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天,竟然非常暖和,我和儿子在家门口的小路上散步。小路的下面是条河,水面漾着细微的涟漪,将阳光打散,化作粼粼的一片水光。河岸的芦苇已经被收割干净,斜坡上是新种的青菜,为沉闷的冬添了些许春意。
我和儿子走的很慢,他总是这儿瞧瞧,哪儿看看,走了千百次的路,总也看不够似的。
一颗枯树歪道在河里,树枝的影子暗沉沉的,儿子喊着,鱼,鱼。树影里几条青色的脊背沉入水底,儿子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高采烈。
我羡慕的看着儿子,他那么快活。一会发现一个光滑的小石头,一会检一个漂亮的叶子,一会又怪模怪样的学爷爷奶奶走路,自己把自己逗得哈哈笑。
他突然兴奋的喊了一声,“妈妈,你看”,我说“什么?”“河里,你看不见吗?”儿子最近很喜欢说,你看不见吗?很是为自己的眼神骄傲。他一边拉着我的手往河里指,一边好奇的观察我的眼睛,好像我的眼睛真的看不到似的。
他大大的黑眼珠里,千万颗星子闪烁。
“这是波光呀,水里是阳光的影子。你往前跑试试”
儿子甩开小胳膊小腿,一边跑,一边快活的喊:“妈妈,妈妈,你看,它跟着我跑呢”
我一边追儿子,一边忍不住笑。
“妈妈我们去那里吧?”儿子指着小路的尽头。路的尽头有颗书,树上结满了红色的果子。我想如果折下一支,插到白瓷瓶里,应该很好看。
“妈妈,你拉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我拉着他的手,他三岁的下手掌,还能被我紧紧握在手里。手掌热热的,软软的,因为皲裂,皮肤摸起来沙沙的感觉。
“回家记得抹油哦,你看你的手还没妈妈滑呢?”我伸出一只手和他对比。他的手刚刚洗过,因为皲裂显得干燥而且黑。
“没关系的妈妈,我们走吧?”他是个洒脱的性子。何况他这个年纪,有妈妈陪着,什么都不在乎。
他这样信任我,粘着我,让我感到内疚。我昨天刚狠狠的打了他。
他睡觉要开着灯,也许只是害怕;他非要我抱着,也许是怕我又走开了。我应该安慰他,可我只管说我的道理,要他安静,而且打了他。
我发火不是因为他做了多么不可饶恕的事,仅仅因为他不听我的话,另我感到无能为力继而愤怒。甚至有时候,都是不是因为他,仅仅是生活琐事累积的不快,在他不听话的那一刻突然爆发。
我们都希望自己能有孩子般的纯真,却常要求真正的孩子像大人一般乖觉。
做人父母,有时是多么的不可饶恕啊。
我们来到树下,儿子松开我的手,让我和他一起搜寻红色的果子。他突然往河滩下面走,河滩很坡,而且都是落叶,本没什么危险。只是他穿的衣服太厚,人又矮,小胳膊小腿没那么灵便,半走半滑的往下面溜。
我怕他摔倒,要叫住他,又怕吓着他。我轻声喊:“你慢一点!”他停下来,仰着小脸认真的回答:“妈妈,我很小心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树枝,树枝上挂满红艳艳的果子。他笑嘻嘻举者:妈妈,送给你。
我曾给他说过,这个红果子很漂亮 ,我很喜欢,他都记得。这个依旧会哭,依旧要抱抱的小男孩,已经知道喜欢和爱了。我满心欢喜的接过树枝,摸摸他的小脸说:谢谢你。
孩子给与父母的依恋和信任比父母之爱更纯粹。
常看到有父母抛弃孩子的,未见过有孩子抛弃过父母的。常见父母要求孩子要懂事、要争气、要学习好,不常见孩子要求父母要有钱、有权、有地位?他爱你,仅仅因为你是母亲或父亲罢了。
我也曾那样的依恋他。
我还记得生产后,医生还在缝合伤口,我疼的眼泪直落。转过头看到他灯光下光溜溜的小身板,听到他响亮的哭声,瞬间嘴角上扬,那种纯净的爱恋溢满全身,除了喜悦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生活的疼痛,有时令人绝望,可是因为有了孩子,总有无尽的盼、无尽的想。不为名利,只为想陪他长大,看他以后的样子。
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上班之后,我一边醉心于升职加薪,一边渴望做一个好母亲。“我爱极了做母亲,只要把孩子的头放在我胸口,我就能感觉幸福。可我也是一个需要极大内在空间的人,像一匹狼,不能没有他空旷的野地和清冷的月光”。
我在“母亲”和“个人”之间游走,以致于逐渐失衡。我对他的要求越来越高,自己也渐渐焦躁。那段时间我对他的的耐心越来越少,每次他淘气,我开始还轻言细语地劝说,然后嗓音一点点提高,直至最后怒不可遏,对着他大吼大叫。
幸好,他总是爱我,给我成长的机会,从未嫌弃过我。
如果儿子问:妈妈,你为什么又打我?读过一些儿童心理成长的作品之后,我再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孩子的成长有自己的规律,我不能说因为你现在还不符合我的意愿,所以我打你。
成年人是多么伪善,我们对强权屈膝,对只爱我们的孩子,使用暴力。
芭芭拉(美国著名心灵成长作家)说,恋人之间或者亲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相互连接的几个水箱。爱或者怨都是流动的,你输出的是爱和宽容,接收的也是爱与宽容,你输出的是抱怨和焦躁,接受的也必是抱怨和焦躁。
我们不知道那些自卑、自轻、自残或者暴虐的孩子经历了怎样的人生,但他们一定缺少真正的关切和爱。
我愤怒的时候,几乎忘记了,我只是爱他,希望他健康、快乐。而他也只是爱我,无法选择。
儿子低着头,拨开草丛,将散落的红色果子捡起来。
“儿子,你在找什么?”
“妈妈,有种子”儿子摊开手心,十几颗豆大的种子。散落地上的红果子,已经成熟,果皮裂开,漏出黑色的种子,亮晶晶的。
夏天时,我们在小花园里中了许多康乃馨和满天星,都开出了很漂亮的花。
他还不知道树的种子和花的种子不同,但是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