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给姑妈奔丧,本是该去的。其实暗含另一层担忧,是老家亲戚太多。不回乡则罢,回则必要走亲戚,短时间走不完,走又该如何走,走不好是容易惹烧叨的。
我们张氏这一脉,自明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迁徙至白沙埠,家谱记载有十余代。我小时候回老家多次,其中最长的是从小学二年级至初一。祖父辈分和威望高,家堂就在我家陈设。年祭时,跪拜的人群从堂屋穿过院子,从大门到巷道塞满。我又跟着祖父去给高祖、曾祖上坟,祖父说,记得以后回乡要给这些老人烧纸噢。如今,祖父、父亲也已作古,纪念他们,以及再上一辈,行动只有烧纸祭奠了。现如今存世的,爷爷奶奶辈的不多,都是要看的。父辈的、平辈的很多,尚不到也没必要都去。所以,需要看的长辈,大体就捋清楚了。
十年前,我随考察团外出参观学习,去的就是临沂。抽空,我把姑家二表哥的小车备箱后座塞满了特产,一天看了九家亲戚。二哥埋怨我,买那么多东西干嘛,看他们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在外不知道挣了多少钱!我说正因为在外地,才思乡心切,走亲戚看长辈理所当然,掏不出那么多钱,不空手带点土特产也是心意。我若回来不看我姑妈,你可高兴?二表哥哑然。几年前,大姐三姐带着父亲回乡,也是走了一遍亲戚,姐姐给父亲的长辈都给过钱。所以这次,车里带的不够,再从超市买一些,作为登门的礼品,应该行。所以,怎么看的问题也捋清楚了。
白沙埠镇以北,有村名瘸卜庄子,后改为凤仪官庄。这里是祖母的娘家,我小时候曾跟着祖母来此上坟烧纸,听过她们哭喊的强调。祖母和祖父吵架,祖母颠着小脚回娘家,我也曾劝解了一路。听祖父说,他找对象的时候,穷,瘸卜庄子你奶奶家更穷,姊妹几个出门只有一条裤子。在朱畔的时节,来看望祖母最多的是她的碎兄弟,我们叫他小舅姥爷。从小我就爱和他玩,没把他当祖辈。
进了村,问起小舅姥爷的官名,一村民指着胡同说,一直走,见了汪,往南,走到头。可到了头就转迷糊了,三姐于是自己去找,这一找就找到骑自行车准备去下湖里干活去的小舅姥爷。90岁的人,还忙着下地干活,厉害。我瞧着小舅姥爷面目没怎么变,但腰是佝偻了,听话有些耳背。他已经不在老屋住,搬到大儿子家隔壁。舅姥爷握着我的手,哈哈大笑,又和三姐聊起好多陈年往事,以及他的子女,子女的子女的情况。他家我大叔大婶回来,吃上了黄金桃,他们自己种的,尚未成熟。
皇姑屯相传古朝有皇姑路过于此歇息而得名,它是我张家的祖陵,高祖高祖母就长眠于此。我小时候随祖父来此烧纸,记得爷爷曾讲过,路口向东走30步,再折向南50步,时间久了竟然将这两个数字似乎混淆了。如今路口仍在,不管多少步,昔日麦田变成了桃林,被围网圈住。我们几个只能在路边念叨着烧纸,说来也怪,将我们这一支在外的后辈谱系一一道罢,纸灰立即高扬,打着旋消散在空中。许是高祖有灵,感受到后代的敬意,亲自收去。
姨奶奶是祖母的妹妹,嫁于徐家,也定居在朱畔。在我印象中,姨奶奶是想法简单,性格乐观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会长寿。听闻姨爷爷去世后,姨奶奶身体很好,每天也是颠着小脚,到处游玩。徐家我大叔开着电动摩托来接我们,送我们到姨奶奶的住处,原来就在他宅子的背后。院子和房间整洁,没有老年人居住的邋遢。姨奶奶高兴地握着我们的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92岁的人,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模样。
本家我二爷爷、二奶奶先后离世,他们是祖父的亲兄弟弟媳。他家我大叔和兄弟带着我们去村西的墓地,那里是我二爷二奶奶的归宿。大叔说,我曾祖原来的沙岭子早已改造过,老陵成了居住的人家,无法祭奠,就让你二爷爷捎去吧,也只能如此。大叔一再叮咛我要提防人,换位思考,我很能理解他,自我们离开,曾祖这一门在张家肯定势单力薄。我其实不喜欢本家内有门系之争,都是祖宗留下的血脉,再亲的人也要相处得来。家族,在传承中应该有视野和格局,互相包容互相促进,才能使家族更好发展。
中午,我们再回贾村,三姐约好了四姨、五姨和舅家的表哥一起吃饭。母亲姊妹六人,我们一舅四个姨,外婆、舅舅、大姨、三姨相继离世,说起来排行老二的母亲走的最早。四姨、五姨与母亲相貌相似,我瞩目看了许久,不觉又思念起母亲来。舅家表哥很老实忠厚,席间我开着玩笑说外婆如何疼他,一次我和三姐轮换抱着一颗西瓜看外婆去,大热的天,外婆也不考虑她这俩外孙热成啥了,就不能从抱来的西瓜切几牙,疼一回外孙么,只说留着给他孙子。我又说了一句肺腑之言:我们在外地,不能常回来也是不得已,并非是要断了来往,心永远是亲近的。表哥一下就热泪盈眶,出了食堂哭去了。这顿饭钱被我们出了,表哥耿耿于怀,我说朱畔是我家,回家请舅家姨家吃饭,不是很正常么。为安表哥心,我和大姐夫与大表哥,把两瓶酒喝得差不多,都有了醉意。为不耽误下午日程,大中午的,表哥和他儿子陪着我们去桃园,给外婆和舅舅烧纸。坟前,表哥又难过起来,不让我用烧纸给他铺在地上,双膝跪在了泥水里。我们第二天走时,五姨又前来送我们,拿着葡萄和青苹果,说是有人送她的,她一个清洁工,能有几人送她呢。一转身,五姨背靠墙,肩膀又抽搐起来。
下午日程就交给我四叔了,他年龄大我两岁,辈比我大,我的高祖是他曾祖。我二年级从甘泉城关小学转到朱畔小学,祖父母疼爱我,就让同学里的我四叔照顾我。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一起出过小人书摊,祖母给人看病得来的糕点我们偷着分享。他们家是我常去的地方,他父母我叫二爷爷二奶奶,都是当年很有本事的人,四个儿子都很能干,我曾抱过的小姑是他们的小女儿,没想到许多年后吃了几次小姑摊的煎饼。四叔家让我感兴趣的很多,在我们用煤油灯的时候,他家用的是嘎斯灯,筒子里冒着热气,伸出的鹤管吐着明亮的火苗,让房内亮如白昼。两位老人都已九旬,身康体健,耳聪目明,待人又温和,让我有见到祖父母的感觉。另外去的三奶奶也是九旬之人,拉着我舍不得松手。他家我二叔给我微信上说,下一次你回来,希望还能看到你三奶奶。我也希望如此。
父辈的我很少去看,只有桃园徐家大叔,我是要去的。他家和我祖辈是世交,祖父在世时时常念叨着。我仍记得老宅子里,逢年过节,我徐京田大叔总要提着东西来看祖父母。冬天下雪,他从堂屋进来,门口靠墙一侧有个蜂窝煤炉,祖父礼让他一起坐上土炉两侧的小椅子,烤火、聊天、喝茶。这次见他,身体大不如从前,脊背驼得厉害,叫来大婶子一起说话,也是一同感叹,未曾想我家离开多年,当年那小孩还能登门拜访,看望他们。
晚上四叔四婶安排,二叔二婶,两位本家弟兄陪我们喝酒,一直到喝醉。第二天我要启程返回,他们又陪着,直到我们离去。
202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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