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搬来差不多有一年了,我跟他的全部交集,也只限于每天早出晚归时偶尔的碰面。
“嗨,下班了?”
“是啊,明天周末了,可以不用起早了。”
然后我们各自开门,各自回家。
我住的是那种廉价的公寓房,开门进屋,客厅卧室餐厅厨房都挤在一起,房间小到棚顶一个灯泡就够照量这一切。这种房子为了在有限的空间内构建出更多的房间,墙几乎只是视觉上的一种屏障,隔音效果几乎为零。
所以虽然生活上没什么交集,但是隔壁男人的事儿我倒是了解了不少。
他三十左右,姓王,我叫他王哥。他是个很安静的人,每天最多听一听很柔和的音乐,看电视电影时放的音量也都很小,刚搬来的时候我一度觉得他是个文艺青年,有可能是个作家或者设计师之类的。
在他之前,那间房的租客是一个中年大叔,常常带着三五好友推杯换盏,划拳扯皮,有时候喝高兴了还会放声高歌。偶尔隔壁安静了,那么那天半夜,大叔就必定会跌跌撞撞的爬楼梯,开门,进屋,呕吐。想必是去了别处也要喝高兴了才散场。
这种鲜明的反差,让我对王哥颇有好感。
隔壁偶尔会来一个女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只听过她的声音。
她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来一次,都是晚上八九点钟。然后第二天早早的就离开。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个妓女,这种事儿在我们这屡见不鲜。
但是有一次我听见了王哥跟她的争吵,是因为老家的房子和结婚的事儿,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他的女朋友。
除了那次争吵,隔壁的一切就又都是安静的,偶尔王哥会给家里打电话,从电话的信息拼凑里,我零星知道他家里不算富裕,父母都退休在老家。老家的平房多次说要拆迁,又迟迟没有消息。王哥在工厂上班,朝九晚五,他不爱喝酒也不爱热闹,很少跟同事出去吃饭,最多的时候,就是在家放着音乐,然后自己做饭吃饭看电影
按说我们年龄相仿,上下班的时间又高度一致。有很多理由可以让我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成为朋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俩尽管时常碰面,但谁也没提出过这种要求。
“下班了王哥。”
“是啊,忙活一天,累死我了,对了兄弟,你有台灯吗,我屋灯烧了,我下班的时候忘了买。”
“台灯?我倒是没有台灯,不过灯泡我有啊,梯子我这也有,你等着我给你拿。”
“好好,这就更好了,谢谢你啊。”
这是我第一次去他家,我开着手机闪光灯帮他照亮,他换好灯泡。
“哈哈,这就好了,小李你坐,我这有些乱。”
其实他屋子里相当整洁,至少比我整洁多了。垃圾箱里没有垃圾,灶台上锅碗都摆的很整齐。门口的书桌上堆着好多书。
“唉?这本大英博物馆的世界简史,我有一本一样的,但是买来了就没怎么看。”
“哈哈,我也是瞎看看,看的都是些没用的书,对了小李,灯泡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别别,都是自己一个人住,互相帮忙嘛,也没几个钱,太见外了王哥。”
“不行不行,拿着,多不退少要补。”
他硬塞给我二十块钱。我放在了茶几上:
“这也是我搬来的时候上一家住户留下的,你快别给我钱了王哥,再这样咱们可没法处了。”
“好好,那我不跟你客气了,我请你吃饭吧,你也别跟我客气,搬来这么久了,咱们也没正经唠过几句。”
楼下烧烤店。
“我喝不了多少酒,你尽兴啊小李。”
“我也不爱喝酒,哈哈,咱们都少喝点。”
几杯啤酒下肚,王哥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跟我说起他的工作,他的女朋友。他说别看是这么不起眼的工作,就这还是家里托关系上态度,花了钱才找到的。父母看中的是稳定,尽管收入低些,但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总让人觉得放心。除了工作,他平时也自己写写文章,总能在一些公众号上发表,能赚几个小钱。他自嘲写出来的都是屎,现在人爱看的就是屎,你写出来花他们不爱看啊。就只有屎能赚钱。他女朋友是相亲介绍的,最开始其实还很有共同语言,可是后来他为了工作搬到这头,俩人见面的次数少了,吵架却越来越多了。王哥不是那种会大喊大叫的人,最多的就是冷战。
“对了,嫂子好像有些日子没来你这了。”
“嗨,分手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看到他眼神里巨大的失落。
我想了想,还是没开口追问下去。
“要说是败给了金钱,其实有点不负责任,我这人其实没啥上进心,有点自以为是。其实她人很好的。只是。。。唉。”
我还是不知道说些啥来安慰他,我拍了拍他的手。
他看看我:“小李啊,别把日子过成我这样。”他苦笑着。
我:“王哥也别这么说,现在这社会,大家不都是这么活么。”
接下来就是漫无目的闲谈,我们东拉西扯从老家的苞米谈到米兰昆德拉。
我俩都不擅长喝酒,所以那天挺早就结束了。
一起上楼回家。
“王哥,别想太多,你这么有才华,好姑娘多的是。”
“哈哈,好,好,你早点睡,下次有机会咱们再聊。”
那次之后,日子就又恢复到了从前,我们碰见了仍是简单的打招呼。
我经常能见到他的文章,在一些他告诉我的公众号里,文笔真的很好,内容很鸡汤,符合这个社会的需要。
十二月的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听见敲门声。开门看见他抱着一个大盒子。
“呀,王哥,这是什么。”
“来,这一箱子书给你吧,我要搬家了,也带不走。”
“搬家?那上班怎么办?”
“嗨,早点回家过年去,然后我要考虑不干了。”
“啊?啊,哈哈也好,你那么有才华,离开这肯定更好。”
“哈哈借你吉言,我这就走了,咱们常联系啊小李。”
“啊,好好,王哥一路顺风。给叔叔阿姨带好。”
他走了我就开始后悔,其实我应该送送他的。
日子又变得跟往常一样,只是上下班我再也没碰见过隔壁的住户,这栋公寓楼的人也没人跟我打招呼了。
过完元旦,我打算收拾收拾回家过年。逛街买东西的时候,偶然间看见地上的一张报纸上熟悉的照片,虽然眼睛的部分打了马赛克,但我还是看出那是王哥。我好奇的上去捡起报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
“本市一青年跳楼身亡,自杀为什么越来越年轻化。”
我反复看着那张照片,我看见脖子上的两个痦子,没错,就是王哥。
我竟很快恢复了平静。
跳楼事件报道很久了,广播电视台都在播,但我从没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要不是这张报纸,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跳楼的是谁。
彷徨的走回了家,东西也忘了买。
我掏出手机,看着王哥的微信。想着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离开了,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桌子上还放着之前王哥给我的书,我感觉心中憋闷,无处释放。
我又翻了翻那几个好久不看的公众号,找了好久,终于找到王哥发的最后一篇文章。
“最美好的,永远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