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意外理解
来会诊的是妇产科蒋艺医生。
“蒋老师，今天没手术？我刚发的会诊单，你就这么快来了。” 莫妍看到蒋艺，热情招呼。医院各个科室会诊，都有点互相做客的感觉，对会诊的大夫，要有种主人家的态度。
“刚好下手术。看到你们会诊单，就过来看看病人什么情况。”
莫妍将病人大概情况给蒋艺汇报了下。
“核磁报告出来没？我先看下片子吧。如果跟我们科有关系，就直接转我们科。全院肿瘤多学科会诊后，及早做手术吧，人能等，病不能等呀。”
莫妍边听蒋艺说的话，边进自己的工作站，调出病人相关检查以及核磁片子、报告。
蒋艺认认真真看了半天，不住点点头，却一直泯着嘴，不说话，这是蒋艺的招牌动作——当遇到需要做决定的时候。
“我们去看看病人吧。”
莫妍领着蒋艺进到病房，只见病人又维持着昨天入院时的姿势，挺着肚子坐靠在床边。
“莫医生，不好意思，这昨天刚放了肚子里的水，这才一晚上，今天又胀的厉害了，我实在躺不下去。”病人看到莫妍后，显得很无奈，但有透露出不愿意给大家添麻烦的眼神。
莫妍跟蒋艺交换了下眼神，腹水生成的如此快，从这个角度讲，也能说明病人病情不太乐观。
“我看看。”蒋艺先走到病人跟前，扶住病人，帮助她躺好后说：“我先摸摸你的肚子看看吧。”
“这是妇产科的蒋医生”，看到病人有些迟疑，莫妍赶紧向前介绍道：“你入院后做的检查，我们考虑跟妇科有关系，所以请妇产科医生会诊再看看”。
病人听完解释后，点点头：“谢谢大夫了”。
蒋艺的查体同莫妍昨天相同，蒋艺格外具体问了病人月经、生育史。
“是这样，你的盆腔里有几个包块，但是你别紧张，就是几个长得比较大的囊肿，我到办公室再看看你的片子确认下，可能你需要转入我们妇产科做手术。”蒋艺话说的言简意赅，但是又轻描淡写的不让病人焦虑。
“大夫，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说了，不用紧张，不过因为你的囊肿长得位置特殊，如果手术，会比较复杂麻烦些。”
“哎呀，没事就好，做手术我到不怕。”
蒋艺听到病人这么说，笑了笑。
蒋艺和莫妍回到办公室，再次看了看病人核磁片子、报告，对莫妍说：“把病人直接转过来吧，至于手术等全院肿瘤多学科会诊后，具体安排吧。”
“蒋老师，谢谢，这是我们科白护士家的亲戚，本来没觉得多大的病，这一下查出来肿瘤，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家人。”
“该说还是要说的，病人的病情，家属只能面对，早说早接受。”
听了蒋艺一番话，莫妍觉得理是这个理，可实际上还是让人难以面对。
蒋艺看出了莫妍的想法，笑了笑：“重要的是跟家属如何沟通，让病人能配合你治疗。”
“蒋老师，刚才你说病人是个囊肿，手术要做，不过就是复杂点，就做了很好铺垫。”
“唉，铺不铺垫，我们开始只能做到这些，哪个大夫不希望病人真的好起来。”
蒋艺写完会诊意见，起身离开时对莫妍说：“你要方便的话下午下班前给我转过来病人吧，我下午手术，做完了刚好差不多下班时间，接了这病人可以及时处理。”
“行，蒋老师，我这就完善好病历。”
等蒋艺离开后，莫妍又去看了看病人，病人显得很平静，对于她来说，病查清楚了，接下来就是做手术。刚才蒋艺的话，起了很大暗示作用，她觉得在这么大医院做手术放心。
“下午转到妇产科，要给你做手术，别紧张，刚才蒋医生都说了。”
“真的谢谢莫医生了，你们到底是大医院，这一天就查出什么病。哦，还差点忘了，莫医生，我实在胀的厉害，下午转过去前，能不能再给我放放肚子里的水？”
莫妍看到病人很真诚的询问她，根本没有可以让人拒绝的理由。
给病人第二次做腹穿时，丈夫被小白护士叫走，只有女儿在跟前陪着。
“莫医生，真不好意，又要麻烦你了。”病人平躺着看着天花板，跟莫妍解释到。
听到病人的话，莫妍一闪而过的念头：不麻烦，不麻烦，还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能见到你的机会。然后又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特别不吉利。赶紧接病人的话说：“没什么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做完手术，我去看你。”
病人仍旧保持平躺看天花板的姿势，“哎呀，那更不好意思了。唉，我这次上来住院尽遇到好大夫，刚才那个妇产科医生，说话虽然严肃但是我知道一定是个好大夫。”
“你这是夸我们吗？”莫妍开了句玩笑。
“看你说的，你们就是好医生。”
腹穿做完后，莫妍带着用过的腹穿包离开病房，病人的丈夫已经蹲坐在病房门口。莫妍看到家属，示意跟她去办公室。
“大概的情况，小白是不是给你说了？”
“说是妇科不太好的病，需要转妇产科。”
“从目前的检查结果看，是盆腔里的恶性肿瘤，性质不好，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下午我就给你转妇产科，具体的手术方式什么，需要妇产科手术大夫给你说。”
“大夫，是不是手术做完了，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你不要这么想，所有疾病的预后，跟病人自身体质，情绪，家庭环境等都有很大关系，如果真的没有救，就不会考虑再进一步手术了，你需要安抚好病人情绪。”
“唉……”，家属叹口气，摇摇头。
莫妍能懂这种家属的绝望感，尤其病人还这么年轻，因为她母亲就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开过，那时候虽然她不懂很多，可是跟着父亲在医生办公室感受到的压抑，至今还历历在目，所以她励志要当大夫。
可是大夫当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无能为力的东西越多。
看着家属离开的背影，才1天多的时间，一下子蹉跎苍老很多。
生命的可贵，只有在离死亡很近的时候，才能让人顿悟。
办公室陷入了一片安静。
“大夫，快，我爸突然没有意识了。”
突然，35床家属，冲进办公室，对几个大夫喊到。
大家一愣，来不及思考，都跟着家属冲进病房，护士也听到这边嘈杂声，也已经拉着抢救车冲了进来。
小辣椒首当其冲，因为是她的病人，触摸颈动脉、查看呼吸，感受鼻吸，全部消失，瞳孔已经散大，没有对光反射。
解开病人病号服扣子，用拳头，在患者胸骨部下段，短促有力的叩击2次，病人没有反应。
于是毫不犹豫开始胸外按压。
“建立两条静脉通道，一个通道静脉推注心三联各一支，一个通道250毫升生理盐水加多巴胺80毫克”。
护士一边口头重复一遍医嘱，一边寻找合适静脉建立静脉通道。
“行气管插管，接球囊。”跟着进来的其他大夫也在安排抢救事宜。
“大夫，我爸没事吧。”病人儿子发出焦灼的声音问到，但并不慌乱。
“我们正在抢救，你先在外面等一等，不然站到这里，护士来回不方便，影响抢救。”
随后病人儿子，再没说话，也就再没人还注意他。
抢救持续了1个小时，病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大夫，我看不行就算了吧。”大家一惊随着声音，看过去，原来儿子一直站在角落里，刚才大家抢救太认真，谁都知道病人儿子是个省内有名的律师，突然觉得他不会将整个抢救录像吧。
子言示意小辣椒跟家属谈话，这边他们继续抢救。放弃抢救，是需要有家属放弃抢救的签字文书，才可以停止抢救。
来到办公室，病人儿子开口道“大夫，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只能说是猝死，猝死的原因很多，多见于心血管异常，而老爷子本身就要心脏病史……”
“那，这次住院心脏问题，你们查了没有？”病人儿子直逼问题本身，毕竟是律师，让小辣椒觉得难对付，说话不得不小心用词，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实话实说，“查了心肌酶是正常，心电图提示室颤，昨天也请了心内科会诊，根据会诊意见也给了用药，……”。
“嗯，也就是说，猝死可能跟他常年心脏病有关是吧。”
“只能说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大夫，你们治疗有没有问题？”
儿子突然这么一问，小辣椒一愣，不知道他的用意，治疗有没有问题，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参考依据的问题，每位大夫的治疗水平、治疗方式、治疗思路，站在其他大夫，专家、以及患方不同角度都有不同理解。但要问治疗有没有问题，谁都不会觉得自己治疗有问题。
“对不起大夫，你别紧张，职业病，我这样问问题不太礼貌。我们老爷子心脏病几十年了，我都知道，就这心脏犯病，都不知道抢救多少次了，刚才你也说，来了也查心脏的问题了，用的药也用了。这人到了时候，你也拦不住，我看刚才你们那么认真抢救，其实挺感动的。”病人儿子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我刚才的意思可能没有表达好，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们把该用的药都用了吧？就没什么遗憾的，老爷子该走了，我们谁也拦不住，你们也尽了大夫职责了。”
小辣椒听完，有些吃惊，不知道这律师说话前后反转这么大，是真如他说的说的不合适，还是自己过于紧张，误会对方本意，把人想的太可怕了。
病人儿子仿佛看出来小辣椒的想法，笑了笑：“大夫，嗯，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是个律师，可能会给你们找麻烦。你们面对病人的多样性跟我们面对代理人有很多相似性。就像很多律师的本质，还是希望帮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一样，你们也希望病人好起来。所以我们老爷子出现这种情况，我觉得我能接受，跟你们大夫没有关系。这是我的真心话。”
小辣椒听完，有些感动。在现在这种复杂的医患环境下，能被理解，倍受鼓舞。
“我给你签字吧，我知道放弃抢救，需要签署一些文件，虽然我不打医疗官司，但是觉得这是必须要有的程序。”
小辣椒被家属这么一说，反倒不知道自己下一句该接什么话。
两个人相视而笑。
“那你等一下，我打出医疗文书，那，我就不再重复老人病情了。”
“不用了，那我座这边等一等。”
放弃抢救后，随后家属联系殡仪馆的车，拉走病人。
小辣椒对子言说道：“其实这老爷子突然死了，我还是挺害怕的。”
“害怕儿子是个律师？然后他这么做，感觉跟中彩票一样。”
“是呀，虽然自信自己整个医疗过程，没有什么违反原则，但是他那个儿子，真要跟你较真，这要被官司纠缠上，苦不堪言。”
“其实你们谈话离开的时候，我们在病房就讨论了，都觉得完了，这自己都是律师，能不折腾下，就是不折腾，也不会给你好脸的。谁想到，病人儿子这么通情达理，真的能理解我们临床工作。”
“其实这个老爷子住院的时候，就特别知书达礼。”
“知书达礼？怎么感觉用到老人身上不太合适。”
“哎呀，就是你懂的那个意思。”
“是了，有没有发现，当大夫这么久，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也都跟老人一样有修养，并且也都会很优秀。”
“是呀。不过子言姐，今天跟他儿子完谈话的时候，我也在想，咱们现在当医生，有时候当得挺讽刺的。甭管病人怎么死的，大家第一本能反应不是病人什么原因死的，是家属什么反应。”
“让医闹闹怕了呗。”
“多希望以后多遇到这样的家属。这样在临床中我们治病抢救就不会缩手缩脚的。但凡遇到一次麦田那种事，结果就是，大家越来越保守，从长远看，对病人只会是弊大于利。对了，说起麦田，我们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怎样。”
“上次听张炎说，去了几次他的忘年交程教授那里，好多了，现在已经正常上班了。”
“哇，程教授太牛逼了吧”。
“那你不能小看，心理学可不是我们这些搞临床能懂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