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就像是女人。
比羽毛轻的是灰尘，比灰尘轻的是风，比风轻的是女人。比女人还轻的，根本没有。——《我是猫》
.1.
我认识z小姐，是因为一只猫。
流浪猫。
我对猫有着叶公好龙式的喜爱。我会远远的和它们打招呼，远远的给它们拍一点好看的照片，远远的放一些食物或者毛毯帮流浪的猫咪过冬。可是我从来不敢靠近它们。我对猫毛过敏。
z小姐不。
我看到我最喜欢的那一只猫咪慵懒的躺在她的怀里，千娇百媚的喵喵叫，半闭着眼睛撒娇。
这跟它对我的态度千差万别。每次见到我，它总是警惕地盯着我，看着我放下猫粮，看着我靠近，看着我走开，一动不动的，绝不会主动靠近我。当然，我也不想要它主动靠近。
我略略凑近z小姐，往她怀里看了看，依旧躲开，把猫粮放好打算上楼。
“这是你的猫？”
z小姐这样问我。
“不是，流浪猫，我只是偶尔喂它们。”
我很自然的回答她，努力的表现出善意。
“可是你害怕它们。”
“我过敏。”
然后我笑了笑，抬脚上楼。
我喜欢猫，叶公好龙式的喜欢。
.2.
我后来又见过z小姐，还是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
猫咪们都很喜欢z小姐，因为她会给它们拥抱和爱抚，而我只提供食物，还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在它们看来我不过是食堂，而z小姐才是家。
也许。
我这么揣测。
那时的我总是是妄自菲薄因为没有自信，有趣的是那时我就这么评价我自己。自知之明。
“又是一个人？”
“是啊。”我笑笑，上楼，回家。
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实习期的我总是很累，我不想与一个看起来优渥清闲的陌生女人说的太多，我尤其不喜欢与美丽的女人周旋。
但是后来，没有理由的，我还是和z慢慢熟悉起来了。
z小姐最喜欢的那一只猫咪，也是我最喜欢的。
我们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曾经。
我坐在花坛的边沿，和怀抱着猫咪的z小姐聊天。
z小姐给曾经买了玩具，她和它玩的很开心，我坐在另一边远远地看着也很开心。
.3.
后来，我们会聊天，挨得很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猫咪喜欢新鲜感，人也一样。”
z小姐忽然岔开了话题，我依旧微微笑着看着她，等待下文。
z小姐微微抬了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z小姐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可以勾人魂魄。
“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新鲜。女人喜欢上新的时装和化妆品，男人也喜欢新款的跑车和手表。陷在爱情里的女人总是迁就着顺从着变成爱人想要的贤良淑德的样子，而男人在改变你以后却找了一个新鲜的女人告诉你，他想从这个新欢身上找到你过去的影子。猫也是。”
z小姐把买来不久的猫玩具丢进楼下的垃圾回收箱，走向我。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我想让你把它写下来。”
z小姐说。
我从来没有说起过我靠写字谋生。
曾经看着被丢掉的玩具，懒懒的叫了一声，回到一楼的窗台上晒太阳。
“有没有一个瞬间，你觉得你身边的人变得陌生了？”
她问我。
我没说话。
.4.
傍晚的啤酒摊还没有太多人，而z小姐拒绝了我“矫情”的去咖啡厅的建议。
可是她太美艳太打眼，寥寥的几个人都把目光锁在我们这边。这让我很不自在。
我想逃避。
相对于我的写作实力，我更擅长的就是逃避。
“介意我来一根吗？”z小姐的手秀美纤长，瘦，却没有骨节分明，兴许是古人所谓的柔弱无骨，食指和中指之间有淡淡烟熏的痕迹。
z小姐把烟盒推给我，我笑笑摇头，她翻了个白眼，“你一个作家还不抽烟？”
我还是笑，心里翻了个一模一样的白眼。
“从前的车马很慢，邮递很慢，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你需要翻三座山，跨五条河，走十里路，找到他，和他说一句：‘我想你了。’
现在不是。
时间变快了。”
这是她的开场白。
.5.
“我喜欢夜店。”
这是她的第二句话，我拿着肉串的手抖了一下，抖掉不少辣椒，继续把肉串往嘴巴里送。
“因为那里灯光很暗，谁也看不清谁的脸，谁也看不清谁的心情。”
z小姐背对着夕阳，脸躲在烟雾后面我看得不真切。
“因为那里音乐很吵，世界太喧嚣。太吵闹的环境里不适合掉眼泪。”我含混不清的说道。
我看到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说她的故事可以用来下酒。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啤酒，也吃了很多烤肉。
我们哭哭笑笑，大呼小叫。
我们一起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大声的唱歌，没羞没臊。
最后，z小姐重重的拍了我的肩膀，趴在我肩上很尖的叫：“小月姐！我要走了！我得把孩子生下来啊！”
我很大声的回答她：“生下来！生下来让那个王八蛋给你养！”
然后我就回家了，一觉到天亮。
.6.
我再也没有见过z小姐了，只是很偶尔会想起。想起她的手，她的声音，她的后脑勺，和躲在烟雾后面的她的脸。想起她的时候，我会想知道她和她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有的时候看着曾经，会想起来一点悲伤。
可是世界这么大，悲伤给谁看呢？你站在路边哭，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你能收获的除了莫名其妙的眼光，冷漠的嗤笑，更多的是陌生的摄像头。
有点心寒，所以不能喝啤酒，怕胃也寒。
有时候，我会去楼下的便利店买一盒烟，点燃，看着那一点光亮。
可是我依旧不抽烟。
慢慢的，曾经变得不好养了，从最开始我从宠物救济站拿回来的平价猫粮到现在要吃面包和高级猫粮。
我慢慢的，对这些猫咪也就没有过去那么上心了。
工作慢慢的变得多，出去见客户的时候，我穿着高级性冷淡的颜色，规规矩矩的递上名片，我不再自我介绍说我是一个发育中的作家了。
我很偶尔很偶尔，才会想起那个消失了很久的z小姐。
.7.
z小姐是一名演员。
舞蹈演员。
没有名气的舞蹈演员。
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有机会登上国内最大的舞台，登上舞台的女孩子也不是每一个都有可以吸引到星探的潜质。z小姐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其中一个没有。
她上过的最大的舞台，就在学校的礼堂。这个舞台，谁都可以上。
可是z小姐也有不一样，她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舞台上，遇见了一个人，从此改变了人生的方向。
相遇的那一年，z小姐18岁。
封闭式舞蹈学校的女孩子和同龄的女孩儿都不太一样，她们没有刚刚经历过高考的憔悴，也没有刚刚获得自由的欣喜若狂。她们有着干干净净的素颜，干干净净的长发，干干净净的眼睛，还有优雅的脖颈像天鹅一样。她们总是抬着娇俏的尖下巴，目无烟尘的穿过校园，穿过琳琅的街巷。
舞蹈学校会在周末和节假日把空教室租给不同的培训班。
他就是培训班的一个老师，教英语。
z小姐喜欢在周末的时候在礼堂的舞台上跳舞。z小姐主修芭蕾舞。
z小姐最喜欢的片段来自《胡桃夹子》。
那一天，她就看到，飞舞着尘埃的阳光背后，他的欣赏。
他走上前，微微笑——“你好，我姓赵。赵钱孙李的赵。”
.8.
18岁的z小姐，就认识了这位双子座的赵老师。
听说赵老师教英语，在琴房的隔壁。
听说赵老师喜欢古典音乐，常常出国入手一些典藏版的CD。
听说赵老师非常喜欢芭蕾艺术，每一场芭蕾演出都不会缺席。
听说赵老师，喜欢z小姐。
z小姐是不知道的。
直到那天，赵老师在琴房里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吻住z小姐的嘴唇。
z小姐恋爱了。
z小姐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总是娇羞地低着头，轻轻地把脸旁的碎发撩到耳后，在琴房里弹巴赫和肖邦。
安静的z小姐之前明明更喜欢李斯特的。
赵老师从奥地利回来，送给z小姐一张舒伯特。
那天晚上，z小姐没有回宿舍。
英语辅导班的赵老师，用一张z小姐不喜欢的CD俘获了一颗年轻的心和满心的爱情。
z小姐就爱他在讲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就是深爱的人的模样。似乎注定她就该爱上这样一个人，不很帅，也不特别，也许就是应该淹没在人海里，却偏偏让她遇见他最闪光的时刻。
成年的爱情不能孤注一掷，也不能任性妄为。可是爱情不该有太多理智啊，又不是婚姻。
尽管，z小姐在梦中的婚礼里，说过很多次“我愿意。”
.9.
爱情让一个人变得孤单。
总是一个人的z小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寻找过一起吃饭一起逛街同伴。她的第一段爱情占领了她所有的空闲时光。
她爱的飞蛾扑火。
每个周末，她都会在独居的出租屋里洗手作羹汤，给周末更加忙碌的赵老师收拾一桌简单精致的家常菜。
她去超市里买时令的水果，挑新鲜的蔬菜。有的时候他会陪着她，并肩的他们像新婚的夫妻一样。
她很满足。
她喜欢自己在爱情里温柔贤良的样子，喜欢喜欢自己的他。
尽管她只有在周末才能见到他。
她也不是没有闹过，她也会因为他很久不打来一个电话闹脾气，但是生气以后却会更埋怨自己，更小心的照顾他希望他开心。
她上课，做家务，研究菜谱，等他的电话，等着周末的约会，等着未知的未来。
她养了一只短腿的布偶猫。
就是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了三年。
“赵，马上我就要毕业了，我要出去找工作了。”
“找工作干什么，我养你啊！”
“毕业以后，我就要嫁给你！”
z小姐把自己的小身子伏在赵老师的怀里，像一只妩媚粘人的猫咪，微微挑起的眉梢和眼角这一次流露出来的开心，像小孩子的快乐一样干净。
这个很爱很爱自己的男人，说要养自己。
还有什么承诺能比这更让人动心？
z小姐毕业了，依旧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
她的赵老师还是只在每个周末过来，有点像皇上临幸。
“婚礼上，我想有白色气球做装饰。”
“婚礼上，我想找两个小姑娘穿蓬蓬裙帮我提裙角。”
“婚礼上，我想要精致的点心和度数不高的气泡酒助兴。”
念得久了，赵老师会用一个吻堵住z小姐对未来婚礼的所有想象。
.10.
人只会对喜欢的东西特别上心，所以一个人爱不爱你是很明显的。
所以，当赵老师不再爱了，z小姐是知道的。
z小姐隐隐的感觉到，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她不再碎碎念自己对婚礼的想法，只是努力学会更多的菜式，甚至跟着让人作呕的小电影学会了更多的姿势。
她想用手艺和身体留住自己喜欢的男人。
她想给自己的男人生一个孩子。
z小姐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她当着他的面吞下一片避孕药，可是维生素C的酸涩让她微微蹙了一下眉。
23岁的z小姐做妈妈了。
她送走了那只短腿的猫咪送走了工作日里唯一的陪伴，她做的菜越来越清淡，她也拒绝在暧昧的周六晚上陪赵老师喝一杯红酒。
直到一个多月后，z小姐刚刚夹起一块红烧肉就匆匆起身去洗手间里吐得一塌糊涂，好像肠胃都被吐了出来。
赵老师看在眼里，却没有给她一丁点儿回应。
饭后，赵老师盯住坐回桌边的z小姐，很冷漠。
“怀孕了是吧？我带你打掉就好。”
z小姐愣了好久，她感觉非常难受，又非常委屈。她抬起手轻轻放上自己的小腹，她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冰冷。想起刚才抱着马桶掏心挖肝似的一阵呕吐，她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别人怀孕了有丈夫疼爱婆婆照护，成了家里的宝，而她偷偷摸摸地为别人承担着这样的委屈，究竟是为了什么？
破釜沉舟。
“你不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如果你觉得我们养不起，等我坐了月子我就出去工作，我们两个人养活一个孩子还是……”
“z，我不会娶你。
我有女朋友，我以后会娶她但是我不会娶你。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我下周陪你去医院把做手术，孩子是我的，我相信你。
我不会不管你，我很喜欢你，只要你答应我不怀孕不威胁我的家庭，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过快活日子。
你爱我的，不是吗？
我对你负责的，但是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你要为他考虑，你都做妈妈了，不能这么自私。”
z小姐低着头坐在爱人的对面，两只手绞在一起因为发狠变得苍白。
她第一次开始置疑自己的行为，觉得这样的付出值得不值得？
值得。不值得。
“好，”z小姐盈盈笑着，“下周我们去医院吧！以后我会小心的。”
.11.
z小姐还没有等到预约去医院的日子，就偷偷的搬出了那个小小的房子。
我第一次遇见她，就是她刚刚搬到我住的这个小区的那天。
她不再珍惜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她恨他，也恨他的孩子。
她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可是我却是没有看出来。
我去夺她手里的啤酒瓶，可我远远够不到四肢纤长的她。
她把酒瓶砸碎在地上，有些醉，有些歇斯底里冲我叫：
“这个孩子我不爱他！我讨厌他！我没必要为他着想！你是谁啊，救世主吗？我要喝酒你没资格拦着我！”
我有些讪讪，也有些恼怒。
“是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不在乎没关系，我只是担心你生孩子的时候会大出血死在产床上。”
z小姐楞了一下，失声痛哭。
我看着她，给她递了一把烤肉。
“最后一次，今夜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好好的生下你的孩子。生下来以后你可以不管他，但是你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自己活着，才有可能真正结束曾经的生活。”
.12.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很多酒，不容易醉的啤酒。
喝醉以前，z小姐眨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对我说——
“人心易变，那个曾经为别人熬夜，为别人写情话，为别人做手工饼干，喊着赶着要爱你一辈子的人，怎么突然就走了，走时干干脆脆，转头又能毫不保留的喜欢另一个人。
而另一个人他却不爱，他只是像喜欢沿途的花草那样喜欢。
说到底是她不够爱，他也没想过接受，到最后，唯独留了我一个看客，操着闲扯淡的心在他们的故事里哭自己。”
泪眼婆娑的z小姐在有些污浊的路边摊灯光下，漂亮极了。
又一天。
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了。
我在常去的便利店遇见了很久不见的z小姐。
我觉得她没有怎么变。
我没有主动开口问她的归宿和她的爱情，也没有问那个无辜的孩子。
我只是跟她问好，买了一盒烟。
然后我微微笑，跟她道别，像最开始的时候一样。
“猫有骄傲自由的灵魂，你也是。”
我说。
她的像天鹅一样漂亮的颈后，纹着一只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