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背包里振动,声音沉闷。
是母亲打来的,余书忱顿了几秒,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妈,我已经辞职了,今天就回家。”
没等母亲开口,余书忱抢先回答了她想问的话。
“这次回来后,......还走吗?”
母亲犹豫再三,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愿。
“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到天荒地老。”
电话那头,母亲喜极而泣,但竭力控制,不让余书忱听到她哽咽的声音。
“你路上多保重。你现在w城吧。”
知子莫若母,余书忱在母亲面前对自己的感情讳莫如深,但是多次谈话间不经意露出的蛛丝马迹让母亲已看出端倪,在w城,有人羁绊了他的心。
“嗯,我把这边的事已经办完。”
“那就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妈,你这么说,当年你的偏执却万人不敌。”
母亲轻叹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有病人来看病,先不说了,如果还有多的时间,你去看看你爸。”
在母亲心里,父亲只是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还没回来。
父亲墓前早已杂草丛生,两旁翠柏已经成材,父亲喜欢H省壮美山川,他安息于此,极目远眺阳光下闪亮的大江。这是他一生钟爱的风景。
简单打扫后,余书忱坐在半截砖头上,和父亲说这些年家里发生的事情。风在耳边吹出悠远的号子,青草随风翻浪起伏。
大四那年,爷爷从台阶上摔下去,中了风,半身不遂。躺在床上时,他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晚上做梦常常梦到小时候的同伴,未能送终尽孝的母亲和远足未归的孩子。
爷爷英雄一生,前半生戎马倥偬,四海辗转,后半生扎根北方,建设边疆。对于安土重迁的中国人,老了的大愿就是落叶归根。爷爷年迈有病,常叹人生已是残阳晚照,余生不多,大限不远。人越是近桑榆晚景,越是喜欢回忆,他回想一生漂泊,老来却依然离家万里,不免伤怀。他时常从梦中醒来,喊着某个名字,老泪纵横。有时神志不清,说是汉阳的老屋漏雨了,要儿女们去为他修缮,母亲的坟上草长了,要去清理。
为了老人的一点心愿,余书忱特意去汉阳寻访,看看还有没有老屋亲戚在。
当年兵荒马乱,为躲避战火,爷爷遵太祖母之命离开家乡。他只记得老家在汉阳一处叫青鱼嘴的地方,靠近水边,屋前有三颗柳树,一只老旧的木船,船绳便系在柳树上。
沧海桑田,青鱼嘴地名早就消失了,只剩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无处不是的水泥地。余书忱找了一天,最后空手而归。
在回程的车上,母亲打电话来,只沉沉地说了一句:爷爷已经去了。
余书忱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哽咽得无法言语。
爷爷戎马半身,经历了近一个世纪的兴衰荣辱,一生经历何止九九八十一难。想想人的一生,是不是从生下来便声嘶力竭地哭啼就已经预兆着结局会充满遗憾和悲伤。人生的过程或许就是这样:他们生了,受了苦,死了。
那么投生做人究竟是上天给予的一种恩赐还是惩罚呢?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受苦是为了什么?曲终人散时,为什么每人都是孤单上路?而哀怨地离开,留下无限的遗憾又是为了什么?是为来生埋下继续前缘的伏笔吗?
一个人穷其一生去追求,年轻的时候,追逐名利,纵然是功成名就,拥有家私万贯,一辈子对人机关算尽,虚与委蛇,最后告别尘寰时的落寞凄凉引人叹息。
人生对所有的人来讲都是一次磨难的行程,不同的是接受磨难的方式,这种磨难是你心甘情愿的,你执迷不悟。
所以,人活着,既愚蠢又可悲。
既然活着如此狼狈,看来,死,也算是一种荣归。
人生的幕落,原来如此。
中午饭在路边一家小餐馆应付,一菜一汤,是他百吃不厌的菜谱。此处离艳阳天大酒店只有十分钟路程,三天以后晓婵和林如海的婚礼将在那里举行。她即将嫁做人妇,自己若再继续保留这本写满少女情怀的日记本,或许有些可笑荒唐。
但是,真的要把日记本还回去,余书忱又不舍得。
在那本日记里,余书忱才是主角。
2005年12月2日,星期五,天气雨。
“他会常常无故地陷入沉思,呆着傻着,望定一处,如同一尊雕塑。他忧郁的眼神让我很害怕,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想一个人,虽然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此刻的他,历经世事,依然对过去的那个人念念不忘,让我嫉妒不已。”
其实在和晓婵的相处中,余书忱也在悄然改变。余书忱不知不觉把怅然愁绪抛于脑后,很认真地关注每天的天气,发短信去提醒晓婵要注意出门时穿着适宜。
他们在一起变得心有灵犀,常常不约而同地做同一个动作,做同样的选择,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大雨倾盆,晓婵被困住自习室,她给余书忱发短信求助。他不顾一切地赶到,为她撑着伞,宽大的胸膛护着她,给她涓涓的温暖。她心里暖暖的,脸上甜甜地笑,抬头望着他的脸,不知道自己该回报点什么给他。
相对岳婉茹,和晓婵同行会少许多冒险的经历,而多感觉到是一种平和富有生活气息的安适。她与人无争,乐善好施,常常为他人设身处地地考虑。余书忱有时候也为此不惑,她有时为别人做一些事,太认真,当成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似的,而且乐此不疲,毫无怨言。
有时晓婵会半认真地问他,社长哥哥,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他说,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个一百年的约定啊。她居然天真地相信这是真的,认为上天从来都是那么垂爱她,给她这点小小的恩惠,派个人来照顾她也是理所当然。
岳婉茹再三提醒过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没有无私的付出,只有利益的交换。
当余书忱察觉自己已经变得不像原来的自己时,反思自己笨拙的伪装,对在乎的东西装得满不在乎,自己分明是一个敏感且脆弱,心胸狭窄的人,却要表现得豁达大度。
和晓婵在一起开怀畅笑时,莫名的诘问便冒上余书忱的心头,这是真实的吗?你真的放下了梅洛?这样算是晓婵拯救了你,还是你被她迷惑。
他说,婵妹,和你在一起让我智商都变低了。
“呵呵,真的吗?那样好耶,表明你越长越年轻,再小一点,小一点我就可以欺负你了。”
晓婵为弄丢了宠物兔,伤心得茶饭不思。余书忱陪着她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找了一上午才找到。
晓婵抱着那只灰头土脸的兔子,咧嘴哭花了脸,摸摸肚皮,扯扯耳朵,责备道:“你这个淘气鬼,让人担心死了。”
兔子蠕动着三瓣嘴往晓婵怀里钻,逗得她咯咯笑,她把兔子捧到余书忱眼前。
“看它多可爱,哈哈。”
余书忱没觉得兔子有何可爱之处,倒是想到香喷喷的烤兔肉。
“婵妹,我们把它烤了吃吧。”
晓婵恨了他一眼:“你坏不坏啊,这么可爱的小兔子你居然忍心说要烤了吃。”
“可爱就不能吃,不可爱的就可以吃哦?”
余书忱循着她的逻辑继续逗她。
“是啊,像你这样不可爱的,就该拿来烤了吃。对不对,小兔子?呵呵。”她对小兔子说话。
余书忱故意朝那只小兔子龇着牙,哼了一声。
“我让它咬你。”晓婵回应示威。
“兔子又不是肉食动物,不会咬人。”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宿舍楼值班的是好阿姨,但为防万一,晓婵把兔子装进一个黑色袋子里提着。
好阿姨脾气好,总是笑眯眯,你只要撒娇好说话,凡事都好商量。而另一个坏阿姨严厉刁钻,总是板着脸训人。
好阿姨和善微笑着叫住了蹑手蹑脚的晓婵。晓婵一个激灵,捂着黑口袋心虚地慢慢转身,对着好阿姨扮出笑脸。好阿姨手上架着棒针,嘴上说着话,手上轻巧地织着毛衣。
好阿姨问晓婵借的针线盒什么时候还,晓婵停下来答话,小兔子在口袋里闷头乱撞,往上一跃,露出了一只毛茸茸雪白的脑袋。
晓婵难为情地笑着。好阿姨秉公执法,说按照规定要没收。
“好阿姨,就饶了我这次吧。”晓婵装出可怜楚楚的模样。
“不行,别人看见了会说我纵容你们。”好阿姨,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上次就连坏阿姨都网开一面的,何况你好阿姨呢?以后你值班的时候我会把寝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绝不会往过道上乱丢垃圾,你也知道我是最听话的,好不好嘛,好阿姨。”
晓婵拉拽着好阿姨的衣袖摇晃着,满脸呆萌。
好阿姨皱了皱眉,听着甜言蜜语耳根就软热了,连坏阿姨都通融过,自己这个好阿姨总不能铁面无情。于是挥挥手,放她过去。
“好阿姨是最好的阿姨了,谢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