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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20日,我终于拿到了一周前的体检报告。
颤抖着手指翻开第一页,上面有一大堆的专业术语,我一个都没看懂,但有两个字,深深地印在了我的骨血里。
“胃癌”。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病历本从手中滑落,与地面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办?怎么办?
一瞬间我回过神来,想到了年幼的女儿和年轻的妻子,泪流满面。
在回去的路上,我缓过神后一个劲地琢磨,该如何向婷婷开口。
她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正是年轻靓丽的年纪,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恍恍惚惚中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了一阵饭香,婷婷正在摆放餐具,见我回来,体贴地帮我提过手中的背包。
这样一回家就能感受到妻子浓浓爱意的日子,究竟还剩下多少?我不知道,只好摇摇头勉强挤出嘴角一丝苦笑。
婷婷见我脸色苍白,问:“今天你去哪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吗?”
“我…...我去医院拿了体检报告。”
一瞬间,我发现婷婷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眉头凝重。
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继续摆弄着餐具,“应该……应该会没事的,你都好久没抽烟也没喝酒了。”
简单的一句话,蚀骨穿心,我的心被狠狠地拧了一下,什么谎话也说不出了。
“胃癌晚期。”
婷婷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一个劲地摇头,口里还碎碎念道:“不会的,不会的,老天不会这么对我们的。”
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刀片狠狠划出一道口子,疼痛得不可言喻。我抱住她,“婷婷,是我对不起你,和我在一起,你就没有过一天安稳日子。”
婷婷回过身紧紧地抱住我,脸上早已挂满无数的泪痕,怒吼着:“老天已经带走了我们的女儿,为什么还要带走你,为什么?”
我无言,只能用力地抱着她。外面的世界突然寂静,只听到两颗紧紧相依的心脏,被上帝残忍蹂躏的声音。
-2-
曾经,上帝并没有如此苛待我,而是眷顾有加,让我牵手了一生的挚爱。
在我大二那年,我认识了素梅,也是我的初恋。
她是我主持人大赛的搭档,当年,我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挺着腰杆站在一身雪白纱裙的素梅身旁,吸引了场下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夸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
我们也这么认为,彼此看对了眼,迅速走到了一起。
也许是幸福来得太早太快太猛烈,上帝醋意大发,掀翻了我们苦心经营的所有美好。
大四刚毕业那一年,素梅怀孕了。
当得知她肚子里有了我们爱情的结晶时,我恨不得立马见到他,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塞给他,告诉他,我有多爱他。
然而现实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
我和素梅刚刚找到工作,两个人加起来还不超过一百五十元,住在狭小阴暗又潮湿的出租屋里,一点家的温暖都没有。我们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养活一个孩子。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耳朵凑近素梅的肚子,想要感受一下孩子的跳动。
素梅笑话我,说才一个多月,怎么可能感受得到。
可是,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孩子告诉我:“爸爸妈妈,别不要我,别打掉我。”
突如其来的钝痛袭上心头,听得越清晰,钝痛越明显,眼泪毫无征兆地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我渐渐不能自抑,最后抱着素梅,失声痛哭。
因为没有钱,我们去不起大医院,只能在附近的小诊所偷偷做了,谁知素梅身子弱,引发了大出血,医生告诉我们,素梅可能这辈子也怀不上孩子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素梅晕倒在了我的怀里,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窝囊的男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
直到我26岁,才有足够的经济能力给素梅一个温暖的家。
结婚那一天,她微笑着,穿着雪白的婚纱向我走来,我们一起在众人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当我亲吻她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婚后,我们非常恩爱,从来没有面红耳赤地争吵过什么,即使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闹矛盾,晚上我也会搂着她先乖乖认错,再慢慢解决。
生活美好得让我就想两个人这么过一辈子,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即使素梅再体贴,再温柔,再爱我,一个家庭,始终少了一点孩子闹腾的气息。
结婚十年,我们四处求医问药,花了不少钱,可素梅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渐渐地,素梅也失去信心了,莫名地开始怀念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我看着她难过的模样,百味杂陈,只能安抚着她,说:“如果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们就去领养一个,当成亲生孩子来疼爱。”
素梅错愕,惊讶地看着我:“你是家里的独子,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孩子。”
是啊,我是家中独子,张家几代单传,不能到我这断了香火啊。可是,我也不能失去素梅。
过了几日,我刚进门,便看见母亲跪在地上扯着素梅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哽咽:“素梅,我知道你是个好女人,可是张庆他已经三十七岁了,等不起了,算妈对不住你了,你放过他吧。”
素梅站着一动不动,一脸憔悴。眼眶里狠狠憋住的泪水,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倾泻而下。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离婚协议书。
我拿着那张纸,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心里一阵发酸,最后看到素梅娟秀有力的签名后,我趴在枕头上,泣不成声。
-3-
和素梅离婚后,母亲开始积极为我寻找相亲对象,最后锁定在了一个四川女孩身上。
这个女孩,也就是我后来的妻子,何婷婷。
婷婷性格活泼开朗,洋溢着年轻人的青春气息,和她在一起,我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一段无拘无束的日子。
相处三个月后,我们就匆匆结婚了,虽算不上恩爱有加,但也是相敬如宾,琴瑟和谐。
一年后,我们的女儿蕾蕾出生了。
蕾蕾出生的时候只有五斤,好小好轻,睡梦中她闭着眼睛向我吐着口水,可爱极了。
看着蕾蕾,我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失去的那个孩子,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甚至还未成形,就被我们剥夺了来到这个世界的权利,如果他还在,现在也上初中了。
有了蕾蕾以后,日子变得舒心多了,母亲常常来看望,抱着孙女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得意地炫耀说,“这是我孙女蕾蕾,你看多可爱。”
看着蕾蕾从一个只会哇哇啼哭的婴儿,到一个会踮脚走路的小孩,我充满了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她叫我一声,“爸爸”。
可是,蕾蕾在半岁多时突发高烧,连续一个多星期不退,我们吓坏了,赶紧往大医院送,然而上帝却狠狠地给了我们一锤子,砸得我们头破血流。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眼里流露出一丝疼惜,最后叹着气告诉我们:
“白血病。”
那一刻仿佛五雷轰顶,我整个人都被炸开了。
婷婷哭倒在了椅子上,用力地捶打着自己。
后来我们去病房看蕾蕾时,她睡得很安详,小小的一个脸蛋,被病痛折磨地失去了血色。
医生说蕾蕾年纪太小,不适合做化疗,不如让我们带回家,陪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同时他嘱咐我,千万不要再抽烟喝酒了,否则下一个孩子,可能重蹈覆辙。
医生的话把我整个人都炸懵了,原来,害死蕾蕾的人,是我……
不到半年,蕾蕾就去世了。
那天我和婷婷都很平静,因为早已把今日的离别在心中演练了千百万遍,只是母亲,抱着蕾蕾的渐渐发凉的身体,哭晕在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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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蕾去世后,我烟酒不沾,调整好作息规律,安心造人。
终于在我四十二岁的时候,婷婷生下了我们的第二个女儿楠楠。
楠楠的出世渐渐抚平了失去蕾蕾的伤痛,一个死气沉沉的家又开始活了过来。
在楠楠半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教她叫“爸爸”,她听不懂,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偶尔调皮地将小手拍在我的脸上。
我真的太渴望听到这一声“爸爸”了,迟来了二十年的叫唤,我真的等不及了。
在楠楠九个多月大的时候,那天我下班回家,一进门,婷婷就激动地抱着楠楠走过来,“老公,你知道刚刚楠楠说什么了吗?”然后她望向楠楠,眼里尽是期待:“宝贝,快,再叫一次。”
楠楠用胖嘟嘟的小手拍着嘴,做着嘴型,发出了极不标准的一声“爸爸”。
我从婷婷手中抱过楠楠,迫不及待地在她的小脸上留下深深一吻,想要告诉她,爸爸有多爱她。
有了楠楠的日子,家里阴霾散尽,我和婷婷常常带着楠楠到公园散步,一家三口坐在石椅上,看着整个城市的繁华喧嚣,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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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上帝让我失去了两个孩子,是对我人生的考验,没想到,那只是小试牛刀,真正的磨难还在后头。
有一日我在下班途中,突然胃痛难忍,疼得只得扶着栏杆蹲下来,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好奇地看着我。
等疼痛稍加缓解后,我才一步步艰难地挪着脚步回家,脸色惨白。
以为是长年喝酒导致胃痛,我没有放在心上,一痛便蹲着忍忍。
可胃痛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不时折磨着我,我去药店买了止痛药,却发现药效甚微,直到一天咳嗽出血,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检查,便是绝症,死刑,永不超生。
楠楠开学那一天,我准备坐车去广州的大医院进行治疗。
我和婷婷一人牵着她一边的小手送她上学,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听着她与同学嬉戏打闹的笑声,我的泪无声地落下。
我幻想着,说不定我能撑下去,看到女儿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可是,那终究还是个奢望。
到了广州的医院后,我的病情急剧恶化,癌细胞渐渐扩散,一度在死亡线上挣扎。
在一次大手术过后,我整个人虚弱得连坐都坐不直,只能躺着,但我看着窗外青葱的树叶和展翅高飞的小鸟,我又想起了整日活蹦乱跳的楠楠。
她还那么小,今年才五岁,还不懂什么叫父爱,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我让护士小姐帮我拿来一张纸和一支笔,握着笔时,我的手在不停抖动,也许,这是我能对楠楠说的最后的话了。
“楠楠,爸爸一直都在你身边,我在天堂陪着你长大。”
ps:一个亲友的真实故事。
我是共央君,一个爱讲故事的吕同学。立志讲够100个身边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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