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一定会记得你
噩梦来临,梦境中反反复复的,都只是一句话。
——我一定会记得你。
宁白醒来时大汗淋漓,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却下意识地握住颈间的软玉。
多年前受赠之物,如今物是人非。
闭上眼,一个名字在舌尖上转了几圈呼之欲出,却愣是没有唤出口。
下午的时候,母亲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来意是让宁白回家吃饭。这是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场景。母亲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却已经被宁白利落的挂掉。
自从母亲他们从国外搬回国内,对他的行程过问,便是日益的紧密。
他着实不想回去。
忙到深夜,和工作室的人一起出去吃宵夜。
大三那年,宁白便和同学开了个工作室,专门承接设计室内外建筑图稿。如今已经三年时间过去,工作室逐渐上了轨道,发展的前景不错。
宵夜的时候,宁白手机一直在响。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反反复复好几次。
宁白扫了一眼手机,都是同一个人打来的。眼不见心不烦,干脆就关机了。
过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文睿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喂了一声,立马举着手机冲他挤挤眼睛:“宁白,找你的。”摆摆手,宁白示意他挂掉。
文睿坐下,低低地说了几句,众人围着一桌吃宵夜,气氛热闹,宁白没听清文睿说的什么。
文睿挂了电话,笑道:“诶,我说,宁白啊,那小子这么频繁地找你,该不会是对你有好感吧。”
宁白挑眉,嫌弃他:“就你小子会瞎哔哔。”
同事们起哄:“又是程央?”
“诶……我也觉得有猫腻。”
“肯定对咱宁哥有啥心思。”
“诶,人长的不错啊,可哪有咱宁哥好看,他要是追咱宁哥,也是勉勉强强。”
“帅的男人果然都是找男朋友的!”
扫视了一桌子明显是兴奋于八卦的人,略带无奈:“行了行了,哪有这么涮我的。”
他的性取向,一直都是公开的。
【二】找寻
吃了宵夜,一群人走出店面。马路边上,停着辆显眼的卡宴。早在店门口等着呢,这一群人一出来,年轻的男子就立刻下车,走向他们。
瞧见此人,立刻有同事冲宁白挤眼色,想起自己有这样那样的事还未完成,纷纷嚷着要先走一步。
不得不说一群真是八卦人精。
年轻男子走到宁白面前时,宁白周遭的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文睿早在吃完宵夜时就离开了。
现在看来,倒是早就串通好了的。
他望着面前的男子,笑了笑:“有事?”
“没事,刚好路过这儿,我送你回去?”
刚好路过?
宁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倒也没拒绝,径直走向路边的车,绕过车头坐上副驾驶。男子低眼翘了翘嘴角,回身,走在他后面坐上驾驶座。
“送你回你家?”车子刚发动,程央问坐在副驾驶的男子。
“不然我能去哪儿?”宁白淡淡地看他一眼。
程央笑了笑,似乎想起了方才上车前自己说的话。
一路无话。
车子停在宁白的楼下。两人都没急着动。
“不请我进去坐坐?”程央望了一眼窗外,挑了挑眉。
“这么晚了,你这么忙,我也就不留你了。”
程央也不在意旁边这个人的揶揄,笑问他:“那大闲人,明天晚上有空么?”
“怎么,你要约我?”
“不行?”
驾驶座的男子侧头笑望过来,眼神似真非假,宁白自知,他从来都无法抵御他这样的眼神。宁白突然没了打太极的心情。
叹了口气,他说道:“你想问的,我真的不知道。”
说完,就要开门下车。
程央手快,从内用钥匙锁了车门,宁白开了几下没打开。
看来是不给走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宁白有些无奈地看着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着钥匙的男子。
“告诉我。”程央一下子握住了钥匙,看着他坚定道。
“哦?告诉你?”宁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知道些什么啊能告诉你,莫非……你是故意的?”清朗的嗓音逐渐压低,那笑容有些晃眼,程央有片刻恍神。
宁白遗传了母亲的容貌,隽永卓越,平时戴着眼镜,遮去几分了长相的出众感。此时车内昏暗,没有开灯,只有清透的月光透过车前玻璃留在车内,略带深意的眼神透过镜片,姿态随意,笑容满面,别样致命美感。
“故意引起我的注意。你难道忘了?我是弯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我,再正人君子也会把持不住的。”压低了嗓音,宁白突然欺身而近,两张脸相近不过鼻尖相贴,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此时隽秀的男子眼中的玩味清清楚楚地让脸对着脸的男子看得明白,顿了顿,他接着道:“况且我自认不是君子,你也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车内气氛旖旎。
程央瞪大了眼睛。
他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就在此时,宁白一把抢过他手里握住的车钥匙开了车锁,将车钥匙拋回去,利落地下了车。绕过车头,走了几步,突然回头两指在唇上一抵指向车内坐着的人,拋了个飞吻,毫不犹豫的上楼。
这姿态,像极了游走于千万花丛之间的纨绔的浪荡子。
车内旖旎的气氛仿佛还未散去,程央呼吸有些急促。
他有些烦闷的捶了一下方向盘,闭了闭眼,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才开车离开。
可怎么就不讨厌呢?
回到家,程央还在想着那时车内近在咫尺的藏在镜片后的那双眼。玩味揶揄,却压抑着一丝难过。
脑中突然有个念头。
他原来,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他想,他忘记的事情有太多了。那个男人那么不愿意告诉他,究竟为什么。
【三】辗转
此时宁白在家,也是彻夜未眠。
在窗前站了许久,看到楼下那辆车离开,方才去房间洗漱睡觉。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闭上眼,就能想起,程央第一次看到他时的激动。不管不顾翻过路边的护栏,横穿过来势汹汹的车流,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找他。
手臂被人从后面抓住,他回头看到人的瞬间,那时他以为……
没想到,他是真的什么都忘了,只是记忆中还有他。只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家人,医生,朋友,都闭口不谈他夜夜梦见的男生是谁,他只能靠每夜梦见的一些揣测他们之间的关联,所以才会有朝一日看到梦中的人,那么激动。
没有人告诉他,那是自然。
黑暗中,宁白伸手覆住自己双眼,低低笑出声。
他夜夜都被他梦见,他何尝不是呢?
闭上眼就是那人给他戴上玉辟邪时郑重的模样。
夜夜都是想爬过去抱着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可怎么爬,都没有力气,爬不过去,意识模糊,只留下一句我一定会记得你在耳边不散。
只是这人真会折磨人。
好多年之后,兜兜转转,在他以为终于见不到他的时候,还是让他知道,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之后宁白清静了一段时日。
自那日后,程央没再来找他。
宁白庆幸之余,失落溢满心间。
不来好啊。
不来才是好啊。
终归,一切记忆的折磨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只是,他怎么忘了,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会轻易放弃的性格,否则,他们当初,又怎么会有接下来的事。
第三十七天。
在第三十七天的中午,宁白和几个加班的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饭,却在楼下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人。
一个多月未见,仿佛已是许多年未曾见到。
消瘦了许多。
犹豫片刻,宁白走向站在路边车旁的男子,一边走一边挥手让同事先去吃。
他在程央面前站定,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却未开口。
这个人消瘦了许多,颓废的气质愈发明显。
只是何必呢?
既然忘了,那就当是一场梦好了。何必那么执着于寻找梦中的一切。
“我们以前,是恋人吧。”
程央一开口,便直接说出了纠结自己多时的判断。他冷静地盯着宁白,想从宁白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除了恋人,他想不到有何理由可以解释,梦中他与面前这个男子亲昵亲吻的,毫不掩饰的亲密的关系。
宁白脸色微微一变。
他避开程央的目光,眼神从对面游移到左右,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瞳孔却突然紧缩,缓慢地开口:“妈……”
【四】何为惧
左侧的人行道上,站着不可置信的宁母。
她疾步走过来,还未站稳,指着一边的程央,质问就劈头盖脸的泼下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哪样?你不是答应过我的么?阿白,你答应过我不再见他的。”
这个平时最注重外人眼光的雍贵的女人,此时却忘了形象之谈。她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此,百般阻止,却还是拦不住。
“妈,不是的。”
“那是什么?你们现在是什么?”
宁白无从解释:“你听我说。”推着程央,他低低说道:“你先走,快走。”
“你还要说什么?最近电话都不好好接我的,就是因为他吧。”宁母抬眼看他,眼神湿润,却有些忿恨,反手扯着程央,不给他走,不无咬牙切齿:“我是造了什么孽啊,现在你又来祸害我儿子,我当初,就该让人打……”
宁白突然大喝一声:“妈,够了。”
宁母被吓到,抓着程央的手不自觉就松开了,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宁母鲜少被他用这种态度对待,有的几次,却都是因为程央。
宁白却有些疲倦,仿佛刚才那一声怒喝用尽了他所有气力:“妈,你别闹了,如你所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我在纠缠他。”侧头看着程央,“不好意思,你先走吧,我跟我妈还有事。”
毫无预料的,此时宁母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太用力,打得宁白脑袋一偏嘴角出了血,眼镜都掉到了地上。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孽障。”宁母咬牙切齿地丢下一袋东西,转身就走。
宁白张了张嘴,抬脚想去追,目光垂下,却是蹲下来,捡起被丢在地上的一袋东西。一袋衣服,是宁母见最近天气骤冷,知道自己儿子什么德性而特意置办送来的。
蹲了一会儿,抱起衣服,捡起眼镜,宁白站起来的身形有些不稳。
似乎忘了还有个程央在一旁,他摇摇晃晃地往写字楼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被人扯住,有双手压住他的双肩,头顶是程央压低声音的怒气:“你到底在怕什么?”
【五】我恨我
怕什么?
怕的太多了。
纵使感受到了头顶男人的怒气,纵使那个男人说什么,宁白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下巴被两指用力抬起,无神的眼,带血的嘴角。
怒气逐渐消散。
程央也终于无奈,伸手揩去他嘴角的血迹,叹了口气,“我失忆,是不是因为你母亲不让我们在一起。”这个人总是这么聪明,就凭方才,就猜到了大概。
毫无征兆的,宁白全身开始抖。
他在哭,张着嘴,无声的泪流满面。
果不其然。
程央从来都见不得这个人哭,不管是否记得全部的事,但心中,总是酸涩的涨疼。
程央想拥抱他,却不防被宁白推了一把,被人跑掉。
他追上去,把人困在电梯。
四方的电梯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宁白看着他熟练地按下第二十六层,心中有些恍惚。
他都打算继续瞒下去了。
可怎么就,瞒不下去了。
人生的巧合真是非要百般捉弄。
宁白头抵在电梯的壁上,恍恍惚惚想到了好多事,尚未回过神,就被人抱在怀里,温凉的手指,宽厚的手掌,擦去脸上的泪痕,盖在自己面上,轻轻地揉着,他听那人问他:“疼么?”
无法言明的委屈感突然袭上心头。
人还是这个人,味道还是这个味道,不管过了多久,他还是舍不得。什么不想让他记起来,那都是屁话。
终究是舍不得。
不管之前多大的决心,如今都已溃不成军。
僵硬的身体在此刻终于松懈下来。
他闭上眼,靠上梦回萦绕的身体,喃喃道:“你啊你……”
你啊你,总是让我拿你没办法。
你让我怎么说,你失忆是因为我。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猜到了。”程央用眼神制止了他,缓缓说道:“我不恨你母亲。”
因为当年是他的母亲叫人将他打成重伤,连记忆都没了。
“不,”他却缓慢摇头:“我恨我。”
我恨我自己太弱,连你倒在地上去拥抱你的力气都没有。
【六】过去
宁白和程央相识于高中。
一个开朗温和,一个沉默寡言。
却做了三年的同桌,三年里,还有两年的恋人。
大概人生里,是真的有命这一字存在的。
同性之间,隐隐约约有种联系,互相吸引。长久的同坐相伴,上下课时肢体语言,偶尔的眼神交汇,久而久之,衍生出一种比他们发现的还要早的默契。
在自己还未发现时,他们已学会爱。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大起大落。
时间说长不短,却是平淡怡人的过去。安心彼此,别无他求,谁也不想骤起波澜。
若说真的大起大落,怕就是毕业后发生的事。
当年出柜得太突然。
高中毕业的暑假,程央在宁白家住着。有一天两人各有约,清晨临出门时在家门口吻别时被宁白的舅母看到,第二天宁母就从国外飞回了国内。
宁母和宁父一样事业心强,事业大多都在国外,她与丈夫也在国外定居了好几年,只是儿子坚持要在国内读书,长幼两代便长期分隔两岸。
那日,她原本是让舅母去看看自己的儿子瘦了没有。孩子不在身边,母亲总是无时不在牵挂的。
却不曾,发现了如此事情。
两个男生跪在她的面前,倔强的请求在一起。
作为母亲,最害怕不过的,就是儿子有朝一日变得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会抱着另一个男生求她原谅。
流着泪说妈妈我爱他。
两个男生也没想到宁母早就叫了人在屋外。打着势必让他们断得干净的念头。
少年们年轻气盛,总想着时间是最好的药方,会得到家人们的宽许。可是他们又怎能想到,他们连日后拖延的时间都未曾得到。
如今都顾不上了,哪还有以后。
现在他们只能在身强力壮的男人的击打下,彼此拼命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对方,妄图对方不受到伤害。
饶是如此,两人也是被打得昏迷。
宁白醒来,已在医院,身边,是许久未见的表哥。不见另一人。
宁白伤势轻,几天后便可以出院。
只是没两天又被表哥背回了医院打营养液。
回去的第一天他想偷偷跑出去找那个人,可是中途却被保镖发现,绑在家中,看管甚严。自此不吃不喝,谁也劝不到。
只能是被守在家绝食被饿昏了再被表哥背去医院。
几个月的折磨下来,他已是不成人样。
再一次醒来躺在医院,面前是哭得一塌糊涂的表哥在求他:“我求你吃点吧阿白,就当是为了他,好不好?不活下去你怎么去找他,阿白,我求求你别作践自己行么?你至少得吃点成么?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对啊,他还要去找程央。
睁了睁无神的眼,他终于缓慢地点点头。
只是后来,他找不到程央了。
辗转许久,方才打听到他重伤昏迷在医院,被他家人从省内转到省外好几家医院。只是他还是找不到他。
怎么都找不到。
【七】然而舍不得
辗转多年。
宁白都绝望了。
一天,偶然一次在街上被人拽住手臂,回头的瞬间,他就在想,他怎么还来找我。他的母亲那么狠心,他应该恨他才对。
没想到,他是什么都忘却了,却还要固执地想要寻回过去。
一次次地想要记起他是谁。
一点都没变。固执得可怕。
就好像当初那个温和的男生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未曾得到答案,便日日跟他说一次。在一起的两年,每天上下学,即使家不在同一方向,那个男生也会绕一大圈接送他回家,风雨无阻。
就像他说一定会记得他。
说来是他懦弱。
他那个人,那么好,能得到两年,已是极好。本该无忧,却被他拉进一池黑暗。
宁白更害怕那个温和的人会因为他的母亲再会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而又受到伤害。
天知道,他是多想无时无刻都能拥抱他。
说什么不愿他记起,都是借口。
挣扎过了,只是终究不得不承认,他宁白这辈子,算是栽在程央身上了。
舍不得就是舍不得。
电梯在二十六层停了。
程央捋了捋宁白额前的头发,牵着宁白走出电梯。
走进来的脚步声缓慢相叠,宁白从容而淡定的在一众从工作中抬起来的内涵目光中,牵着程央的手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合上办公室的门瞬间,身后顿时是一片狼叫。
过了一会儿,宁白办公室的门打开,程央淡定地看着外面一群姿态不一却突然无声的人,开口问:“有冰么?”
默了半晌,有人突然反应过来:“……有,有!”
“那麻烦你拿进来了好么?”
“好好好。”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微笑有礼的人又关上那道门,如炬的目光又一致地瞧向方才出声的女生。
女生自觉肩上任务重大,双手在胸前握拳,点头道:“本代表会去前线查看敌情的!”
程央刚打完电话订外卖,就有人敲门了。
“请进。”说话的是程央。
女生端着一袋冰进来。
“放这里,谢谢你。”
女生放冰的间隙抬头偷瞄了几眼,一眼就看见自己boss靠在那传说中的追求者的身上。妈呀,追求者在摸boss 的脸!尽管心里一片翻滚,但妹子抱着托盘离开时仍面不改色。
外卖由和宁白同一个学校小一届的学妹送进来,杨雪性格沉稳,做事多一个心眼,抬眼看到自家boss脸上贴着的冰袋,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临关门时她听到几句话。
“躲不过且舍不得,这么多年了,算了。”
“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一片安静的气氛。
吃完外卖,宁白还是决定回家。
程央亦步亦趋。
在车上,开车的男子问起从前。
宁白正低头看着手机,闻言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说你很爱我。”然后又反问道:“你相信么?”
程央看着他微笑,“我相信。”
宁白挑了挑眉,想了想从前,一下子笑开,“你以前因为我半夜打雷怕,而顶着风雨偷跑去我家守了我半夜哄我睡觉,然后再天亮时偷偷地跑回自己家,因为你怕你爸妈发现。”笑容明亮。
“你记得那么清?”
“以前找不到你时,就自己在家一遍一遍地想以前的事。”
“那你怎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提起这个,宁白便敛下了笑容,沉默片刻,方才说道:“我不想你再受苦。”顿了顿,声音有些低,“你是那么优秀的人,却因为我,受了太多了本不该你受的苦,我给你带来了灾难。”
“那现在呢?”程央把车往路边停
宁白低着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内心仍是复杂万分,语气也随着低落:“我离不开你。是我自私,庆幸你记不起,记不起曾经我母亲带给你的伤害……”
程央打断他:“你爱我么?”
“很爱。”
程央笑容灿烂:“我记起来了。”
宁白措手不及:“啊?”
“我很喜欢你的告白。”
宁白瞪大眼睛:“你,卧槽……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八】你也别丢下我
到了楼下,宁白没打算让程央上去。
程央却一句话堵了他的口:“我父母,已经接受了我的性向。我想让你母亲,放心地让我照顾你。”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
电梯到十三楼,再到家门口,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宁白却有些不安地摸着裤兜中的手机。
程央摸了摸他额前的头发,微微一笑,安抚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记起的么?乖,晚些我告诉你。”
进门,宁母果然在。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双眼红肿,仍在流泪。
她举着手机看了一眼程央,眼中情绪复杂,声音有些沙哑:“我儿子这些年因为你,没少气我,刚才还发来一段音频,告诉我你的好。以为凭这些,就能改变什么?我倒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两个男人,能怎么过好日子。”
宁白要开口:“妈……”
宁母拿手帕抹着泪水,语气哽然:“别叫我,这些年因为你,家里鸡飞狗跳的,从没安生过。”
“阿姨,耽误了您对阿白的期望,对不起,是我的错。但并不是阿白和女性组建了家庭才叫过日子,这是您期盼的,却并不是他想要的。”
身侧的宁白已经红了眼眶。程央握紧了他的手。
宁母不想理他,撇开脑袋,不再说话。
她是真的恨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啊。
她想起前几年,自己儿子面如枯槁的模样。
不言不语,心理闭塞。
谁叫都不理。
唯独,会对程央这个名字有反应。
她恨啊,儿子成长的时候她没在身边,导致儿子走上了这条路。她当初,怎么就没再狠点心没让人打死程央。
她的儿子从前如今,都为了这一个人,这一生,都得这样赔进去啊,两个男人,日后又怎么会过得如何好。
又想起方才儿子发来的音频。
这个人问她儿子以前。
她儿子说你很爱很爱我。
接下来的话语,显然是她儿子为了证明这个人的好。
这是魔障了啊。
才这么执迷不悟。
“程先生,我要和阿白单独谈谈。”
程央看着她,默然换鞋离开屋子。
眼泪不住的往下流,有一只手却拿过她手里的手帕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地叫着妈妈。
她转头,泪眼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心中仍存一丝希望,哀求道:“儿子啊,你怎么就不为爸妈想想,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宁白的眼泪唰得一下就下来了,哽咽道:“妈妈,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带来的,还是这一个人。只是妈妈,他就是我的一生,求您别让我离开他。”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她恨恨地瞪了宁白一眼,扯过宁白手里的手帕,起身拎着包去了洗漱台。半晌后出来,对蹲着人视若无睹,径直走向玄关,换好鞋子,临出门时,她才说道:“就当是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出门时瞧见守在屋外的有些不安的男人。不期然地想到方才她在楼上看到的。
这人和她儿子回来,在楼下时,她的儿子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不安地看着这人,这人握着她儿子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微笑安抚。两人这才抬步继续。
经过他身边时,她有些疲倦地低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加快了脚步,却是不愿意再在这里多待一秒。
身后传来坚定的嗓音:“阿姨,是我离不开阿白,我没想让您同意什么,我只是希望以后,您能看到,我可以照顾好阿白。”
还有关门的声音。
屋内,宁白站起来回身笑望他,眼中泪光还未消散,朝他张开双臂。
程央走过去抱住他。
“你看,我现在,只有你了。”
程央吻着他额头,顺着额头吻去眼角,一点点地亲去宁白眼角的泪痕,他低声道:“你也别丢下我。”
辗转多年。
经历过春秋凉热,夏炎冬寒。
却仍是只要这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