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秋枫晚
有时候，人真的会因为偏见而错过该早早认识的人或事。前几天，特意翻看了贾樟柯五年前的电影《山河故人》，不看则已，一看则犹如病木逢春，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对于一个爱把娱乐新闻作为茶余饭后休闲放松的“中年少女”而言，贾樟柯并不陌生。但电影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些个八卦的表面：其貌不扬，土得掉渣。娶了自己唯一的女主角赵涛－－不漂亮，高又壮，也是满身挥之不去的尘土气息。电影经常获奖，但几乎都在国外发行。大概的印象就是个不怎么被主流认可的小众文艺导演罢了。
收起自己的肤浅，扭转自己的偏见，是因为偶然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贾樟柯写的一篇文章。文笔细腻，有着一种罕见的潮湿的温情底色。我这才了解到，贾樟柯在成为导演之前，就已先是一位作家。大概因为我们的故乡距离不远，他笔下的场景我大多熟悉，又因为年龄没有相差太多，文中涌动的情感我同样心有灵犀。就这样，仿佛一下子撞到了知音，我瞬间成了贾导的粉丝，有了想去看看他的电影的冲动。
《山河故人》。这部电影的名字首先吸引了我。山河，故人，寥寥两个词组，却勾画出一种岁月变迁，物是人非的意象来：山河恒旧，故人可否永在？也让人有莫名的温暖和归属感，就如同一个人在凄冷的雨夜里踽踽蹒行时，记忆里浮出通红的炭火与曾经的笑声。感念、感动、感怀抑或是感伤，都尽在这短短四字了－－山河，故人。
电影的情节并不复杂。在山西汾阳的小县城，开朗活泼的女孩沈涛，精明能干的张晋生，朴实自尊的梁子，他们三个是自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并慢慢滋生出暧昧的三角恋爱关系。沈涛选择了张晋生，梁子远走他乡。数年后，沈涛张晋生离婚，梁子带病归乡。再后来，张晋生和已长大的孩子定居在澳洲，也挣扎在澳洲。 梁子未再出现，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有暮年的沈涛独身一人依然守候在家乡。
从情节内容看，《山河故人》没有什么起伏悬念，平常得犹如你我身边人的生活。贾樟柯似乎也没有赋予镜头太多的情感与倾向，只是冷静、克制地记录了主人公们从青年到中年，再到逐渐走向老年的生活。电影的时间线非常清晰，分别撷取了1999年，2014年，2025年三个节点。
1999年，故事的开始，汾阳的迪厅。《go west》的音乐热情奔放，涛，张晋生、梁子和一群朋友们围着圈儿欢快地跳舞。此刻的他们，活力四射，朝气蓬勃，明丽的笑脸映衬出青春无限的希望和美好。但随着涛选择了张晋生，稳定的三角好友关系被打破，在爱情中败阵的梁子，锁上房门，扔掉钥匙，远走他乡。
接着镜头一转，就直接到了2014年。涛已和张晋生离婚，孩子跟着张晋生生活在上海。涛的父亲去世，7岁的儿子张到乐到家奔丧，却对母亲和故乡及其陌生。梁子也拖家带口回到家乡，可惜并没有上演出王者归来的戏码，反正是重病缠身，穷困潦倒，涛接济了他。
最后一段是2025年，主要讲述晋生和儿子到乐（dollar)在澳洲的生活。他们衣食无忧，住着漂亮的海景房却过着并不顺心的生活，西化的儿子已经和中式的父亲格格不入，连交流都要靠谷歌翻译。张晋生犹如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买来了枪却找不到敌人，到乐好似失根的浮萍，厌世迷茫，并不可避免地与年长他许多的中文老师Mia产生了一段忘年恋情。
从1999年到2025年，26年时间的跨度，贾樟柯却仅仅截取了三个年份的时间点来呈现。但奇怪的是，看电影的时候却并没有断层的感觉，只觉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像跟着镜头看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看到了两岸的山，路旁的树，甚至还有一些随意散落在沙地上的鹅卵石。当然，这也是导演的功力了。
贾樟柯似乎对时间的力量有一种痴迷。他并不刻意去展现故事情节的发展或冲突，观影的人可以是松弛的，不用揪心或激动。就像看着一棵树木的种子被埋进了土里，然后这颗种子就在大自然的环境里在慢慢生根发芽了，我们没有看到它时时刻刻的样子，过程中它可能迎接朝阳微风，也可能遭遇狂风暴雨，但当你在时光的隧道里看到它长到10年、20年、30年的样子时，终会忍不住心生感慨。
《山河故人》让我们真实地看到，这就是人生，千千万万普通人的人生。能看到个人的选择对命运的决定，也能看到时代发展的巨轮对个体的碾轧，更有时间这把刻刀对人的雕塑。会让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人生的无能为力，还夹杂着丝丝的疼痛感和悲壮感。
电影最后一段堪称是整部电影的点睛之笔。我个人非常喜欢，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已接近老年的涛正在包饺子，突然疑似出现了幻听，她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声。涛牵狗出门，镜头扫过一个特别的麦穗饺子。她来到一片空地上弯腰解开了狗绳，然后看看四周轻轻跺起了脚。雪花纷纷扬扬，远处的文峰塔静静伫立。涛开始小心翼翼地跳舞，熟悉的音乐声再次响起，涛面带微笑跳得越来越自如，对，就是当年她和晋生，梁子在迪厅里跳的那支欢快的舞蹈《go west》.......
好的作品就是如此，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却有着最打动人心的力量。此时此刻，同一首音乐，同一支舞蹈将相跨26年的时空叠加在了一起，那时的青春洋溢，现在的垂垂暮年，那时的热烈和美好，现在的孤独和无奈，无需多说一字，人生的种种况味就尽在这轮回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但我并不认为贾樟柯导演是个悲观虚无的人，人生的真相尽管残酷，但他依然塑造了涛这个温暖坚韧的形象。表象看来，涛是个不幸的人：友散，离婚，失子，丧父。但她的内心永远充满温情和坚定，那个麦穗饺子就是她的守望。坦然接受生活赋予的一切，守着故乡，也守着自己的初心，坎坷的经历和流逝的岁月依然无法磨灭她厚重的生命力。
最好的人生是什么？圣经里说过三个字：信、望、爱。对自己有信心，对未来有希望，心中时刻充盈着爱。换一句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大概就是类似脚下有路，心中有光吧？的确，人生本艰，这是动力，也是源泉。
感谢贾樟柯，第六代导演领军人物的称号实至名归。他让正值中年，却没有经历过动荡和苦难的70后80后一代人终于在历史的坐标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