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梦焕菇凉
写在前面的话：
妈，即使你是那个连自己都讨厌的农民，连自己有时都看不起的农村人，即使你经常贬低的说着“以后别和你妈一样”，但你仍旧是我妈，是我这辈子也都不能忘的人。
我是一个不爱学习的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我从来不会主动的去请教老师，也从来不和同学讨论。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学习从来都是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而已，我没上过什么培训课、兴趣班，也从来不买参考书学习。但是我一直都是班里成绩第一的人。我记得那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母亲略微絮叨说“你不好好学习，以后就跟你妈一样在地里刨黄土”。
1.
我妈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她自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是骨子里又非常讨厌自己农民的身份，“以后别和你妈一样”是她经常挂在嘴边教训我们的话，倘若有人借以她农民的身份羞辱她，她必定会跳起来跟别人对峙来维护这个身份。我把这样的她看作是成不了“更好的人”，又因为自卑而极度自尊的人。你可以想想，这样一个有骨气要维护面子，又极力想跳出牢笼的人会怎样教育自己的孩子呢？
农村向来是重男轻女思想的根据地，恰巧不幸的是，我们家是三个姑娘，我有两个姐姐。这样的家庭，在农村是被人看不起的，很多时候即使人们面上不说，但背后总会指指点点。
我爸算是文化人，村里的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的张罗，那时候写对联、登礼谱，做“管事”的人，他样样做得好。在我上四五年级的时候，我记得有一次在村里人的喜事上，我爸跟别人喝酒，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席间有人说话隐晦的影射我们家都是女孩的事，据说此人态度嚣张，言辞恶劣，我爸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人火冒三丈抄起手边的凳子就跟人打起架来。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我爸的额头处贴了创口贴是跟别人打架了，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后来听我妈讲这件事情，我的眼泪就开始不自觉的往出涌，我害怕她看见我哭，就借口去找东西跑到院外的草垛后偷偷抹眼泪，却不敢出声。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我妈为什么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以后别和你妈一样”，这句话听起来那么无力、那么悲哀。直到现在我再想起都觉得心酸。
我妈对我们的教育不是那种“棍棒之下出才子”的方式，因此也从来没有因为学习和成绩的事情打过我们。她没有高傲的期望我们飞上枝头当凤凰，但也是狠心的希望我们“好好学习，走出这穷山沟，就再也别回来”。
我妈是一个聪明人，她知道女孩子脸皮薄，所以就抓住这一点不停的用语言砸我们，让我们从心里就重视学习。“你们三个不好好学习，就等着让村里的人看咱家的笑话，你们不争气，以后就和你妈一样……”这些话是她经常挂在嘴边的。她百说不厌，而我们对这些话也并没有形成免疫力。至少在我的心里，只要我妈一说起这些话，我就会恨自己不努力不争气，我就会一遍一遍的给自己加油打气，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必需拼劲全力的去学习。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妈的这招对我特别管用，即使是现在工作了，一想起这些话我都没脸再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姐妹仨都是我妈眼里“争气”的孩子，我们仨都是各自班里学习Number One 的人。我能记得是，在村里上学过六一儿童节的时候，我们姐妹仨一起拿着老师奖给我们的钢笔和作文书，村里的人眼睛瞪得圆突突的，嘴里和眼里全是羡慕。就是那一次，我爸骄傲的从口袋摸出钱买了三罐健力宝，记忆里那是我第一次喝罐装的健力宝，味道真的好棒。后来，去镇里、市里上学，我们都不再是年级里的第一名，但也叫得上号。2008年，大姐是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人，2011年，我是我们村唯一考上大学的人，而我们家也是我们村乃至全县唯一培养出三个大学生的家庭。
2.
我小时候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总爱跟一群被我妈称为“疯子”的小伙伴天南地北的疯玩。白天玩追迷藏，弄的脑袋上头发里全是麦秸；晚上躲猫猫，一屁股坐在仙人掌上，大棉裤里扎的全是刺；玩打沙包，偷偷的把家里的玉米粒装在拿针缝好的口袋里；玩跳格子，把自己摔得至今左眼边都有一个浅浅的印；玩过家家，把家里的小瓶瓶罐罐全泡上彩色的粉笔……我记得最严重的就是，放学后不写作业跑到山上摘桑葚和黄杏儿，第二天老师查作业我只能结结巴巴的告诉老师忘带了。
现在想来，老师真够仁慈的。我家和学校是面对面，只隔一条马路，这么说吧，我在学校二楼的阳台上能看见我妈在院子里干什么。就这么近的距离她没让我回家拿作业当面揭穿我是真给我面子啊。但是，自己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自己还的，自己种下的果终究是要自己尝的。期末时，老师大笔一挥给我写的评语是“学习不认真，蜻蜓点水……”。造孽啊，我妈看见“蜻蜓点水”这四个字劈头盖脸的就开始训斥我。“态度不端正，不好好学习，就等着和你妈一样在这二亩三分地里刨黄土……”，“你是看你妈现在还过得好？没日没夜的面朝黄土背朝天……”。
我妈就是这样把她现下所有不好的境况都赤裸裸的拉出来给我看，一遍一遍的给我描述，让我知道现下的她过得多么辛苦，多么无奈，多么不如她意。而她多么希望我不会重蹈覆辙的走上她的那条路，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我记得，让我妈最开心的是我六年级升学考试考了整个考区第三名的这件事。那时候考完试我依旧吊儿郎当的瞎晃，整天不着家。突然有一天，邻居家的大哥哥，初中的一个数学老师给了我一封信，我瞄了一眼信封就大喊的跑进院子“姐，你是不是又考了第一，看，你们学校给你的信”。信拆开的时候，全家人都惊讶了，信不是给我姐的，是给我的，是祝贺我考了第三名的“喜报”。很快，这个大哥哥就把这个让人兴奋的消息传出去了，我们家附近的人们也陆陆续续的知道这件事了，他们都不断的像我妈夸赞“你家娃真能行……”。我能看得出，我妈开心了好久好久，她也终于可以挺起腰板，不再需要低着头匆匆的路过村里的“闲话中心”。或许，在大人的心里，孩子就是值得他们骄傲，能为他们脸上贴金的事情。
3.
我妈的家里算是不错的，虽说算不上地主，但在以前也是能够顾得起“长工”的。外公是“商品粮户口”，一直在外上班，我妈是跟着外公上学的，很多她那个年代小朋友没见过的东西她都见过，所以说，我妈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即使这样，我妈依旧没能成为她想要成为的人。
大一回家时，我侃侃而谈的给我妈说班里、学校的各种事情。我告诉她我们寝室有一个姑娘会跳舞会吹萨克斯，我们班有一个男同学会谈钢琴，还有一个女生会吹葫芦丝会谈古筝，还有……好像同学们什么都会，而我除了学习没有任何一项技能。我妈听了后，眼神有点暗淡，甚至有点自责的说“小时候，家里不好，都没有多余的钱让你们学这些东西……”。
其实，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我是学过电子琴的，只不过学了15天而已。暑假，我还在外婆家疯玩的吃桑葚，我妈一个电话就断了我的自由。我被小姨接走了，在小伙伴眼巴巴的望着我上车时，我是多么讨厌那个叫“电子琴”的家伙。那时，我几乎有点烦我妈，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我送去学琴，为什么要让我去不熟悉的小姨家，为什么要终止了我的暑假？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妈是不想让我和她一样啊。她想让她的孩子学会很多东西，拥有很多技能，她想让她的孩子再也不要背负着“农村人”的躯壳。后来，我能看懂五线谱了，懂得1234567了，也学会了好多简单的曲子，只是再也没继续学过琴。
4.
我妈说她受够了一块钱当两块钱花的日子，她受够了村里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日子，她受够了好多好多她烦躁、她无奈却身不由已的日子。本以为妈在熬过了抚养我们的日子后，便可一身轻松的享福了，但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2011年在我即将高考时，我爸因为车祸撒手人寰，把所有的重担都扔给了她。
那个时候妈一定是崩溃的，她时常在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哭，我躺在她旁边不敢吭声，就那么听着她一声一声地啜泣，直到天亮时我迷迷糊糊的又睡着。即使在最艰苦的时候，妈还是不忘教训我们仨，只不过她的话更犀利了，“别人家的孩子是爸在养，你们是妈在养……”。她还是那样，不打你，不骂你，就是说一些直刺你痛处的话，让你对自己的不努力无地自容。
妈这个人没有多少朋友，她自卑的连以前的同学也不怎么联系。上大学时，每次给我妈打电话，差不多都是半小时的听她絮叨，听她把这一周没人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慢慢的我妈开始习惯抱怨，抱怨所有的人，所有让她觉得看不起我们家的人，只要我一回家我的耳边就会伴随着她无休止的“絮叨”。有一次我不耐烦的说“妈，你想那么多，你都不嫌烦啊”，我妈竟有点生气的说：“你们在学校不开心，还有同学说话，你妈呢，除了你们几个，你妈跟谁去倒这些苦水……”。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的醒悟，“妈除了我们仨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那一瞬间，我才真正的明白这几年来我妈承受的那些苦，那些无奈，那些落寞，而她却从未打算逃离。
妈那个年代的人，对待爱情和婚姻从来都是破了再补补，而我们这代人是破了就扔了。妈那一代人对于家庭和孩子，牺牲的太多，她们不敢也无力去反抗什么，唯一能让她们向命运诉说不公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更好的人”，她一直相信，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些美好需要孩子亲自去尝试，总有一些风景需要孩子亲身去体验。
妈，你看，我没有让你失望，我果真没有成为和你一样的人。谢谢你让我再也不用重蹈覆彻走你的路，谢谢你让我成为更有能力看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