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最知名的小说应该是《月亮与六便士》。
没看过这书的人也知道这个书讲的是什么:一个男人不为名利,不畏世俗的追求梦想。
提到这本书的时候,惯常用几句话装逼: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到了月亮。
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
还有《奇葩说》里刘楠发言:我用尽了全力,过平凡的一生。
真不巧,这都是现代人对这本书的意淫解读,哪怕考虑到翻译的误差,这三句话也没有一句出自这本书的原文。
不管怎样,这篇小说的“调性”是被世人定下来了。
一个年过不惑、生活体面的男人,背井离乡抛妻弃子来到巴黎画画,他毫无画画功底、作品也不断遭人否定,可是在追逐梦想的路上仍然顽强不屈。
在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里,他不介意道德的谴责,不在意生活的困苦,不需要爱情的温存,在孤岛上满身浓疮双目失明也在所不惜。
故事最后,他的作品终于在艺术界引起重大反响,一切苦尽甘来、功德圆满。可是他却在遗嘱吩咐毁去他最伟大的画作,让我等后人只能凭借他零星作品缅怀、追思这位天才。
感动吧?振奋吧?
我理解这“调性”流传之广的原因:毕竟这暗合现代鸡汤的套路,并且高级太多。
可这太偏听偏信了。
我来帮你撕掉刻板印象吧。
把镜头拉远,我来告诉你这本小说塑造了一个什么角色。
毛姆其实写的是追逐梦想的恶棍、负心人、家暴者。
他抛妻弃子的桥段耳熟能详,我暂且不提。
在巴黎潦倒困顿的日子,男主角重病将死,善良的画家【施特略夫】带他回家并仔细照顾,男主角修养好后便恩将仇报睡了【施特略夫】的老婆。【施特略夫】遭到妻子背叛,却因太爱妻子,大度的将房子和部分钱财留给他们,可男主角却只视【施特略夫夫人】为裸体模特,最终【施特略夫夫人】委屈自杀。
晚年在小岛上,男主角为了不用赚水彩和画纸钱,与当地土著女人骈居,吃女人软饭,并与她生儿育女。可他终其一生不曾改变他嘲笑女性、蔑视女性的态度,不尽父亲的义务,还要家暴供他吃饭的女人。
毛姆写这篇小说是有原型的,我不知道原型是不是也这么混蛋。
但是我自小的教养是:先做人,后做学问。
这个道理在艺术领域也是通用的,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爱慕、歆羡一个品格低劣无耻的艺术家。一个人的精神之美构成作品的骨肉,一个人的人品道德决定了他为人的骨干。
像《月亮与六便士》这样混蛋的、不配为人的男主角,就算他的作品再富有才华,我也欣赏不了;就算他身披圣洁的理想外衣,我也追捧不了。
若我真这样做了,那才真是在侮辱自己。
我这半年看了毛姆的三篇小说:《面纱》《刀锋》《月亮与六便士》。
从小说情节张力来说,我最喜欢《面纱》;从豆瓣评分高低上来说,《刀锋》碾压其他两部;从知名度上来说,自然是《月亮与六便士》。
概括来说,毛姆的小说其实都很有他个人风格,辨识度很高。
毛姆小说的主题思想上多是注重精神的追求,写了很多人不走寻常路,但也明明确确的告诉你冷僻小路的艰难不易,像是经历世事的老人,笑眯眯的告诉你说:小心哦。(当你离开常规行事时,这是一种赌博,许多人被点了名,但是,当选的寥寥无几。《刀锋》)
毛姆有十分独特的价值观。世俗眼中的财富、地位、功成名就,他都不屑于安排给主角。
粗俗的说,看小说无非求个苏爽雷虐,可是毛姆的主角大多都是越活越穷,试想一下,主人公一直到结局都还是非常穷巴巴生活各种拮据,真的比死了人了还要惨,感觉看着看着,就能把读者穷跑了。
还好毛姆还有些底线,主角们至少不丑,不然又穷又脏又丑又胖还不善良,那这小说可真的是在挑战人性了。
我特别喜欢毛姆的一点,是毛姆对人性的描写异常精准。
他笔下的人物都极其复杂,并且选取的角度十分陡峭和微妙:他写出轨妻子的天真又愚蠢的内心动态,写趋炎附势的掮客关照穷苦远亲的尽心尽力,写放荡又善良的落魄贵族,写精明又贤惠的女画家……
毛姆对的艺术想象力惊人,对生活的感知力也惊人。(那时我还没认识到一个人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今天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了:卑鄙与伟大、恶毒与善良、仇恨与热爱是可以互不排斥地并存在同一颗心里的。《月亮与六便士》)
刘瑜在《观念的水位》里提到毛姆:
今天忍不住Google了一下毛姆,发现他从小是孤儿、个子矮小、双性恋、口吃……一个男人的细腻必须通过这些得到解释吗?敏感就不能够是一种健康的力量?这些腐朽的逻辑真叫人扫兴,仿佛一切艺术上的想象力,表达的最终都是对自我的厌恶。
我与刘瑜的想法基本一致。
我百度过毛姆的生平,他生逢两次世界大战,一直坚持活跃在抗争的前线,生活经历十分丰富,根本不是软弱的男人。
但是我姑且猜想,毛姆的与众不同大抵也在年轻时经历过精神世界的坍台、重建,所以浴火重生后的精神世界才可以如此稳定,条分缕析的去描写带有精神疾病的人物。
毛姆作品里的“我”,带有他本人的投射,十分冷静,十分冷漠。
《月亮与六便士》里,面对朋友丧妻的痛苦:“我想看点书,又怕他认为我太无心肝,于是我只好坐在窗户前边默默地抽烟斗,等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开口再同他讲话。”
“我”的情节虽然推动不多,但是每每提到都让人一震。美与丑、苦与乐、冷与暖,“我”都可以客观、冷静、深刻的剖析和解读并且佐之无情的嘲弄。
我觉得“我”占用的是上帝的视角,把自己完全能剥离开来,做一个无所偏袒的观察者。
本来嘛,“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生活抱以恻隐之心?
我喜欢毛姆的作品,是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这是个情感丰富、经历丰富的作家,但他如此冷静克制,只向这世间露出吝啬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