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需要零钱吗，换点钱吧？” 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面无表情，没有回应她，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又来了... ...

她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每天在我们咖啡馆对面的小广场上卖些报纸和杂物。每当快下班的时候，她就会到店里来，想要把兜里的零钱换成整的。

我周末在这家咖啡馆里兼职，刚来不久，对什么都还不是特别熟悉。所以一开始我很谨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换到了假钱多倒霉！所以我是从来不与她换的，每次都是直接打发了她走开。

但是她却表现的很执着。虽然被拒绝，她却仍是一如既往地一次次过来。我猜附近的其他店估计也没人跟她换，所以她才死马当活马医的一遍遍过来我这里，碰碰运气。

然而她的坚持不懈终于让我慢慢有了动摇的心。于是一次交班的时候，我就问同事王东，

“小广场上的那个卖报纸的婆婆，在你工作的时候，她也会每天都来这里换钱吗？”

“嗯，经常过来。”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 那你会跟她换吗？” 我问。

“ 看情况吧，基本会给她换点，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容易。”

“ 你就不怕收到假钱？然后还得自己掏钱补给店里，多划不来啊！”  我 “好心” 提醒他。

他楞了一下：“ 不会吧，她的钱都是卖报纸攒来的，一块两块的哪会有假钱？”

我想了一下：“ 说的也是。”

想来是我过于谨慎、太不相信人了。于是由此我也就放下了心结，以后她再过来要求换钱的时候，我都会打开钱盒，看看需不需要零钱，然后给她换一点。

她不怎么说话，每次换过之后，也就是说一句谢谢。然后就走回广场，继续坐在那个小凳子上，等着路过的人买一份报纸。

2、

又是一个周六，大概中午十二点多，我端着刚刚收来的咖啡杯，透过玻璃门看到她正往这里走来。

等我把杯子放到自动洗碗机里，她已经推开门进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啊，这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就过来了，真是的”，我在心里嘀咕。

带着一阵冷风，她走到柜台前，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在台面上：“ 给你 ”。

“ 什么东西啊？” 我一边问她，一边狐疑的打开。

哦，是几个苹果和一块小面包。

“ 我啃不动苹果，给你吃的 ”，她脸上露出淡淡微笑。

“ 谢谢婆婆。” 我对她嘿嘿一笑，内心却是感动的：你看，当你力所能及的随手帮助一些人的时候，他们也会感激你的。

而她搓了搓手，没再说什么，然后就往门外走去，继续回到她的小摊子上去了。

此后她也会时不时地过来送点东西给我吃，大都是一些水果和零食，其实我不缺这些东西，也不太爱吃这些。但是我还是每次都很开心的收下。我珍惜这样的瞬间，感觉世间是美好的。

3，

天冷的周末，咖啡馆的生意就会特别好，大概人人都爱躲进一个温暖的小空间里喝杯咖啡。

我从中午接班以来就一直在忙，直到半下午才终于有了一点空闲的时间。透过店里的玻璃墙，我习惯性的把目光投到对面的广场上，发现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一片。

往常这个时候的小广场是不会有这么多人的，我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就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看到人群慢慢散开一条道，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搀着一个人正走出来。隐隐约约我觉得那个人好像是她。

于是我放下手里正在擦着的杯子，打开门走近了一些：果然是她！

“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拉住身边的一位围观的大姐，一脸茫然地问她。

“ 听说她儿子是造假钱的团伙成员，最近被警察逮住了。她也是共犯之一，唉，这个老太太真是......”大姐看了我一眼，指着人群的手抬起又放下。

“ 假钱？” 我有点慌了：那她以前跟我换的钱是不是也都是假的？！

看到她已经走到停在路边的警车旁，准备坐进去了。我既恐慌又生气，冲过去拦住她：

“ 你以前跟我换的钱是不是也都是假的？我好心帮你，你为什么要骗我？！还有没有良心啊你？” 我越说越激动，已经对她吼了起来。

然而她一张平静的脸并没有什么表情，我猜在漫长的岁月中她早已经练就了面无表情和不为所动。反而是我，激动又大吼的样子，倒像一个小丑了。

这时一个胖胖的警察示意她继续坐进车里，同时拦住了我：“ 她如果跟你换的是假钱，我们建议你稍后带着这些假钱去派出所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做个笔录和指证啥的啊。”

“ 好，我回去整理一下，今天下班以后我就去派出所 ”，不仅仅是损失了一笔钱，更让我难过的是自己的真心却被别人利用。想到这点，我觉得我不能饶恕她。

警车载着她已经走了，围观的人也都慢慢散了，小广场又回复了寻常半下午的冷清。

4、

我转身慢慢回到咖啡馆，给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说了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老板就住在咖啡店附近，他一会儿就赶过来了。我们一起查看了一下还在店里的所有的钱。发现假的大都是五块和十块的纸币。累计起来不到两百块。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不算太多，我还赔得起。

“老板，这些假钱是我换到的，你就从我工资里扣吧。”

他把假钱整理到一起，放到一个口袋里：“ 看你是个学生也不容易，而且你在这里一直也都做得不错，所以这次算了吧。不过以后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要盲目相信别人了啊。”

老板好心不追究，我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此事就此过去了罢。

4、

几天前天气预报就说会有大雪。果然，昨晚下了整整一夜，清晨起来推开门，像换了一个天地。

我裹着大衣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过广场，穿过马路，终于来到店前，哆哆嗦嗦地摸出了钥匙，正准备打开门开始营业。

“ 啊！” 一阵尖锐的叫声从身后不远处的小广场上传来。

我转过身眯眼望去，一个穿着橙色反光服装的环卫工阿姨正惊恐地对着稀稀落落的路人喊着：“ 快报警快报警！”

我收回钥匙，连忙跑过去。看到她蜷缩在地上，脸色铁青，衣服上白茫茫覆盖了雪，想来身子也早已经僵硬了。

刚刚还冷冷清清的小广场此时已经聚拢了很多人。如果我从咖啡店里望过来的话，肯定看到的就如上次一样，只是黑压压一片。

几分钟后，救护车呼啸着停在了广场上，三个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拨开围观的人群，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她的各项指标之后，摇了摇头，大概早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 这不是几个星期前从这里被带走的那个卖报纸的老太太嘛！”

“她儿子造假钱那个？她不是也参与了啊？”

“是啊，她拘留了几天又放出来了。听说她儿子经常逼着她把假钱掺在真钱里找别人换。她要是不从，她那个混账儿子就会打她！唉，真是作孽啊。”

... ...

在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中，她僵硬的身子已被抬起放到担架床上。只看到刚刚躺过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个冰冷的模糊人形，再加上来来往往忙碌人群的脚印，看起来倒像一个带着铁链的枷锁了。

很快，救护车载着她又呼啸着原路返回了，刚刚聚拢来的人群也都散开各自赶路去了。

生命微不足道，而死亡也无足轻重。

真相？大概只存在于路人的口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