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兰台。
强撑着捱过早朝,一回到兰台,黄渤屏退侍官,兜头便睡下。人事不知。夜里醒来,再睡不下。身上没丝儿力气,眼窝像是能喷出火,不用想也知是又遭了风寒。加上身后,火烧火燎地疼。但教人浑浑噩噩睡不去的,分明是少年毫无遮掩、恼羞成怒的愤恨的眼神。下意识才最真实。哪会不知少年是这样的反应,可真直面了,又是逆料不到的、无以复加的丧气。又能怎样呢?该操烦是接下来的日子……黄渤不由攥了攥拳。呃……突然受不住闷哼一声,整张脸皱在一起——小腹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绞痛。额上沁出一层细汗,聚在一起,顺着眉梢,一道一道淌下来,沾湿了脖颈,再一点一点,浸透了床褥。他知道这怎么回事儿,那是大量精液留在体内引起的。不行,得清干净……龇着牙,黄渤侧身凝着仅有的气力,从枕后摸出一个精致已极的羊脂白浮雕镂刻夔纹玉瓶。里面盛着萤萤淡紫,散发浓郁异香,专治后庭撕裂伤的膏脂。这样的小瓶他有很多,都是皇帝“赏”下的。皇帝长年独宠一人,终使貌美如花、心高气傲的齐夫人,于两年前,抑郁而终。欣慰是,生前给圣上留下了唯一的皇嗣,不难想见,皇帝对太子之宠爱。而皇帝专宠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三司之一御史台的大司空,御史大夫黄渤。虽则齐夫人之死,跟他并无直接干系,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黄渤对此一直心怀歉疚。当他与皇帝发生关系后,便预料到与太子的师生情分,也就此而止了——他再看不了太子那双童稚崇拜、满含真切的眼睛。而齐夫人的死,更是让两人的关系彻底破裂。这么些年,太子可是没少给他找茬儿,隔三岔五、变着法磨他,几乎是往死里整。太子终究会成人,迟早要继承大统。你说,在满含恨意的新皇统御之下,他能讨着什么好?不,连个安稳日子都别指望。眼下是仅能在太子继位前,颜皇专宠时,尽己所能,施展抱负了。退下裤管,食指中指蘸了些膏脂,黄渤缓口气,勉力撑起,便朝伤处抹去。嘶——挨着即是钻心疼!不由气急败坏,硬起心肠干脆捅了进去,汗流浃背也罢,红肿出血也罢,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咬牙狠刮一通,直把药膏抹匀净,多的便连同秽物一并带出了。现下的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委屈极了。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人,无法左右。此间曲直,向谁说都不合适,何况,哪说得清。到头来徒添几番是与非。——还嫌不够闹热么。即便满腔赤忱,都付可笑的心迹,也不可迷惘失路,否则对得住谁,岂非白白消受了!黄渤再支撑不起,跌进床榻。任何人污言秽语,或背后中伤,他都可以做到不萦心,不计较——不知者不愠,可这偌大宫闱,惟独小艺兴他——不由怨恨起小太子——竟真把他当牲口,过往师生情面全不顾及了!——黄渤骤然顿住,有什么划过心底。
太子寝殿。
夤夜,同样难以成寐的,还有一人。那憎恶,一部分来自母妃的消逝。艺兴无论如何想不到,母妃口中常提起的贱人,竟会是他。尔后曾窥见他与父皇在书房中欢好,且不止一次。不难想见私下,两人又是怎样一番不堪的光景。——因身份尊贵,甫降生就与母妃分开,与她尚不及奶娘亲厚。只有太子自知,对黄渤的憎恶,齐夫人之死只是很少,很少一部分……黄渤还戴着他送的礼物——以一条红绳挂在颈间,垂在胸前……扭曲的心被骤至的喜悦填满,抚平了皱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即便他委身于父皇,亦不能稍减。他可能不知道,有个人在第一次看见他在另一个人身下承欢的时候,心,也被狠狠捣碎。不自觉抓挠上胸口,仿佛满腔痛楚,不知如何驱离。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嫉妒,经已把他焚烧得面目全非。打那时候起,黄渤的噩梦也开始了。昨晚,艺兴见他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陶埙,惊喜愉悦的心情凌驾一切,冲动之下便要了他。也因为当时两人离得实在太近,近到……让艺兴又回到年幼时,黄渤还是自己的少傅,教导学问的那段时光。那是,艺兴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一时间,不禁恍惚——有什么并未远去,反朝自己走来。也或许,早就想这么做——多少个日夜,艺兴曾不止一次地想,那个能带给他欢愉的人,是自己——不过给自己一个借口,好如愿以偿。——已经这么喜欢他了啊?醒觉后,偌大寝殿,回荡起太子苦涩的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