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说是为民除害了。”一开始就不对付的舍友故作不在乎,小心地隐藏着自己呼之欲出的妒意。
“哪里呀,他对我很好的。”我撩起浓密的深棕长卷发,摆弄刚收到的耳坠。低调奢华,过分闪耀的光泽,勾出了隐隐约约的酸味。她不再死死盯着镜中的我,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愤愤离去。
糅了几分墨味的绿茶香,微微喷洒在纤细的天鹅颈间,手腕处。磨转着手腕处的湿润,目光移向了半亮的手机屏幕,日程安排上标记着跟宋沈逸的约会时间。三个舍友陆续离开了宿舍,今晚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有去工作的,有跟我一样去约会的。即将从戏剧学院毕业的我们,都早早地安排好了未来。
舞蹈系里边出挑的也不是没有,有几个准备出国进修,更上一层楼。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不过嘛,艺术这东西,习惯就好。它逃不出两大要义。钱,才。而我们宿舍,恰好都没有。跟许多应届毕业生一样,我们要么趁着年轻靠脸吃饭,要么做个普通的舞蹈老师安稳度日。
舞蹈系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琦媚窈窕。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几乎是二十出头的我们,能够与平凡人生挣脱抗争的唯一资源,还有着时效性。但凡有点野心,带着那么些许不甘的姑娘都会选择前者。
因为足够年轻漂亮,身材好气质佳,我们塑料姐妹花四人组成功搭上了时代的列车,吃了一把美貌红利。我一开始定位是美妆博主,之后名气上来了,业务就扩展到了时尚博主。为了赢得更多的流量,与时俱进,前不久增加了日常记录博主的定位。因为我想要的是事业而不是职业,尽管朝我递来的诸多橄榄枝相当诱人,我还是选择做一名个人博主,而非与公司签约。作为一名身兼数职的博主,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工作狂导致身体垮掉,我选择了靠谈恋爱来舒缓压力。
恋爱嘛,图的一个彼此开心。李白,大明白人,千百年前就着醇香的烈酒,写下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至理名言。大师,我是悟了的。心中默默虔诚地双手合十,告诫自己克制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可恶,他怎么会这么性感啊。
美色误人啊,平平无奇的黑背心为什么套在他身上会透着一股浪荡的风流感。若隐若现的腹肌线条,绷紧的胸大肌,溢出屏幕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此刻,伏在我身前替我系安全带的作案者朝我邪气一笑,十足的花蝴蝶模样。稳住,我好歹也算是绿茶界的翘楚,雌竞的王者,要坚守住自己的骄傲。
“姝颜,你最近有什么喜欢的吗?”他餍足地靠在车座上,慵懒的低头注视着娴熟系领带的纤纤玉手。
“让我想想,好像没有诶,就是有点饿了。”没有丝毫茧子的大掌捏了捏我怕痒的侧腰,坏心眼地提醒。
自然而然的气急败坏,娇蛮地扭开他作怪的手。反身坐在他怀里,车厢内浓烈的荤腥味让人脸红心跳,但我也不敢打开车窗。如此暧昧的姿势,要是被谁拍到了,乱七八糟的黑料足够毁掉我的事业,我也别想挣钱了。
“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嘛,难不难受?”他哂笑一声,吸了口我的后颈。那一刻,我切身体会了为什么猫猫如此讨厌喜好吸猫的人类。
“我们去吃饭吧。我真饿了,逸哥。”我扭过头从他的眼角一路浅吻到他凸起的喉结,真想咬一口,报复他一下。
他拎起我的后颈,看破一切的眼神凉薄地将衣衫凌乱的我看了个遍。平时妖艳得像张开屏的花孔雀,这会骤然冷却下来,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刺激感。其实,我更喜欢现在的他,却有种奇怪的负罪感。因为冷冰冰的他,就好像根本不是他一样。
“我喜欢现在的你,逸哥。”话音刚落地我就后悔了,这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相当吃惊地上下审视我,捂着嘴的我感到警觉的不适。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探究的目光看着我呢?这种时候,不应该感到愤怒而受伤吗?太奇怪了吧。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像平常一样将我的头摁在他心脏处,揉了揉我后脑勺的头发。“喜欢现在的我,这是什么意思,嗯?”他很少会用这么紧张的语气跟我说话,应该说,这几乎是第一次。蜘蛛丝状的诡异感用鬼魅的魔力诱导着猎物的前来,近一点,再近一点,你就会被我死死缠住,再无生还的可能性。
“……因为,现在的你,只有我才能够看见。”他的心跳好快,好吵,吵得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聪明话,好让他更喜欢我一点,更离不开我。糟糕的爱恋跟宇宙中的无名星系是一样的吧,那你呢,你会是我的宇宙吗?他的身体明显地松弛了下来,我却仍被高高挂起,在摇摇欲坠的吊车尾危房顶部忍受着噬骨的恐惧。
“姝颜,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他那天跟我表白的时候,一脸真挚地承诺我,我是他交往的最后一个女人。谁都成为独一无二。一只浪荡的花蝴蝶,花园里什么样的花会没有呢。她们最大程度地舒展开花姿,散发着惑人的香气,为的就是花蝴蝶能够在花药上驻足。想要成为小王子心尖上的那朵玫瑰,最终却无一例外地成为小王子生命中匆匆而去的过客。小王子见证过她们最美好的时刻,这也成为了她们所剩无几聊以自慰的唯一庆幸。
我既不想做胸口的朱砂痣,也不想成为心尖上的白月光。
不过,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一个网红,对于他们来说,我能提供的只有一副皮囊以及情绪价值。但这些东西,永远都有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以做得到。而他这样的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龄,都会有女人前仆后继地围着他打转。这些可替代的东西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只有我能提供的,不可替代的价值。
行了,人间清醒。继续与他搭戏吧,活得太明白并不是什么好事。“嗯,我相信你,逸哥。”眼神要传达出他是自己的全世界那种意味,可以故作镇定地强颜欢笑,显得越笨拙越好。因为男人对女人的情感,种类少得可怜,单单怜惜。不过,是我的错觉吗?我为什么会认为他在巧妙地转移话题呢?
收拾好之后,我们开车来到了经营多年的私人日料店,业务水平相当不错。肥嫩饱满的鱼肉,光是用筷子夹起,就可以感受到汁水的丰沛。他漫不经心地细嚼慢咽,身世背景熏陶滋养出来的矜贵感,是难以模仿的。每到这个时刻,我总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在风雨中晃荡不止,丝绸质地的裙摆,星星点点的泥泞溅落其上。象牙白的布料之上绽开了肮脏的花瓣,压抑情动的夜夜低喘孕育了花朵的渺小生命。
“姝颜,你怎么不吃了?没胃口吗。”他温热的手心覆盖我的手背上,不断攀升的手温令我回过神。
“没有啊,就是看你看呆了。”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调查我的过去,至少不要让我知道这件事,不然我一定没有勇气跟你继续走下去。
他眯眼偷笑,还是那副鬼样子,无时不刻地张开自己艳丽的尾屏,不知收敛。闷骚臭屁的公孔雀,笑得那么荡漾究竟想干些什么。要是他能一直保持刚刚那个样子就好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完全就是两个人啊,我郁闷地继续吃生鱼片,被不小心挤多的芥末辣得喘不过气,眼框里满是水雾。他总算停止了笑声,给我倒了一杯温温的大麦茶。那副小心翼翼的可怜样让我哭笑不得,怎么会这么像小朋友呢。
回宿舍之后,我不紧不慌地卸了薄薄的一层妆。细细地回味着晚上的约会,思及他冒冒失失给我倒茶的紧张模样,那番令我小鹿乱撞的告白在我耳畔边重新响起。一点也不像他会说出口的话呢,更像是……
诶,可是说不通啊。
梳妆镜中女人一脸僵硬,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应该是同一个人的呀。
真的吗。
这个怀疑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飘来的?
那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你呢?
恍惚间,我将桌上的香水打翻,玻璃瓶身破碎在了地上。糟糕了,这可是沈逸跟我表白时送我的香水。我急急忙忙地去阳台拿扫把打扫,碎玻璃渣太危险了。
“宿舍怎么会这么香啊,门口都能闻到。”睡在隔壁铺的舍友拍完广告回来了。她皱紧了眉头,警惕地默默注视着我扫掉玻璃渣。
“好啦好啦,扫干净了,进来吧。”我一脸歉意地抖擞着扫把缝隙间的玻璃渣。
“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呀,这好像是他送你的香水吧。”唉,是呀。
“可惜了,他应该很喜欢这个味道,才会给你买的。”她面上尽显惋惜,谁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不过,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吗?
“问你一个问题,男人会送自己讨厌的味道给追求的对象吗?”
她一脸你逗我玩呢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我。
“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不会啊。除非你明确表现出自己非常喜欢。”她随即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味,拧了拧鼻子,抓起床上的衣服走进了浴室。
我没有表现出来过啊,我还是因为他送了这瓶香水才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味道的。那为什么,他帮我穿衣服的时候,让我下次不要再喷这个味道了,他不是很喜欢。这不是他自己送的吗?除非,除非不是他送的。跟我表白的人也不是他。难道他有什么双胞胎弟弟之类的?怀疑的种子破土为芽,节节攀升,成长得飞快。
现在,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他不是他。他很可能不知道表白的内容。我迅速打开新买的小香包,拿出手机在微信页面寻找跟他的聊天。
“逸哥,你之后什么时候有空呀?”
“怎么了,过两天晚上吧。”
“我想跟你一起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行。”
“我要考你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哪里吗?”
这一次,他停顿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才发来消息。
“抱歉,刚刚接了个电话。那当然记得,是在你最常去的书店。”
答对了,可是刚刚的停顿无法彻底消除我的怀疑。算了,还是等见面了再试探他吧。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次次地回想过去被爱蒙蔽了双眼,视而不见的异常之处。那粒怀疑的种子在我奋力地浇灌之下,长成了参天大树。
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约定的日子到了。
我故意穿上他跟我表白那天穿的牛仔长裙,白衬衣,就连妆容也都完美复刻。更重要的是,我重新喷上了同一味道的香水。沈逸,拜托了,不要让我失望。
“宝贝,你很喜欢这个味道的香水吗?”他微微皱着眉头啄了一口我的侧脸颊,待他注意到我的着装时,脸瞬间紧绷住了。
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逸哥,你上次不是说很喜欢我这样穿吗?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他脸色骤变,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浪荡贵公子样。
“因为,我最近很不喜欢的一个女人,穿了跟你一模一样的衣服,还喷着同样味道的香水。”这解释还挺合理的,我也不可能细问是哪个女人,太刨根问底会惹人生厌。没准,真是我误会他了呢?虽然这巧合来得太过刚好。
“逸哥,我们走吧。”我浅吻他的脖颈,一脸讨好。
他也见好就收,稳稳地开着车。
寻常而健康的约会在书店内进行着,对于沈逸而言应该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形式的约会吧。我记得有一次跟他喝酒聊天他不经意间吐槽过他的一个书呆朋友,说他自己不是很喜欢看书。难为他了,要迎合我来书店看他不喜欢的书吧。这样的一个人,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在书店,真是稀奇啊。
“喂,你看昨天那个买哲学经典的帅哥又来了。”
“啊啊,这次还带着漂亮的女朋友呢。”
“呜呜呜呜,喜欢哲学的帅哥,女朋友看起来也好知性啊。”
“对对对。我的天,他昨天是禁欲系,还带着点深沉。今天怎么说,感觉就很吸引人。”
“不愧是帅哥,什么风格都把握得住,他女朋友好幸福啊。”
……
手中的书从半空中落下,我吃惊地放大了瞳孔。昨天那个帅哥?他也会主动来书店吗?沈逸,你到底是谁?
他在书店外接完了电话,一脸歉意地揉了揉我的脸。
“姝颜,对不起啊。公司突然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了。”
“没事,工作更重要嘛。”我收拾好情绪,笑盈盈地与他对视。
“我们下次再来这里好不好?这次算我欠你的。”他的脚摆向我,等我开口。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不欠我了。”
“什么问题呀?”他温柔地哄我。
“跟我重复一遍你跟我表白时说的话,我想听嘛。”我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一脸期待向往。
“我跟你表白过吗?”他脱口而出。那一刻,我如置身冰窖,心脏停止了运动。
察觉到我身体的僵硬,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的错我的错,我爱你,姝颜。”他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留下了红痕,带着愧疚低头深吻我。他理解错了我的僵硬,他以为我是在跟他开玩笑,结果被他当真了。现在我可以确定,他不是那个跟我表白的男人。我的恋人究竟是谁?
双胞胎弟弟这个假设被我第一个放弃,因为他是独生子。这一点,但凡对他有点想法的女人,人尽皆知。这个发生概率最大的假设划掉后,我陷入了僵局。只有先前和他有所接触的时候,我才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两人的差别,并且判断出谁是谁。现在,让我给他们两个人取个方便辨别的代号吧。浪荡风流的那个叫花蝴蝶,禁欲疏远的那个叫冰山男。
整理一下目前已知的线索。
第一,跟我表白、送我香水、喜欢我今天装扮、对哲学感兴趣、会去我常去的那家书店,出现的时间未知的是冰山男。
第二,没有跟我表过白、讨厌我香水味,讨厌我今天装扮、对看书极度厌恶、大概率不会去书店、每次跟我一起吃饭、开车、探索成年人的快乐的是花蝴蝶。
第三,冰山男很在意我疑似分辨出二人的话,从他所作所为看来,他并不希望我发现这件事。
第四,他们两个人都喊我姝颜。
以上,是今天的全部总结。在整理线索之前,我是想过逃避事实的。就这么不知所云地走下去不好吗?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啊。冰山男那么刻意不想让我发现的真相,我真的有必要去挖掘出来吗?未知的真相,会不会对我充满威胁呢?我又会不会因此而牺牲些什么呢?一无所有,靠着自己的双手走到今天的我,能够放得下辛苦打拼,来之不易的一切吗?就算我今天跟他提了分手,外面等着我青睐有加的好男人遍地都是,我的大好时光甚至还没有真正开始。为了这个疑窦重重的男人,我需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要不就这么退场吧,你输不起啊,姝颜。这个念头闪过了无数次。
可是就这样灰溜溜地退场,我舍不得,也放不下。
即便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什么,这一次,我无法一如既往地选择那个更有利的做法。
我知道自己着了魔,人已经搭进去了,还能怎么办呢?接下来,我一定要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我更想知道的,是我的疑惑。我的恋人究竟是谁?
先从有过共同联系的书店开始着手吧。
次日下午,为了避免错过前一天的两个店员,我于同一时间抵达了店面,顺便挑了哲学类的书籍。
“你好,我可以偷偷问你们一个问题吗?”这会是人流量最少的时候,店员正好闲着。
“啊,你是不是那个帅哥的女朋友呀。”短发女孩一眼认出了我。
“没错没错。”那接下来就好办了。
“是这样的,我们快要过纪念日了。我打算给他个惊喜,因为没有送过书,这次打算送书,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挑的这几本他有没有看过。”我拍了拍随手挑选的几本偏冷门小众的经典。
“原来是这样呀,因为我是前天才来打工的,因为他辨识度很高所以对他印象很深刻。”她一脸歉意地表示遗憾。
“我帮你问问我姐妹吧,她在这里打工很久了。”话音还未落地,她已经走进了书库间。
她们难掩兴奋地牵着手一起走了出来,稚嫩的素颜挂着消退了部分的黑眼圈,看起来刚结束高考。
“小姐姐,我对你男朋友有印象哦。”那个长发小姑娘握着双拳,上下摇晃,一幅准备在瓜田里吃狗粮的期待样。
“那太好了,你能帮我这个忙吗?顺便,可以再偷偷告诉他来书店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吗?我想多了解他一点。”我递上两杯最近因为大热排队也买不到的奶茶。
她们对视一眼,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明朗地笑出声。
“小姐姐,我跟你说哦。我在这家店打工有一年了,因为我的姨姨是这家书店的老板。你男朋友是这家书店的常客了,只是他每次来只买哲学类的书籍。”
“你们家哲学类的书籍确实比别的店要齐全,挑得也更好看。”我赞同地点头。
受到了我的夸奖,小姑娘嘿嘿一笑,吸溜了口奶茶。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的,穿衣风格的话偏严肃正经,有股英国绅士的味道。只有昨天是完全不同的风格,看起来很华丽。”她犹豫着措词,我知道她是想说他的街头时尚风格,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他都是这么穿的。我了然地点了点头。
“而且,要不是他经常来店里光顾,我差点没有认出他。要不是说话声音没有变,我真觉得是长相相似的两个人。”这一次我没有点头。
“哦对了!他每次都是同一个时间段来的,雷打不动的晚上八点到九点左右来。”长发小姑娘着急地一拍脑袋。
“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呢。”短发小姑娘摇着奶茶感概道。
看问的差不多了,我便主动结束了话题,结账买了几本他没有买过的。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还有至少半个小时左右,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我就在书店对面的甜品店等他吧。
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就在时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他从拐角处出现了。不过,为什么他穿着今天约会时穿的衣服呢?连续抓拍了几张,我放大看他的五官,纹身的位置,没错,就是花蝴蝶。现在再进书店会很奇怪,等他走出店门,再跟他来个偶遇吧。先点一份甜品打包吧。
九点整,他走出了店门。我迅速离开了甜品店,向电梯口处走去。这个商场每一层有两个固定的电梯口,他应该会走近的那一条。手里握着沉甸甸的牛皮纸袋,端正大气的走路姿势,那副沉稳的气质完全就是冰山男。
“逸哥。”我领着他最喜欢的甜品走向他。
“姝颜?今天好巧啊。”他问的不是怎么还没回去。
“逸哥,你是不是糊涂了呀。”我将手中的甜品递给他。
他不解地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朝我甜蜜地笑弯了眼。
“你是买了甜品准备来见我吗?”他将我扯进怀里,抱着我的头,温柔地深嗅我的头发。或许是注意到我喷的香水味,他弯下腰将脸慢慢移动,深深地埋在我的后颈处。
“好香。你喜欢我送的香水吗?”他的额头顶在我的额头上,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原来冰山也是会融化的。说不出的触动,难言的酸涩,戳着心窝褶皱处最柔软的嫩肉。
“姝颜,你今天真漂亮,比那天更美了。”他稍稍远离我,好更全面地欣赏。情不自禁地赞叹,痴迷的视线,让我有一瞬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飘飘然地沉浸在得意之中。
“对了,你吃过饭了吗?现在想想,我们还没有一起吃过饭呢。”他严肃深沉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纯情。我却从微醺的状态中抽离,从他说完这句话开始。
待我们十指相扣,走出商场的时候,夏夜总算是降临了。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晚,白昼无限延长,会造成一种潜意识深处渴望的时间富余的错觉。这样自欺欺人的美好错觉,会在夜晚到来时伴随着闷热的晚风一齐冲淡。蜂蜜冲泡多次,最初的清甜不敌水的寡淡无味,成为了它战俘。无论他为我创造的恋爱的暧昧感有多么浓烈,不可置否的现实总是将其抽离迅速。
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居然来了同一家日料店。刚过四十不久的亲切老板娘有一种温柔入骨的味道,走路间的优雅婉约连我看了都控制不住地为她着迷。“二位感情真好呀,又一起来吃饭了。”老板娘挪揄地笑弯了眼,轻快的语气如同少女。沈逸面不改色地牵着我走向了同一间包厢,他曾经说过这是他的专属包间。专属包间,会供两个人使用吗?
他摇了摇清酒,给我斟了一杯。醇香的酒味扑鼻而来,我小酌了一口,不敢多喝。喝多了会耽误事。好闻的线香若有若无,我静静膝坐在榻榻米上的软垫上等待着他的应答。无言的较量在这个包厢内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我还是败下阵了没能忍住问他。
“逸哥。”两道视线在空气中对接,他还是想要瞒着我,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姝颜,我。”比起恐惧,比起愤怒。此时此刻不被他信任的酸苦滋味萦绕在我心间,舌尖一遍遍地细细品尝,自虐般地想要记住这个不是滋味。失望的感觉一路攀升,抵达了峰顶。暴雨如注,浇盖着雪上顶上的积年厚雪。厚雪逐渐融化,瀑布从上至下地狂奔。我微微仰起头,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流泪。流泪就意味着我的败北,更何况今天走得太匆忙没有带上补妆的化妆品。就算做手下败将,姿态也要好看。
就像是我胃里的蛔虫,他从我肢体语言里读懂了我因为不被他所信任而感受到的失望委屈。他微不可闻地叹息,绕过矮个方桌,从我身后环抱住软腰。他从发丝吻起,渐渐延伸到了唇间,意图进行深吻。我抗拒地推开了他,冷漠地仰视着他。他一发现我的冷漠,就像被火灼痛一般,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嘴。“姝颜,我没有自信告诉你我的过去,因为我害怕会因此失去你。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东西。”他还是败了阵,在看到我控诉的目光之后。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酒杯打翻在榻榻米上,清酒渗进了木头里面。血液凝固一般,我几乎无法呼吸,喘不上气。他刚刚,说了什么。
“你不希望我知道你的过去,所以,哪怕我再想了解你,我也没有去调查你的过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把这些心里话完整地传达了出来。
“很好,就这样很好。”我溃不成军地破防,会哭花妆的担忧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晕厥。他后悔与我向拥,没有想到我的反应会这么严重。我的身体仿佛只剩下哭泣这唯一的功能,被我凄厉的惨状所震撼,他哑口无言,手足无措。在绝对的悲痛面前,任何试图的共情都是徒劳而苍白的。
为了自我保护,那天后续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我将生活用的那部手机关机,不敢再度开机。我不敢看到沈逸,不敢看到他的消息,不敢接听他的电话,不敢面对我的过去,也不敢解释那天的怪异行为。我实在是一个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遇到这些棘手事,只能做缩头乌龟,躲在坚硬的壳里避难。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这段时间的工作非但没有停止,甚至还增多了。独立自主地生活下去,是我为自己感到骄傲自豪,获得成就感,自信的源泉动力。
一身简单的黑色开衩背带裙,契合此次拍摄广告的主题,我戴上银色的项链。这是我靠自己赚钱后买的第一条项链。描眉画眼,涂抹唇彩,喷洒香水,一切都行云流水般顺畅。今天的工作流程非常的顺利,几乎没有卡壳的点。不知怎么的,那句情场失意,职场得意的老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核对结束后,差不多该回宿舍休息了。鬼使神差我扫了共享单车的码,可能是太久没有骑自行车了吧。车轴一圈圈旋转,回不去的时间加速倒带,重新来到了不知疼痛的童年。总是温润如玉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推扶着车后座,“云舒,慢慢来。别着急,你这才刚刚开始学呢,很危险的。”女孩正好处在喜欢和大人对着干的年纪,扭过头一脸乖巧温顺地应声说好,脚上却加快了速度。“云舒,骑车的时候要目视前方。”爸爸无奈地小步快走,跟上女儿的速度。
“我就不嘛,我就是要看着爸爸。”女孩调皮捣蛋地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四不像的鬼脸,随即扭过头看路。
“爸爸,我该怎么办!”女孩惊恐地紧紧握住车把手,脸色吓到惨白。她的前方不远处是结实坚固的红色砖头墙,因为她刚刚没有看路,所以才会拐进这条死胡同。自责后悔已经于事无补,女孩紧闭双眼,等待着剧痛的审判。她以后,一定会听话的。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她落入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是爸爸的味道。“云舒不怕,不怕把眼睛睁开吧,有爸爸在你的身后,你什么都不用怕。”从不生气红眼的爸爸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像寻常父亲那样责骂自己的女儿。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花变成这般可怜兮兮、摇摇欲坠的小白花,着实令人感到心疼。女孩好半天才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不远处的尸骸。缠着爸爸死活都要买的小黑,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沉寂地瘫在砖头墙前。女孩扯开了嗓子嚎啕大哭,为小黑哀悼,她最喜欢的朋友葬送在了自己的手中。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这称得上沉重的打击。爸爸将女孩抱起,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像往常一样走回了家。哭到后面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抽噎,“难怪别人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呢,云舒今天掉的眼泪,都够填满一条河喽。”“爸爸!”父女俩相视一笑,今日的所有不快皆烟消云散。
“姝颜。”如同一阵来势汹汹的龙卷风,将我带进他的漩涡内,他身上的烟味好重。硌着我的是一条大金链子,他今天应该是没有工作安排。
生活不易,默默叹气。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就今天跟他说再见吧。
“逸哥,我们……”他左手搂着我的腰,右手托着我的后脑勺,急不可耐地与我亲密接触。他抽走了我所有的空气,像是被抛上沙岸的海鱼,扑腾着沾湿的鱼尾,不安地加速摆动。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回到海里,结果只是让死神加快砍下自己的镰刀。
“姝颜,我们结婚好不好?”曾经心心念念已久,自以为只是不可企及的奢望,现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吗,我呆呆地仰视他,徒有其表的钻石敲碎在他的上挑的黑眸里,耀眼得宛若触不可及。
“姝颜?你要是再不回答我,我就把你的沉默视作同意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急迫到口不择言,耍小心思。
我冷漠地回避他的视线,坏心眼地想要看到更多这样的他。
“姝颜。”他将脸埋进我胸前的长头,磨蹭着跟我撒娇。借由这段时间的断联,把自己重新整理一遍的不单单是姝颜一人,还有沈逸。在花园中悠哉漫步多年,从不逗留,只是轻轻停靠的花蝴蝶。又怎么会不明白姝颜断联的意味着什么呢?先前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沈逸连多花一秒去在意都嫌浪费,因为更鲜嫩更娇艳的花,有的是。唯独这一次,他愤怒了。
像刚刚尝到情爱滋味的毛头小子一样,被姝颜的断联整得心烦意乱,险些耽误到了工作。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却发现它早已干瘪,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整袋的黑啤。他气到极致,不怒反笑,阴测测地单膝下坐,靠着大门滑落。乒乒乓乓的易拉罐碰撞声,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颓然地摁下私人定制的打火机,这是之前姝颜送他的。他吐掉刚点燃的烟,突然搞明白了自己这些天抽掉多盒烟的原因。他要被人甩了,他居然要被人甩了。挫败感,失落感,难以言表的悲伤潮起潮落,浮浮沉沉。他要是能早一点意识到就好了,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干脆一点承认吧。
“我爱你。”这是沈逸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对女人说出这三个字。不对,这不是第一次,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给了他好心的提醒。
“云舒,怎么啦?”女孩一身丧气地倒在爸爸令她感到安心的怀里。
“爸爸,我失败了。他说我太凶了,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明明长得那么好看,说出来的话却这么伤人,我再也不要喜欢那些好看的臭男孩了。
“哈哈哈哈,云舒也有自己的心上人啦?哎哟,那爸爸要伤心了。”女孩虎头虎脑地瞪着爸爸,警告他不准打趣自己。
“云舒是不许爸爸伤心,还是不许爸爸说你的心上人呀。”
“不许爸爸伤心。”女孩口齿清晰,反应迅速,早已从失恋的悲伤中走出。
“云舒,你还小,不需要上赶着去体验爱情。爱情并不是你最喜欢的糖果。”爸爸难得的伤感令女孩感到心头一酸。
“宋沈逸。”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他猛地一抖。来的时候是猛虎出山,现在却像一只做错了事乖乖挨训的捣蛋猫猫。
“你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跟我求婚,你觉得我应该答应你吗?”我高贵冷艳地伸出右手,他一把握住。窸窸窣窣的一阵,冰凉的戒指套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姝颜,戒指都戴上了,你跑不掉的。”他抬起我的右手,暗示性极强地吻了一下无名指。
“那你也得乖乖等到明年。”我抽回手,气恼地剜了他一眼。
“为什么?”急了,他急了。
“因为我明年才满二十。”想起养父母曾经说过的话,我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他的手掌覆盖在我的眼睛上,遮住了所有光源。
“你不舒服吗?”现在舒服了。
“没事,就是饿得难受。刚刚拍完广告,还没有吃饭。”我搪塞着他,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让他知道我的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吧。
“你想吃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情绪的不对劲。
“瓦罐饭。”他狠狠一愣,很好,我知道他没有吃过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下一秒,他恢复了平常的神情,牵着我的手,打开了车门。
“云舒,带着男朋友来啦。”老板娘是看着我长大的,和蔼地打量着沈逸。
沈逸礼貌地回应着,跟我坐了下来。
“菜单在收银台上面写着,你看看想吃什么。”我想吃的这些年都没有变过。
“跟你一样的。”沈逸握着我的手,或者说,是花蝴蝶。
“你改过名吗?”他好奇地询问,瞧我吃得正香。
“改过,以前叫云舒。”
“云舒是哪两个字?”他不解地盯着我看。
“云朵的云,舒展的舒。”
“像云朵一样舒展。原来的名字,更适合你。”嗯,我也这么觉得。
“好吃吗?”他难得吃得这么快。
“嗯,好吃。我们以后经常来这家吃吧。”夏天的傍晚,天还是亮澄极了。空调呼呼吹着,凉爽的小店内,陆陆续续来了许多顾客。装在铁盒里的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胃填满了,心情也就好了。
“你终于笑了。”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干嘛这么说。”
“吃完饭后,感觉你开心了很多。”
“嗯。”
“过几天,我们一起去见一下我家里人吧。”
“嗯?”我开始感到慌张,豪门恶婆婆欺迫寒门儿媳的经典剧情在我脑海中上映得正热。
他含着打趣的笑意瞧了我一眼,见我欲言又止,顿时明白了我在苦恼些什么。
“你要是那么想准备礼物的话,干脆给她买你们最近喜欢的包吧。”准备去买玉,买佛像之类东西的我惊呆了。
“你别乱来啊,你妈怎么说,都不会喜欢我这个年纪喜欢的东西啊。”
“首先,她不是我妈。其次,她就比你大个一两岁。”好家伙,跟我竟然是同龄人。至少,我知道该送些什么了。至于他爸爸,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烟酒,女人能准备的也就是这些了。
准备得再充分,看到他家的其中一栋别墅时,我还是失去了自信的底气。“走吧,云舒。”我怔怔地盯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掌,充满信任的热度传递了过来,落不下来的心从高空坠下,安在了地上。
“哎呀,你就是姝颜吧。长得真漂亮呀,难怪给你起了这个名。”擦着浓浓的艳妆,碰着致死量的香水,她看起来至少比我大了十岁。
“林小姐,我爸在哪里。”我顺手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她,她眉开眼笑地接过手,显然认出了这是最近爆火的限量款包包。
“楼上书房,现在应该在喝茶,你们上去吧。”她的语气里的喜悦毫无作伪,这礼物是送对了。
“别怕,我爸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低语,我点了点头。
他敲了敲门,随着一声低沉的进来,高大伟岸的身影侧对着我们。沈逸跟他爸爸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爸爸是一个极富魅力的老年大叔,戴着金丝框的眼睛,手里捏着小小的白瓷茶杯。“好孩子,快过来喝茶吧。”之后他看了一眼沈逸手中提的烟酒,叫他放下。
“好孩子,你叫顾姝颜吧。”
“对的,宋叔叔,您可以叫我姝颜的。”
“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这我就不确定了。”迎上他温煦的视线,我轻轻地笑了一下。
“他们离开我,都太早了。”沈逸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连忙收回自己的情绪,恢复平常。
“好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别担心,有我看着,小逸会对你好的。”宋叔叔不满地警告了沈逸一眼,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宋叔叔,沈逸他对我很好的。”听到我这么说,他得意地松开手,吊儿郎当地回视了他爸一眼。
“该改口了。”宋叔叔对沈逸的眼神愈发冰冷,转向我时又恢复了慈爱。
“爸爸。”听到我真心的一声唤,他温柔地笑了。
“行了,去吧。沈逸,你带她在家里逛逛,熟悉一下。快吃饭了。”总感觉沈逸有点不待见他爸,听到这句话就跟刑满释放了一样,牵着我的手就走。我慌张地朝宋爸爸一笑,他点了点头。
“走吧,先去你逸哥我的房间里看看。”一副鬼样子,又痞又浪。
他的卧室坐北朝南,应该是这栋别墅里位置最好的一间。还没来得及瞧几眼他的房间,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把我摁在了床上。
“宝贝,我想死你了。”他一把脱掉了上半身的黑色背心,眼里冒着狩猎的绿光。
我嘴角微微抽搐,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如此着急的原因会是这个。
“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他一脸委屈,手上的动作却在连本带利地讨回属于自己的小甜头。
“你就这么快吗?”我伸手挡住他将要往下的双唇,他暧昧地顺着手心吻落了下来。
“你觉得我很快?”他气极了,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我的脸荡漾地笑了起来。结实的胸膛重重地顶住我,他就是故意的,幼稚死了。
“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瞧瞧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他不满地抿着嘴,拉着我的手往下摸,直白地告诉我他很难受。
他一副破罐子破摔,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赖皮样,让我很想惩罚一下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手上也就跟着做了。
我朝他妩媚一笑,他以为我从了,邪气地回笑。我舒展了一下五指,他了然地抱着我翻了个身,让我撑在他的腹上。布料窸窸窣窣,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嘶,宝贝,快住手。你后半辈子的幸福还想不想要了。”他痛到泪眼婆娑,不可置信地指控着我——他以为会带他上天堂,结果把他拉扯进了地狱的凶手。
“真的吗?我看你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这样就够了?”他投降地举起手。
“顾sir,放我走吧,我一定会主动自首的。”
“……你觉得,我身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会相信你的鬼话吗?”我继续使劲。
“别别别,顾sir,那我们现在就去警局吧。”看他这下是真觉得难受了,我松开了禁锢他的五指。
他长舒一口气,小媳妇一样哀怨地瞅了我一眼,低着头走进了浴室。不要心疼他,不要为他心软,他的尾巴会敲到天上的。可千万别惯着,惯出了臭毛病都是自己受罪。我重复多遍爸爸教会我的至理名言,这才直起身来。方才与他打打闹闹,没机会仔细看他房间。现在有机会看了,只觉得诡异。
床上有两个枕头,一左一右。一个有枕套,一个没有。奇怪的是,两个枕头都有不同程度睡塌的痕迹。我收拾好自己,下了床,来到他的书桌。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摆放在书桌的一边,看起来距离上一次使用,时间不算久。另一台放在书桌的对称的一边,唯独大小相同,有一段时间没有使用了。
再往书桌上看,鼠标连同鼠标垫的颜色除了大小,是完完全全的两套。更诡异的地方在于,书桌旁边有着两座书架。一座不抗重负,超负荷承载着叠得密密麻麻的书籍。即便怎么看都无处可放了,主人还是尽全力做了分类,并且将收纳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另一座书架则空空荡荡,收纳起来绰绰有余,摆放着各类电子产品,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他的衣帽间。
迥异的两种风格对峙着,在冰冷的空间暗暗厮杀。最令我感到惊恐的,是一侧摆放的衣服中,其中的数件冰山男都穿过。
如果,他那件衣服没有拿去洗的话。我的东西应该还放在里面。我努力稳住发软的双腿,拿下那件皮衣。里面果然放着我新买的打火机,机身上刻着他名字的缩写。我抱着皮衣,扑通一声跪在了柔软的毛毯上。
现在,那些串不起来的线索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夏洛克说过,排除所有可能之后,剩下的,哪怕再不可能,也是真相所在。所以,宋沈逸有双重人格。
只在影视制作中见到过的人格分裂症,在现实中亲自接触到了,全然不是滋味。看剧的时候,会觉得很好玩,很兴奋,很戳自己的点;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只会觉得很恐慌,很难过,很心疼。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才会患上人格分裂症,目前这种疾病是无法治疗的。这就是他不想告诉我的,苦苦隐瞒的真相。
“云舒,你怎么会在这里呀?”他单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上半身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衬衫向我逼近,一颗颗颗水滴滑落过他的腰腹,陷进毛毯里面。
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无法自控地湿润了眼框,想要紧紧抱着他。
“怎么还哭上了。”他吻着我泛红的眼尾,用舌尖卷走了咸湿的每一颗饱满。
吻着吻着,他强烈的侵略性暴露了出来,我混沌的头脑意识到了不对劲。视线悄悄移向下,他身上那件衬衫,冰山男穿过。
我一把推开演花蝴蝶演得正上头的他,冷漠地与他对视,“你是谁?”
他微微拉下眼帘,恢复了平常温润如玉的气质。“我是宋沈逸,我也是宋沈逸。先跟你表白的人明明是我,先爱上你的人,也是我。为什么,你就不爱我了呢?”他捧着我的脸,不肯放过我一丝一毫的变化。
“我们那么相似,你为什么就爱上了他呢?”
“我……”
“我知道你对男性有着恐惧。我舍不得碰你,舍不得吻你,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为什么,那天我夺回身体的时候,你们已经做过了呢?”原来真的是他。
“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你说你更喜欢现在的我,你更喜欢我。”他与我正面相拥,我感受到了后颈皮肤上的湿润黏腻。
爱情的本质决定了它自私的天性,此时此刻,哪怕我再心疼他,也不可能放得下逸哥。
“沈逸。我不爱你了,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他将头抬起,锋锐而纤薄的冷光,似一把上好的利刃。握久了再温热的暖玉,终究还是块冰冷的石头啊。
“你从未信任过我。”他开始慌张,手足无措地想要辩解。
“我不想告诉你我的过去,但是我愿意告诉逸哥。”他脸色瞬间惨白,我知道自己这句话有多狠心。
“你不信任我,想要守护住自己的过去,不惜主动揭开我的伤疤。你以为逸哥就没有注意到吗?他是真的不在乎,我不说他绝不会自己提起。”他轻抬上唇,微不可闻地呢喃。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沈逸,你是副人格吧。”他苦笑一声,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夹杂着荒唐的泪水。
“我随时都可能消失,我的力量远远没有他强大。我会出现,只是因为他需要我。但是,他早就不需要我了。爸爸也知道我的存在,他们都知道,就这样默许着我跟他共同待在一个身体里面。我出现的时候,是十九岁。现在依旧是十九岁。”
“我不敢爱上别人,因为我无法保证陪伴我爱的人一生。但你是我唯一的意外,我自欺欺人地想着,他有那么多女人,应该不缺你一个。结果你们是认识的。”他悲哀地回忆起那些令他心痛的事实。
“是我愚钝了,你从一开始,爱的人就是他。我不过是根红线罢了。”他像是失去了一切一般,倚靠在衣柜上,细细描摹我的每一寸皮相。
“答应我最后一个愿望好不好,姝颜。”以后他不会再喊我姝颜了。
“说吧。”
“可不可以,重复一遍,我对你的表白?”他近乎哀求,一个还未长大的大男孩。清澈透亮的眼神,我以后都看不到了。
“宋沈逸,我爱你。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我会放在心上惦记一辈子的人。”他害羞地微笑,耳垂处粉粉嫩嫩。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花蝴蝶疑惑地扫视了一圈,发现我满脸泪痕抱着他的皮衣发愣。
“云舒,你怎么哭成这样。”他紧张地抹掉我脸上干涸的泪水,花蝴蝶式轻蹙眉,勾得我的心痒痒的。我果然,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怎么办呀,爸爸。
“没事,只是觉得,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喜欢到快要疯掉了。我早该知道的,知道自己栽了。从我费尽心思,取悦你的时候,就该反应过来的。
“他出现了是吗?”
“嗯。”
“云舒,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他自己离开了。”我知道。
“你想听吗?云舒,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想啊,不过,今天就算了吧。等未来的某一天,再告诉我吧。”我真正在意的并不是真相。
“你希望我换衣服吗?”
我转过身看着穿冰山男衬衫的花蝴蝶,脑子里突然想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他们两个人是选择了融合呢?
“看你自己吧,我知道你是逸哥。”我把皮衣丢给他,里面的东西却忘记拿了出来。
分线一
沈逸蹲下身,捡起那枚打火机,神色复杂地笑了起来。他转身开始挑选云舒喜欢的衣服,顺手点燃了一根烟。
两年后。
女儿被保姆抱走哄睡觉,沈逸牵着我的手走进了那间禁止踏入的房间。“你说过,未来的某一天再告诉你,就今天吧。”虽然看上去多年未曾使用过,却依旧整洁,摸不到什么灰尘。
“这间琴房,是我妈妈的。”
“搞艺术的人,可能都有点犟吧,她年纪轻轻就抑郁而终了。”我好像已经猜到故事的全过程了。
“我跟我爸一样,喜欢女人。我爸以为栽我妈身上了,但结婚后过了几年,他发现没有,就恢复了过往的生活。我妈妈就一直视而不见,默默忍受。人一直憋着,是会憋出病的。她变得不再温柔,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我身上,又认为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发誓要把我变成跟我爸完全不一样的人。”
“宝贝,很多东西,真的是天生的。我痛苦地改变着自己,迎合她的需求。但真的,做不到。她想要的儿子,绝对不会是我。但我又害怕,如果我不继续这么做,她会对一切都感到失望,没了寄托。我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情。”
“最后,他代替我出现了。”
“你知道吗,我妈妈,真的很喜欢他。”他一脸落寞,轻抚着多年无人问津的琴键。
“后来,她还是早早地离开了我。我爸爸在她葬礼上告诉我,他对不起我们母子。但我从未让他感到失望,不要放弃自己,更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我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儿子。我当时嘲讽地冷笑他,笑他道貌岸然,虚伪至极。但这番话还是拯救了我。”
“我从未想过要除掉他,他对我来说,更多的,是像哥哥一样的。”我垫起脚尖,抱着他,给他顺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啦。”羽毛一般轻盈柔软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逸哥,我的过去跟你的比起来,不值得一提,没什么要紧的。你只要记得,我叫云舒就好。”我捧着他失落的脸,继续落吻。
我的恋人,是宋沈逸。
这只花蝴蝶,离开了他的花园,停留在了云端。
分线二
沈逸蹲下身来,捡起那枚打火机,冰冷地看了一眼花蝴蝶的衣柜。傻子,我要是你,早就把你干掉了,才不会放任你变得越来越强大。这下好了,这具身体彻彻底底属于他了。那些丢失的记忆,傻子看他可怜,也都跟他共享了。除去男欢女爱的片段,不过,这些我也不想看到。既然,姝颜喜欢你,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用你的身份,跟她厮守一生吧。
因为你需要我,我才会出现的。不过,你认为,这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吗?抢走我的爱人,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好人样,真是个伪君子,你跟你爸又有什么区别呢?
算了,反正,她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