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上次“溜门子”后，谢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出门前胡乱踢到一旁的鞋，回来后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鞋架上，沾上了污渍的毛巾变得洁白如新，更可疑的是，他留在桌子上吃了一半准备晚上继续吃的外卖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到底是谁干的呢？”

谢端开始以为是隔壁屋的阿美，但在看到阿美晾在马桶盖上的袜子后，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是大强？”

谢端拨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大强的老婆正在麻将桌上酣战，声音有些不耐烦：“你说大强那个死人呐，号子里呢，前天抓进去的”。

“不是被仇人盯上了吧？”

谢端点了根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虽然说恨他的人很多，但他们恨得只是“贼”而不是他“谢端”啊，当了这么多年小偷，谢端还从未失过手呢，更何况仇人会想着给谢端收拾房间来“回报”他吗？

正在谢端想的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时候，一股轻微的糊味窜到了谢端的鼻子里，谢端能嗅到这是鸡蛋粘锅的味道。以为还在梦里，谢端下意识的喊了一句，“该死，快加水啊”，说来神奇，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声，接着就闻到了炒鸡蛋的香味。

谢端一下子惊醒了，他翻身下床，顺手抄起晾衣杆，警惕的向厨房走去。

厨房空无一人，倒是他倒在盆里的田螺冒着烟。

谢端惊异的看着这个场景，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草……？”

“嗨！吓到你了吧”，身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谢端扭头一看，一个打扮朋克的少女正操着炒菜勺看着他。

谢端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他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紧闭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

“喂，你在念什么呢”，少女有些不解，伸手戳了戳他。

谢端不敢睁眼，战战兢兢的问道：

“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我是田螺姑娘啊”

少女轻盈一跳，稳稳地坐在了案板上，饶有趣味的看着谢端。

这下轮到谢端傻眼了

“田螺姑娘？是会做饭的那个田螺姑娘吗”

“切！又是做饭！怎么在你们人类眼里田螺姑娘就只会做饭啊！”少女有些不高兴的晃起了腿。

听到人类两个字，谢端火速从瘫坐着变成了跪姿。“这么说你是神仙啦？”，

“算是吧，你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来报恩了”。

“救……救了你的命？”

谢端听得一头雾水，他除了睡觉外只做两件事，“偷东西”和“打游戏”，如果是救命的话，那也只能是救了游戏里的猪队友。

“是啊，不是你从这个人手里救得我嘛”，田螺姑娘朝垃圾桶方向努努嘴，谢端这才看到被他扔到垃圾桶的工作证。

                          二

他想起来了。

那天“溜门子”时，他旁边坐了一个刚下班回来的女白领，大概太困了，她上车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谢端本来只想偷她的手机，但看到她价值不菲的包，谢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连包一起顺走了。

回家整理赃物的时候，他才发现包里竟然还塞了一包鲜海螺，谢端原本准备周末炒了吃，没成想，竟然误打误撞的救了个神仙。

看来他谢端终于要时来运转了！

  “是，没错，是我救了你，这是个危险的活儿啊，要是不小心，可是会被警察抓走的”，谢端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慌，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狮子大开口。

“太好了，那我可以报恩了”，少女雀跃的从案板上下来，朝谢端走去。

“等下，你要怎么报恩，我可是良家妇男”，看着越走越近的少女，谢端有些慌张。她不会要肉偿吧，虽说长得还行，可不是他的菜啊！

“给你做饭啊”，少女拿起谢端身后的汤勺，翻了个白眼。

“emmmm,没别的选项吗？比如让我中个五百万啥的？”

“那可不行，这可是违规的。”

“一定要亲手做饭吗？”，谢端看着她把苹果和鱼丸一起丢进了锅里，不禁有些担心她的厨艺。

“你以为我愿意做啊，还不是因为前辈姐姐，要不是因为她火了，我们也不用成天学做饭学做家务，真是的，为什么田螺姑娘的设定就一定要是个家庭主妇呢”。

少女一边愤愤不平的吐槽着，一边往锅里加了一大勺醋。

“我来吧我来吧”，谢端实在看不下去了，为了避免吃到黑暗料理他抢过了勺。

少女乐得清闲，重新坐回到案板上，继续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我们也可以做别的事来报恩啊“

“你想做什么啊”

“做摇滚歌手啊！给恩人唱歌也是报恩的方式之一吧”，一说到唱歌，少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emmmm,不然你还是做饭吧”

“为什么啊！”，少女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因为唱歌和画画一样，都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谢端还记得他第一次把画好的画拿过去给爸爸看的时候，他的爸爸是如何粗暴的把画揉成一团，训斥他：“别搞这些没用的，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上学后，他的老师又是如何在班会上讽刺他：“成天瞎搞些什么玩意，想靠这个装文艺吗”，长大后，女朋友也决绝地离开了他，只留给他一张轻飘飘的纸条：“对不起，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

谢端知道看不见未来的隐晦意思是看不到他实现梦想的可能性，他不怪她，因为就连他自己也看不见未来了。

                          三

“到底怎么不切实际了嘛”，少女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你是神仙，你不会懂的”，谢端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神仙怎么了，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当神仙也没什么意思。我还羡慕你呢，不用被逼着做饭做家务，人生还有那么多可能性呢。”

“是吗？”谢端看着少女认真的脸，苦笑了一下。

他还有可能性吗？

自从女朋友离开他以后，他就彻底放弃了画画，因为性格很难融入职场，他始终找不到能坚持三个月的工作，最后还是大强在他穷困潦倒之际给他指了条路子，从此以后，他就依赖上了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每次得手后都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是啊，你们人类不是常说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吗，而且我看你还很年轻啊，应该还不到四十吧”

谢端按捺住想敲她的冲动

“25”

“那也差不多嘛。反正你必须想一件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然我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什么意思？”

“就是这段时间我只能和你住在一起了，直到我报了恩为止”

谢端看着晃着腿，满脸不在乎的少女，突然觉得自己不是时来运转，是水逆了。

所幸田螺姑娘有自己的田螺可以住，还饶有兴致的给自己新取了个名字叫可可，平时也就白天出来晃晃，倒也不怎么碍事。

反而是谢端想愿望想的脑袋都快破了。

“我的愿望是变成明星”

“不行，颜值改造工程太浩大了”

“变成上市公司CEO”

“不行，拿水瓢都把智慧舀不到你的脑袋里”

“给我一栋大别墅？”

“不行，我们不能破坏人间的秩序”

“……”

谢端看着吃着薯条看着电视一脸开心的可可，深深的怀疑她是过来骗吃骗喝的。

“哇！好酷啊，这是什么”，随着一声惊呼，谢端顺着可可手指的方向看向电视屏幕，原来是一档老掉牙的综艺，一群打扮时髦的小年轻正在上面又唱又跳，下面是狂热的举着灯牌的粉丝。

“表演节目呢”谢端转移回视线，继续思索着他的愿望。

“我也要表演节目”，可可兴奋的看向谢端，期待着他的支持。

“呃……这个……”

“我要在上面给大家唱歌”，可可指了指屏幕，脸激动的红扑扑的。

谢端看着可可的样子，彷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每次上美术课的时候，他都第一个背着画夹坐到教室里，也是像这样期待的看着他的老师。

“帮帮我嘛”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谢端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好吧”

                        四

在电视台举办演唱会可不是件小事，尤其是在不暴露她是田螺姑娘的前提下。谢端不是不知道这些，但答应了可可，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打开了许久不用的QQ，谢端在记忆里一个个搜索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从他走上盗窃的道路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以前的同学。

就在谢端毫无头绪，不知道如何开始时，一个头像突然闪动了起来，谢端诧异的点开，对方的消息已经溢满了屏幕。

“是你吗，谢端？”

“好久不见啊”

“我是田贝贝，你在做什么呢？”

“还在画画吗？”

隔着屏幕谢端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热情，但让谢端尴尬的是，他完全想不起田贝贝这个人。

“不好意思，你是？”

“我是”五花肉“啊”

记忆向谢端涌来，他一下子被拉回到少年时期。

“五花肉”是大家讥笑田贝贝的外号，因为她太胖了。

谢端记得每次体育课的时候，男生都会猥琐的站在操场上，在田贝贝跑过的时候一边色眯眯的盯着她上下起伏的胸脯，一边合起伙来大声的发出怪声。班里的女生没有人愿意和她讲话，偶尔不小心和田贝贝有肢体接触，她们都会大惊小怪的跑去厕所洗手，仿佛沾了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总之，在年少无知的青春里，所有人都默契的抱成团，对田贝贝释放了无数的恶意。

正因为如此，在谢端的记忆里，田贝贝一直是一副受惊的样子，小心翼翼的在班级里扮演一个透明人。谢端虽然没有参与到欺负她的阵营里，但也与她没什么交集，不知道田贝贝为什么还记得他。

想到这里，谢端决定按兵不动，看看她有什么意图

“哦哦，是你啊，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有什么啦，就是想感谢你”

“感谢我？”田贝贝的话让谢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果说田螺姑娘算他歪打正着救的，田贝贝可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屏幕上不时地显示正在输入，过了好大一会，田贝贝的消息才发送过来。

跟着田贝贝的文字，谢端拼命回忆，总算想起了还算清晰的事件始末。

原来，在谢端被老师当堂羞辱的那天下午，田贝贝的作业被男生恶意扔进了男厕所里。那天谢端在教室里呆到了很晚，直到田贝贝脸上带着泪痕怯生生的走到了谢端桌前，求谢端帮忙把她的作业从男厕所拿出来。

大概是因为被老师批评愤愤不平的缘故，谢端帮她把作业拿出来后，又义愤填膺的多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勉励她不要被外界力量打垮，要坚持自己的想法，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之类的云云。

“你不知道你的话对我影响多大，真的很谢谢你”

看着田贝贝的话，谢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番话与其是说给田贝贝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同时，谢端又觉得心里像涌进了一大团棉花一样，变得异常柔软。

“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田贝贝的问题让谢端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向田贝贝解释，所幸田贝贝马上打出了下一句话

“我在电视台当编导呢。”

What?!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谢端觉得自己终于和陆游他老人家达到了灵魂的共鸣。

                      五

再次收到田贝贝消息的时候，谢端正在寻找“猎物”，眼看着要得手，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猎物”扭头发现了谢端，立刻警惕的把包换了个位置背在了胸前。

“该死”，谢端在心里暗骂一声后，靠在了扶手杆上，打开了手机。

“不好意思，你朋友想在电视台表演可能不太行”

谢端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

但紧接着田贝贝的下一句话又让谢端重燃了希望。

“也许我们可以做一场街头演唱会。”

当谢端把田贝贝的建议转述给可可的时候，她激动的一蹦三尺高。

“街头演唱会，太酷了吧”

和田贝贝敲定了地方后，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筹备工作，谢端按照田贝贝的指示跑前跑后的调试音响，在社交软件上不厌其烦地宣传，帮可可一遍遍地打着节奏，但唯一让谢端不解的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田贝贝，他们所有的交流都是在手机上。

“也许因为看到我会让她想起过去吧”，谢端只能这么猜测。

终于，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当谢端看着那个小小的舞台时，却突然担心起另一件事：

“万一没人来怎么办？”

“没关系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已经很幸福了”。

可可脸上带着激动的神采，毫不在乎地说着，谢端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被某些久违的东西击中了。

晚上，当谢端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身朋克打扮，站在舞台上动情唱着《小鸟》的可可，他突然想起了大强问他的问题：

“为什么你对这个事情这么上心呢？”

大强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帮可可，但此刻，谢端看到可可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样子，才明白了，他其实是在帮自己。

“我再也不想麻木，再也不想任人摆布”

谢端想起自己放在仓储室落灰的画笔，想着今天晚上就把它拿出来吧。

“这一次，我不会再丢掉梦想了。”

六

“你让我报的恩就是这个吗”，田螺姑娘问身边的女人。

“恩”，女人看向谢端，前些日子她下班回家的时候被谢端连包一起顺走了，谢端果然没有从工作证上的照片认出她来。

“为什么啊？”

田贝贝的脸被灯覆上了一层阴影，她想起自己被扔在厕所的作业，想起了她书包里藏着的水果刀，想到了谢端充满了少年气的鼓励……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看着田螺姑娘：

“因为他救了我，这次，换我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