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张学良在台湾和美国时,念念不忘的不是什么高档菜,偏是家乡那白菜猪肉炖粉条。
寒秋晨夕,凉到底,仿佛能触到冬的气息。
今日一整天阴雨,突然很想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炖粉条。还得是小时候用青花大坯子碗盛着,一大家子围着木桌抢了吃的那一碗……
你说究竟是那香味先勾到了你,还是那颜色抢头一步诱引了你?那香味,勾魂摄魄,闻之渗涎;那颜色,搭配和谐,错落有致,只一眼,已打开所有味蕾。
我倒觉得色和香离不了彼此:香离不开色的渲染,色左右了香的深浅。
猪肉炖粉条的一道大背景必是那酱红的糖色了。它是敲门砖,它是领路人,少了这糖色的衬托,那肉再香,粉条再韧,勾不起食欲也是白搭呀。不信么?你闭眼想像一碗清寡白汤的猪肉炖粉条子试试?
因了这糖色,这碗猪肉炖粉条子才呈现了和谐一家人,相亲又相爱的气质,一团和气。所以,这道菜必得全家人围桌而啖,方显其价值。
第一筷子必伸向肉碗了,青花白瓷的大坯子碗,满溜溜,簇着高高的尖。
韧劲的粉条子琥珀般半透明,半棕色;自家菜园的娃娃菜,叶绿梗白(青菜,大白菜都可)。最是牵人眼的当数那一块块肉片了。肥的,瘦的,半肥半瘦的。父母专挑那肥肉,留下瘦的给我们。
夹一块肉送嘴里,必得嚼烂了,咀碎了,才咽下。往往一个逆口,又被我召唤回来,再次返还口中,迷恋不舍地吸吮着那残留的香醇,直到汁尽肉枯,才送它踏上奔赴胃肠之程。
这肉,怎这香?
原来,一头成猪,至少要七八个月才养成。七八个月长成的猪儿还是粮食喂大的,母亲说,单用野菜喂养的猪儿要一年才能出栏。
我家娃多,粮食猪儿是吃不到,只能吃野菜长大。挑猪菜的活儿,大多是孩子来干。利用放学或周日(那时还未有双休之说),奔向广阔的田间沟坎,为猪儿们带回一篮篮饱腹之菜。这在我先前一篇《挑猪菜》的文里有提到。
如此慢养的猪,每一寸肉都是用心在长的吧。像龟兔赛跑里的那只龟,即使龟速,也坚持到最后一刻,饱含认真负责的成长态度。人于口啖嚼咀之时,浓郁的香味,紧实又不失韧润的口感,也实在不忍心一口吞咽下去:它那么认真地长大,啖食之人也不可囫囵吞枣,不至于辜负如此认真的猪儿和养猪人才是。
肉再好吃,也不能光吃肉呀。吸足了肉汤而变胖的粉条也是极诱人的。举箸,挑夹一帘,拖举了好长,颤颤悠悠。眼快的母亲伸筷拦腰剪了一截,恰好的长度,哧溜溜地吸进口里,有嚼头,不比肉块差多少。
连配角娃娃菜或大白菜都好吃得不行。肉汤烧成了,将冷水洗净的菜投进滚烫的肉汤,冷热相遇,电石火光:菜叶卷裹起了浓汤,菜梗锁住一截肉汁,叶儿柔了,梗儿嫩了。灶膛里便不能添半截柴了,就此熄烟。
单剩肉汤了,还有什吃头?各位看官,你可曾知,世上有一道菜叫肉汤泡饭?都说精华在汤里,肉汤泡饭如此抓人肠胃也不怪了。
泡了肉汤的白米饭,粒粒分开,米爽口,汤浓淳。几大碗肉汤泡饭吃下肚,真是心满意足啊!
得,只需一碗猪肉炖粉条,全程包办,根本不用别的下饭菜了。
可曾知,我着急辞别父母,着急上学,是因为我嘴里深埋了一块猪肉?可曾知,我停在村东那座双排水泥桥上,并非看水中鱼儿戏水草,只是在细嚼回味嘴里的一块猪肉呢?
回想往事,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每逢(是偶逢才对)吃肉之日,父亲端上桌的必是猪肉炖粉条,记忆里再没吃过关于肉的其他形式的菜(除了过年时的炸肉圆)。明明猪肉可以做的菜有很多:青椒炒肉丝或肉片,红烧肉,炸肉丝,煎猪排,藕合……
自己过日子了才晓得到,原来,猪肉炖粉条这道菜里面包含的不仅是一道菜的美味,还有旧日的生活之道:不甚富裕的日子,无需几多花样来点缀,只需一道猪肉炖粉条,踏踏实实,便能香了那平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