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已过,虽未闻春雷,但万物渐苏醒。前几天早晨起来,城市的喧嚣还未滚腾上来前,春鸟叽叽喳喳的叫声婉转清脆。春天在这婉转清亮的鸟叫声中像一股从雪山融流下来的雪水——清澈、寒凉、欢腾的朝我们奔来。前天却突然降了温,细细密密的下起了雨,外面湿气涔涔。湿迹斑斑的路道旁,点点青草已开始泛绿生长。这场冷、这场雨像是万物猛长前的黎明。
今天是植树节,但此节好像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引不起大家的情绪波纹。我的植树节的节日感是读小学时培养起来的,但还未等他在年幼的土壤上发芽,就被一种实用性的现实活埋了。现在在我们的人感时间(时间应分为物理时间和人感时间)里,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语言和概念里留下了一个节日的标签。读小学时,植树节学生分配带些树来学校栽种。班里分工明确,有人负责带锄头,有人负责带桶和勺子,有人负责挖坑,有人负责带树——因为都在农村,挖几棵树还是比较容易的事。学校放半天假,老师学生一起挖洞、植树、浇水,其欢乐也融融。但好像植树是一种纯娱乐性的活动,只应属于小学生,高年级和成年人是不屑于参与似的。很少见成年人或高年级的学生,在植树节组织集体栽树。偶有一些领导,为了观众需要,用崭新的锹铲意思两铲就算领导大家过了节。但这与植树无关了。
我喜欢树,但种活的并不多。刚萌生自我意识时,同伴间时常会问那种天真无邪的问题——如果让你选择,你想作什么?有想作鸟的,在天上自由的翱翔;有想作鱼的,在水里游来游去;有想作熊猫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也有想作猪的,天天只需要吃和睡。我想作棵树,生根发芽向高处生长,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待在一个地方。鸟来我身上筑巢,松鼠来我身上建窝,蝴蝶、蜜蜂来我身上采蜜。看着它们在我身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多么美丽的世界。春天叶绿,夏天叶坚,秋天叶红,冬天叶落——唯独冬天让我感到树的孤单与寂寞而有些伤感,不过这孤单和寂寞还是可以忍受的,而且忧伤也是一种很美的情感体验。所以作棵树是最佳的选择。
我对树的记忆都在家乡。一棵破核而出的两根手指高矮的小桃树——根与桃核还相连着,一根细细的青绿的茎,笔直的长着,茎身上楼梯式的交叉长着几片精神抖擞的绿叶。——这是最形象的春天。小桃树身上满溢着春天的气息和生命的活力。小时候经常在野外带这样的小桃树回家种,不过从未成活过,但那嫩幼的小生命代替了春天的概念深植进了情感里。
一到春天,养蚕是每位小朋友的乐事——看蚕吃桑叶,像锯子一般快速机械地横扫;看它们一次次的蜕壳,最后作茧自缚,变成一粒花生米,破茧化蝶,产卵寿终。读研究生时因家教还养过一次蚕,不过等它们化蝶产完卵后,我把卵全扼杀了。它们生命的延续循环让我不知所措,好像它们的生命要嫁接在我的生命上,让我感到莫名的压抑。养蚕自然需要充足的桑叶。蚕和桑树是分不开的。桑树就成了小时候非常珍贵的树种,桑树好种,只要拗一根桑树枝插在土壤里,它就能生长起来。那时谁家要是有棵桑树,都会羡慕得不得了,像有颗宝一样。再往后就是些果树了。
读小学时我家果树多,在村里也排得上名次,果子多的时节妈妈会挑一些走村窜巷的去叫卖。不过那时应该是因为家里穷才会挑去卖,因为那时家里有四个小孩,有多少水果都可以消耗掉,哪来的剩卖。那些果树有些是爸爸年轻时栽的,有些应该是爸爸的爷爷栽的,反正到我这辈时只需顾着吃了。
果实最早熟的是一颗梨树,我们那叫“出生甜”,因为它松软甘甜,一出生就有甜是夸张了,但它能得其名也绝非毫无根据。那梨的体型像雪梨,不过要小得多,皮也是暗麻青色的。因为其天生嫩幼甜美,所以未等它们成年就要被我们糟蹋,实在是红颜命薄。还有另外三棵梨树。一棵我们那叫“苹果梨”,叶子青嫩透亮,叶状椭圆美观,整树很是漂亮。梨子水分充足,皮肉松软。一棵叫黄花梨,比较普遍多见。最后一棵,树枝很大,一棵树上长两种梨子。一种带麻黄色,另一种是苹果青带麻。两种皮都粗糙了一点,肉也没其它几种松软甘甜,苹果青的要好吃些,另一种一般摘回家煮着吃。
桃子是我们小时候的另一主要水果。记忆深刻的是两棵姐妹桃树,分栽在自留地的田坎两头,向大池塘里伸长,所以摘桃子时要下到池塘里去。它们长的桃子很小,但很精神,一个个像核桃一般结实,每颗尾部有一小点往上翘起很尖细,很是漂亮。外皮红润光亮少毛,里肉更是血红绛红,非常好吃。还有一个优点是产量高,两棵树小小的,全缀满了桃子,红红点点密密麻麻。两棵树就要摘满一箩筐。收完桃子,我和二姐或者大姐用一个自制的花布袋子装满一袋,提去给爷爷奶奶和叔叔他们尝鲜。坐车路上总要被一些乘客蹭吃一些去,直吃到我们有点心疼,但只知道干着急,又不好意思拒绝。
另一棵桃树,我们那叫“南瓜桃”,那桃子长得像南瓜,小小的扁平状,非常甘甜。那时村里只有三四棵这种桃树,此桃树产量低,易长虫。我家那棵,在我记忆里就快要寿终正寝的样子,没吃过它几棵桃子就干枯了。现在这种桃树像绝迹了一般,但超市里还偶尔能见到那种桃子出售,但味道不够甘甜肉不很结实。我家还有一棵晚熟的桃树。这种桃子要等到其他桃子都下树了,它才慢慢开始成熟。这种桃子不是红色,熟了的时候是黄色的,可以剥皮吃,肉软脱骨,另有一翻美味。
所有果树都是在自留地和自留山栽种的,离家也不是很远。所以读书时,在去上学前经常和几个姐姐偷跑去摘自己家的桃子、李子、梨子。四姐却不合群,总喜欢说要向爸妈报告,也总得不到我们摘的果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而且灵活会爬树,所以他们都要求我上树摘果,摘完自然我要分好的大的。现在想想,那时的生活像前世一般渐渐模糊了,在我们走过的时间里,中间像断了一截似的,衔接不上了,成了现世的隔生。
家里的果树现在都无踪迹了,连我少年时栽种的也快枯死了。十几年里,思想、风俗习惯、情感都发生了很大的变迁,环境的更替亦不小。河也变了,路也改了,连草和树都不是以前那些类别的了,到处都猛长着些无节制的藤类植物。我们的情感在被另一种我们还无法认识清楚的情感入侵,原来的植物也在被另一种新植物入侵。我还是怀念以前的那些植物和山水河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