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总有些事被称为回忆,既是回忆,便是不可得之过往,而这回忆往往最为伤人。
而我也从未想过红衣会是彼之良缘,吾之伤疤。
师傅从小便教导我这世间万物唯情之一字不可碰,它可敌千军万马,一旦惹上便会溃不成军,我自是不信,若当真如此,世间情爱又怎会让世人趋之若鹜,情这一字,定当是同那蜜糖一般甜蜜,师傅摇头,只叹我年纪尚小不懂这情爱之事,我却道师傅终日在这深山自是不懂这情字的妙处,待我下山去寻到这情爱到底为何物后再来向师傅证明情之一字,并非不可碰。
我挑了个和煦的春日下山,临行前特地给师傅留了张字条,告知她自己要下山去寻那不能碰的情之一字。
山下的景致于我而言甚是新奇,城里是我山中未曾见过的繁华,路边的商贩叫卖着各色商品,路边的包子铺成功的吸引了我,我摸了摸自己大半日未曾吃过东西的肚子决定先买个包子满足一下它。
老板亲热的打着招呼,“姑娘来个包子吧。”
“好,给我来一个。”
“得嘞,您稍等。”老板将包好的包子递给我,“一共两文钱。”
我准备掏钱时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荷包,我摸遍了自己身上可能会放置银两的地方却发现自己身无分文。
老板看我不给钱也变了脸色,收了之前的笑容一脸嫌弃道:“没钱买什么包子。”
我被他的话噎的脸有些红,毕竟是我的原因也不好说什么,就在我想道歉离开时,旁边有人递出两个铜板,“包子钱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那人手指修长,我抬头望去便见那人带着几分笑意的眸子看向我,大抵是带了银钱的缘故,我看他竟生出几分亲切,果然好看的皮囊都是心善的。
他把包子递给我,师傅虽然说无功不受禄,可眼下我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肚子,我从他手中接过包子,“多谢,对了,公子等一下。”
我从头上拿下一个玉簪,虽然玉石并非上乘,但好在上面的花纹足够剔透,看起来倒也讨喜,这于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此刻能还个恩情也算是实现了它的价值,“公子可知这附近哪有当铺,我去把这簪子当些银两还给公子。”
他眼底笑意加深,“这簪子姑娘留着吧,若是有缘,我们再见时姑娘再报答也不迟。”
“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姑娘不必介怀,他日再见时姑娘请再下小酌一杯可好。”
“好,那我们有缘再会。”
同他告别后,我便去寻了一处当铺当了那银簪,这些银两让我在山下支撑不过三日,到时候岂不是就要回到山上了,看来我需要为自己的生计好好考虑一下,我记得师傅与城中的郑大夫交情匪浅,我熟识药理,如今看来应当可以去找郑大夫。
打定主意后我便准备去找寻他,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郑大夫的地址,幸好我记得那医馆的名字,广安堂。
道了谢后我按照那人指的方向走了半天才找到广安堂的位置,我向医馆里的学徒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却得知郑大夫刚去出诊,回来大约还需半日,我便决定先出去逛一圈再回来找他。
城内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是新奇的,四处闲逛时我发现路边一家茶馆甚是热闹,门口熙熙攘攘的站了许多人,我向旁边的一名看客问道:“公子可知此处为何这样热闹?”
“待会儿刘家小姐在此抛绣球招亲,所以才来了许多人在这等着。”
我看着周围挤满的人好奇道:“刘家小姐很有名吗?”
那人一脸倾慕与骄傲:“自然,刘家小姐不止容貌倾城,更是文采斐然。”
“即是如此,兄台,祝你好运。”说完我就退出了拥挤的人群,到真是不知道是谁有这般好的运气,凭借一个绣球便可娶到佳人。
我回医馆后不久郑大夫就回来了,我向他表明了来意,他答应我可留在医馆,如此一来我也算有了落脚之处。
我在医馆内的日子倒也算平静,除了帮病人抓药,空闲之余我便开始想自己下山的目的,医馆的学徒年纪同我一般大,医馆关门后,他总是喜欢继续研究医术,着实是无聊,我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坐下,看着正在翻晒草药的甘松:“你知道什么是情吗?”
甘松继续翻晒他的草药:“喜、怒、哀、恐、思。此乃中医五情······”
我打断他:“停,我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哪懂情是什么,你心里只有医术二字,你继续研究你的草药吧,我出去了。”
我边思考着到底什么是情,边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撞到一人身上时我才回过神来,“抱歉。”
说完我就准备从他旁边绕过继续走,“姑娘可是要食言。”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我抬头便见他含笑看着我,正是前几日帮我的那名公子,“怎会,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就兑现承诺。”
“好,请。”
这酒楼里的桂花酿据说十分醇香,我敬他一杯,入口的酒液伴着辛辣,却是十分香醇,“这酒果然名不虚传。”
他点头:“佳人在侧,佳酿为伴。倒也无憾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端起酒杯一口饮下,来缓解这怪异的气氛。
这桂花酿的后劲着实强大,回去的路上我只觉得自己脚步有些虚浮,他在我脚步踉跄时扶了我一下,我挣脱了他的手,道了声谢,这酒不止让我头晕,此刻连心跳都有些加速。
次日我醒来后,头依旧有些胀痛,甘松端了醒酒药来,“师傅让我端过来的醒酒药。”
听这语气,仿佛我喝醉了惹他生气了,转念一想他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我耽误了一上午功夫,我从他手里接过醒酒药,讨好的笑道:“多谢。”
甘松脸色缓和了几分,“下次记得不要和陌生男子出去,深更半夜你若发生点什么意外我,师傅怎么向你师傅交代。”
我朝他抱拳,“是,谨记甘松兄教诲。”
他摇了摇头,“你好好休息吧,外面有我帮忙。”
甘松走后我仔细回忆了一番昨夜的事,昨夜回来时药铺的门还没锁,只有甘松一人在,后来的事我就记不得了,似乎甘松与他说了什么,大约是问我为何醉成这样。
我看到药铺门口的身影还以为自己喝醉后还未完全清醒,直到他朝我走过来我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觉,“可还难受?”
“已经好了,你怎么过来了?”
他举起手中的吃食,“给你带了些吃的过来。”
“这是什么?”
“桂花糕,我猜你应当是喜欢的。”
现在店里倒也没有病人,我看向一旁的甘松,“甘松兄我能先离开会儿吗?”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我道了谢就同他一起离开了药铺。
“你等我会儿,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不多时他就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过来,“要不要骑?”
我点头,他朝我伸出手,我虽然有些紧张我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回过神后我就已经到了马背上,他的温度带着几分炙热贴在我背后,路上我无心看四周的风景,只是紧张的绷直了身子,到了城外的一处河堤后我才稍觉放松,他朝我伸出手牵我下了马,这里恰好看到西沉的日暮,宛若被点燃的半边天在远处绽放着最后一丝张扬,余晖的河水似乎都带了几分不真实。
我看着远处感慨:“我记得之前在山上看过无数次日落,却从未发现过夕阳当真是无限好。”
“如其说夕阳无限好,倒不如说身侧人无限好。”
我站起身,避开他的话题,“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总是会记起同他在檐下躲雨的那日,他就在我身侧,春日的雨总是带着几分缠绵悱恻,连着氛围也带了些暧昧,总有人会扰乱那自以为波澜不惊的一颗心,这种漫不经心却又处处计划精密的暧昧总是最为致命。
我原以为自己读懂了这情爱二字,到头来却不过是自己演了一出笑话,他始终冷静自持。
我许久不曾见过他,却也曾为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场景与他重逢。
那日药铺收到了刘家小姐的喜帖,郑大夫便让甘松与我前去道喜,还未走进府邸便已经感受到了欢庆的氛围,“听说这刘家小姐容颜倾城,甘松兄可曾见过?”
“有过一面之缘。”
“当真是如传言所说吗?”
甘松答非所问:“你为何这般好奇她的容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谈话间我们已经到了大厅,厅内觥筹交错,我却在看到那一袭白衣时呆在原地,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变的沉默,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却让我懂得了咫尺天涯,他与新娘确实是一对璧人,新娘笑的十分娇羞,他眉目间的深情竟是蚀骨的毒药,当真是彼之蜜糖,汝之砒霜。
他看到我也是一愣,新娘大约是发现了我神情有异,“这位是?”
他开口,语气里的生疏与冷漠宛若那冬日寒风,一字一字落在我心上带着刺骨的疼,“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指甲剜进肉里,我却感觉不到疼意,我多想给他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祝他百年好合,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我若大胆一点,借着酒醉之意扑到他怀里留一抹唇红又会怎样,可我却只能僵在原地看他们言笑晏晏,甘松拉着我离开了喜宴,我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自始至终这不过是一场荒唐可笑的梦罢了。
当我回到山上时,明明是秋阳高照的时辰却多了几分萧瑟之意,师傅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回来就好,我扑进师傅怀里,终是没有忍住泪水,原来师傅说的没错,世间万物,唯情之一字不可碰,他最后送我的八个字足以让我坠入悬崖,粉身碎骨,无影亦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