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场,俗语而来的地名,陕西秦岭南麓的小山村,因为是从安徽迁来的曹姓大家族的大本营,也是众多迁出去的乡党的老家老屋所在地,所以被他们地称为“老屋”。场,土地平旷的空地。因为村子就在两座山山脚相交相汇的空处,人们在这里建房造地,安家置业,一代代发展起来,竟也成了规模不大不小的村落。就这么个其貌不扬,平平凡凡的小村庄,也成了人们安居乐业的一方天地。
都说“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小时候不觉得,长大后离开久了,才领悟了那份道理,于是越发想念家乡的种种难能可贵。虽然看到过都市的繁华热闹,也见识过异地他乡的美好,但最深思怀念的,还是老屋场,老屋场的冬天。
隆冬时节。秦岭深处的山里,横亘千里的高大树林早已褪去枯叶,露出树干,成了光秃秃的一大片,不用担心它们是不是早已干枯死去,因为来年春天它们又会奇迹般地发芽,生叶,短短几日光景,就会在你眼皮子底下生成了熙熙攘攘的一大片绿,变成和冬天里那种凛冽寒酸时完全不同的景象,让人不禁生叹。平日那些长在树底下,因为山林繁茂而接触不到阳光的小草小树,也只有趁着冬日里树叶落下,才能稍稍露露头晒晒太阳,再趁机窜一窜赶紧长长个儿。日头好的时候,总是有风伴着的。搬来小板凳坐在院里,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慵懒的像房檐下打瞌睡的小猫咪,不一会儿就直喊困。
“瑞雪兆丰年”。当农人期待的鹅毛大雪也如期而至时,整个乡村更是一派生机与活力。雪来了,它偷偷地潜在夜里,悄悄地躲在山林河岸里,不动声色地盖住水坝鱼塘,盖住菜园农田,只待着天明时给乡民一个惊喜。冬日天寒,可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寂静山村已经有声音传来了。若睡得不沉,就定能听见。隐隐约约地,远处传来了老公鸡高亢的打鸣声,早起的人“吱呀”拉门声,厨房里赶工做饭时碗盆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时还能听见窗户外面有人簌簌走路,边走边嘀咕“雪下的真大啊”。待时候不早了,整个乡村也都陆陆续续醒来了,时不时响起人们的晨起的打招呼问候声,想必早起的人推开门也会被这大雪惊到吧,门栓稍微一拉开,堂屋门一下子就被风雪吹开了,凉风一股脑地涌进屋里,浑身一惊,心头一热,忍不住惊呼“好大的雪啊!”。面对来之不易的大雪,大人们定会哄骗平时爱懒床不起的孩子们起床。阴阴沉沉的天,纷纷扰扰的雪,让对下雪期待已久的孩子们兴奋不已,不等吃过早饭,他们就已经跑遍前院后院,呼朋引伴,在雪地里疯,在雪堆中闹,笑声片片,尖叫连连。大人们站在房檐下,一边担心地想着小孩怎么都不怕冷,一边乐呵呵地在心里盘算着终于可以闲下来在家歇歇,等吃完饭,就出去串串门溜达溜达。
“四野沉沉天下白,不知昨夜风雪来。”近处,往日平整的水泥院子,变成被皑皑白雪覆盖,还印着小鸡小狗小猫的专属logo的棉花被。通往别处的大路小路也被积雪掩埋了,只有一串脚印印证着道路的存在。车顶上,屋檐上,柴火堆上,雪厚厚的堆着,洁白一片。登楼远望,视线所及,铺天盖地,白雪皑皑。远处,门前门后的山,山头山腰,浑然一体,上下皆白,但也有些山洞草堆固执地保持本色,露出点儿未被掩盖的墨绿色和浅黑色,一簇簇,一团团,似水墨画的温婉秀气令人沉醉,又似油画的大气磅礴让人赞叹。此时进山是最好的了,在山林里走一走,感受感受万籁俱寂,风雪做友人的畅快。深山里,树干上,枝丫上,草窝子里,都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雪,山林中静悄悄的,冷不丁听见被积雪压断的老树枝坠落掉地的声音,愣生生把人吓一跳。在山中堆满雪的小路上行走不是一件易事,必须扶树抓草小心翼翼不能松懈,一路感叹万千,由底到顶,再由顶到底,大雪依旧纷纷扰扰兀自飘落,漫山遍野间,能听到的,也就只有脚下走路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和不知何时才突然响起的鸟雀的叫声。那时,大雪淹没尘埃,掩盖万物,看“万径人踪灭”,感“孤山遇柴翁”。
寻常人家。应对寒冬,山里人家也是无所畏惧早有准备的,在秋季就备好的柴火煤炭,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岁末年尾,在外奔波一年的人也风尘仆仆赶回来了,一年中难得的团圆时刻,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不用出门,只是待在家里就好,孙儿依偎在奶奶肩头,老娘坐在外出归来的儿子身旁,一家人围着火炉,其乐融融,说着一年来十里八村的新闻乐事,说着孩子今年的学习情况。小孩听热闹似得把眼睛睁得亮晶晶,看着说话的大人,但是要不了多久就坐不住了,直嚷嚷着说饿了让奶奶到屋里找点东西吃。或是拿红薯放在在炉火边烤着,或是抓来两把干花生烧着,或是拿起小锤锤砸起山核桃来,就这样,大家又纷纷都投入到“吃”的劳动中来了。吃着吃着,说着说着,寒冬过去了,新春来临了,一家人更像一家人了。
不管沧海桑田如何变化,吾心安处定吾家,最爱的还是老屋场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