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非常抱歉,小时候只会用小名互相称呼,也够用了,知道大名居然是在挽联和花圈上看到的,那一刻,又陌生,又熟悉。
二,人体发烧可以达到41度或者更高,冰棺的电子显示屏上也是41度,只不过是负的,如果对这样的低温没有啥概念,那么出殡之时,遗体底下的褥子从冰棺里头撕下来的声音会让你有刻骨铭心的感受。
三,冬晨六点半,天未亮,遗体头朝门,供饭一一摆上,两只红烛明晃晃立在鬓角前头,照亮黄泉路。亲朋好友分列两侧,谁也不吱声,更不会走到门口去,怕碍到路。这几天,对面人家的门从未开过。
四,从遗体出门到殡仪馆,亡人的弟弟一直执着一根芦苇杆,这叫“拖柴”,意指亡人的魂魄能够跟随芦花的指引,找到回家的路。而在江苏老家,芦苇极为常见,每到冬日,木叶尽脱,唯有软绒绒的芦花依旧顶立,寒风或是白雪,它们都像陌野之中的望乡人。
五,灵车一直打着双闪缓缓进发,只有亲朋的私家车愿意跟在后头,三五辆贴得很紧。每隔一分钟,一张油黄色的纸钱从灵车窗口飘出,在柏油路上翻滚好几个跟头,进入了马路边上的草丛里,等待着和一场雨雪共同销声匿迹。
六,遗体从灵车上,往殡仪馆的担架上搬的时候,似乎成了一个大件货物,交给几个陌生快递员。从下车点走到告别厅,路过火炉的外挂部分,生冷的铁皮里头传来有节奏的喷气声和轰鸣,仿佛一个水浒大汉正在大快朵颐,咂着嘴。
七,告别厅里,遗体花团锦簇,刚主持完上一场的工作人员,调整了一下情绪,用低沉的声音将亡人的基本信息缓缓念了一遍,默哀之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躺着那个人的生卒时间,怅然感到人生快意或者不快意都是几十年,多少人真正能做到倒计时那样严谨认真、真诚坦然、光明磊落地活着。
八,一共两个炉子,四具遗体在等候,它们只剩下了有效期只有一个小时的数字编号。亲朋在取灰处翘首以盼,从电视摄像屏幕上可以看到工作人员操作的全过程,他们摁下了按钮,炉子另一头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的字条从“空炉”切换成“正在工作”。
九,像面包房里的烘焙一样,工作人员戴着口罩和白手套,时不时打开一个桌牌名签纸大小的炉口,查看燃烧情况,又抬出一根两米多长的大铁勾,伸进去拨弄几下,来回六七次之后,从动作上看得出,时间快了,往外扒拉了。
十,工作人员能够精准掂量一个骨灰盒的容量,一个红色的布袋,圆鼓鼓的,热乎乎的,交给了亡人最亲近的人,黑伞啪嗒一开,唢呐炸裂一声,人群鱼贯而出。
十一,安葬之时,亡人的母亲沿着墓地拜访了女儿的左邻右舍,嘟囔着:看看他们买的什么花,她爱美,要买的比他们好看才行。亡人的父亲在“冥间银行”被纸钱的烟灰熏得泪眼婆娑,念叨着:一个亿,卡车装的下吗?多买些首饰化妆品,不够了我们再送。
十二,长辈去世了,你会觉得他们年岁大概到了,晚辈去世了,你会觉得他们无福消受春光暖阳,但同辈的人去世了,你找不出生命逝去的合理性理由了,一下子觉得活着真好,一下子觉得浪费生命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