得见孟离一脸正色，桃花一时失语，竟乖乖进去。

“既然到了，还不出来等着我给倒茶？”孟离扯直袖口，摸摸上面的桃花纹，桃花总喜欢给他的袖口衣襟绣满桃花，怎么也劝不住。

空气突然一凝，二三十号人在黑夜里悄无声息现身。

“呵，医手门还真是看得起我啊。”身形一动，院子里瞬间散开血腥味。

桃花从门缝里看得异常紧张，直直巴住门框，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尽量不让自己喊出来，到底还是没见过杀人，腿脚发软，干脆坐在地上，本来，孟离对这些人绰绰有余，只是有些顾及屋里的桃花，对方又有所准备，不留神间已经被伤到，背后有暗器划破空气而来的声音，前方又有人拦着，暗器必定有毒，孟离正准备避开暗器，受下那一刀，背后猛然贴上温热。

待桃花倒下，孟离还是呆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好了吗？不是答应好的，要好好呆在房间里的吗？为什么会这样呢？

小一······小七突然叫唤起来，孟离才堪堪回神，看着一地的尸体，还有，桃花，他慢慢蹲下来，跪在地上，抱起桃花，紧紧搂在怀里，“娘子，娘子，”孟离手脚都在发抖，掏出各种药瓶，银针，“你应应我，”桃花张口，血从嘴里冒出来，想抬抬手，又有点无力，只好作罢，就那么看着他。

孟离嘴唇颤抖，声音卡在喉咙里，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要给桃花把脉，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手，银针也找不准穴位，他干脆倒出药丸，可能有用的药一个劲往桃花嘴里塞，他从没这么觉得红色刺眼过，血透在红衣上，看不出来，但空气里越来越粘稠的血腥味让他心揪在一起。理智清清楚楚告诉他，暗器上的毒根本无解，还是不管不顾，不行，还是不行，桃花的生气在不断流失······

桃花努力把血和药丸吞下去，努力握住他的手拦着他的动作，“没事的，没事的，急什么。”

“娘子，你放心，我是鬼手啊，我可以的，可以的。”孟离勉强扯动嘴角，手想要挣开继续。

桃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握住，“没有关系的，这下好了，你以后可以放心喝酒了，没人管你了。”

“是啊，你要是丢下我了，我大概喝死也没人知道。”声音格外酸涩。

“等我死了，咳咳咳，”桃花歇了会儿，孟离手一抖，嘴唇比桃花还白，“等我死了，你要好好帮我养小一，小七他们啊。”

“我可不愿，你要是······，”孟离突然说不下去了，心疼得厉害，“我就把它们都卖给李屠夫。”

“你敢！”桃花生气，怒目瞪他，到底是没什么威慑力了。

孟离突然笑起来，血都掩不住的清俊，“我还要把杏花荷花梅花兰花的香囊都收了，你看我敢不敢。”

“那也好，她们会对你很好的，比我好看，比我温柔。”桃花笑了笑，一反常态没生气，脸色一点点控制不住的发白。她抬起手，用最大的力回抱他，“你啊，好好活着，别给我丢人，知道吗？”

孟离把她按在心口，说不出话了，只能不断用力，桃花都发疼了，手一点点垂下去，再也没抬起来。

夜骤然冷了，孟离手脚一点点僵住，风吹进衣袖，透过血肉，刺进心里，声音从喉咙挤出来，低到几乎听不见，“娘子·····”

大狗们不断用头顶着桃花垂下去的手，呜咽声一点点被吹散，初城死一般的静寂。

初城人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桃花一家一夜间消失了，无影无踪。时间一久，饭后谈资也渐渐变了，只有西街成衣铺掌柜经常感叹自己的红布又难卖了，偶尔会让人想起有这么个人，性子泼辣，又胖，不美，一跑能震动一条街，但是谁家有需要，她必定第一个帮忙，她家的小一到小七，都是没人要的小狗被她捡回家养起来的。她家那个男人啊，长得好，跟白面似的，可俊了。

半年后，江湖突然热闹了，消失已久的鬼手孟离重现江湖，第一件事就是灭了医手天离满门，无一生还，不知缘由。谁也不知道他之前去哪儿了，有人说是养伤，有人说练武，有人说是被某个女人缠住了，都无从知晓，有人更是看见，他身边多了七条大狗，白衣上袖口衣襟绣满了桃花。但最奇怪的却是，鬼手再不医人，身处江湖，却远离江湖。

从此，江湖再无鬼手。

“老家伙，又来偷酒，再来打死你信不信？”桃花阁里伙计骂骂咧咧把人扔出去。

有食客笑道“怎么，他又来了?”

“是啊，你说这老家伙，这蓬头垢面的，吓着客人怎么办？”

“哈哈，我们还没那么脆弱，毕竟老了，不过，他这怎么光待你们这家门口啊？”

“谁知道了，这一个月前开始就这样，偷不着酒睡也要睡门口，这疯疯癫癫，打骂都没用。”

“大概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人嘛，都这样，想我当初落榜，也这般痛苦，半死不活啊。”

“对啊，我······”

一时间，似乎都勾起大伙儿回忆，说起自己的悲痛······

也不知是谁，有些含糊不清，夹着门口吹进的风，插进一句，“我救了好多人，好多，唯独救不活我娘子。”

大堂里突然都安静下来，想想这句话，只觉得心中无限绝望，往这声音方向看过去，只有那衣衫褴褛的人，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大概睡着了，又摇摇头，应该不是他。

门口风里的人缓慢抬头瞧瞧头顶的店名，眼里有光在波动，干裂的嘴唇蠕动，声音破碎，一下就被吹散了，“娘子······”

他好似看到了那女子，身上是别人家鲜少穿的红衣，艳红艳红的，有点胖，一跑起来都有晃荡，她一手举着刀，一手拎着他的耳朵，恼怒地冲他吼叫，“好你个孟离，还敢偷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