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应该是一个让人联想温暖的词汇,它应该是大多数人在生活中的避风港,或者最不济的说是一种走投无路后的归宿。可对于杨帅来说,“家”的意义却是五味陈杂。如今的他上了一天的班,回到家中,所向往更多的却是窗外。
杨帅曾经私下想,是什么时候起“家”的感觉产生变化了呢?是前年的某个春节,与老婆吵吵闹闹分不清该去谁的父母家?还是去年某一个节日,忘记了应有的浪漫?又或者干脆便是他结婚的那天?
每个结了婚的人对婚姻的看法都不相同,每个结了婚的人对待婚姻的方式也不相同。但对于结婚几近三年的杨帅,他面对自己的婚姻时却只有一片迷茫可言。
如今的他回看自己的老婆,总觉得她不够美丽,品行也不出众。过去他的爱,似乎不过是他对她爱意的报答。可当初终究没想到,如今年龄大了,老婆的公主病还未好,而且不仅仅是沉迷某些编剧拙劣的电视剧,更是平日里言辞中的颐指气使。对此杨帅想要坦诚布公的通过交谈交换一下彼此的意见。
谈判的开始倒是容易,只是谈话的结束来得有些突然。老婆大人很快将整个谈话的主题归结成了一句“你不是还在玩那些小孩子喜欢的游戏么?我看一会电视剧又怎样?”
杨帅知道自己想要说的事情并非如此,但被老婆呛声的他却百口莫辩。他在争吵即将扩大前选择了一贯的沉默和认错,但这并没有终止他与老婆的战争。
谈判发生后的几天,他的老婆并没有消气。两个人安静的吃过晚饭,便在两间卧室里分别做自己的事情。只是他在客卧看书,要求小一点声音时,他的老婆不会听;而他一旦搞出点声音,便立刻会有人来追问。他觉得他的老婆是有意想和他吵一架,就像其他家庭一样,发泄生活积累的疲劳,只是他不敢妄下判断。毕竟夜里他们还要睡在一起,只是睡在床内侧的老婆不许他摸也不许他碰。
两个人沉默得久了,杨帅终究有些抑郁。但他依然没有选择与老婆正面交锋,他只一个人在客卧寻找起安静的乐趣。比如,他找到了儿时买的那个望远镜。
望远镜是单筒的,虽然倍数不高,但举在眼前却让杨帅像个船长一样威风。他拉起窗帘,关掉灯,在一片黑暗中将镜筒伸到窗边。
最开始他看到的是月亮,于是仔仔细细地数上面的坑落,而后看到了星星,于是也仔仔细细地猜那些陌生的星座。但这些新鲜不过几分钟,他最终还是将镜筒指向了对面的楼。
夜晚的居民楼灯火辉煌,杨帅看到二单元三楼有一个男人光着膀子,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绕圈;一单元四楼又有一个男人在屋子里举着哑铃;三单元五楼还有一个女人在厨房里小心翼翼切着肉……杨帅的望远镜指向哪里,哪里就开始上演哑剧,那些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在或明亮或昏暗的屋子里做着各种表演,这着实逗笑了杨帅。
可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五单元三楼的窗进入了他的视野。那间本应是客厅的窗户里,出现的是两张上下铺的床。屋子里灯光明亮,一个女人正斜躺在临窗的下铺看着一本小书。这时一个穿着肚兜一样内衣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蹦跳着一下扑在了看书的女人身上。杨帅吞了一口唾沫,眼睛死死盯着那穿着肚兜的女人裸露的脊背。
两个女人的嬉笑引来了更多女人,杨帅突然意识到这是一间女子宿舍,他们中的几个似乎刚刚洗过澡。那些女人穿着随意,散打着潮湿的头发。这些偶尔也会望向窗口的女人们并不知杨帅正躲在黑暗里,他们没有拉窗帘,毫无防备地在屋子里做着他们想做的事情。
于是从这一天起,五单元三楼的窗成了杨帅精神上的秘密财宝。与妻子无言的夜晚,这里成了他打发时间的默片剧场。他看得是那样仔细,乃至时间久了,这一户女子宿舍中的人他也便都认得了。只是让他最注意的,还是每日端读小说的那一位。
这时候杨帅的老婆已经不让他睡主卧了。她的理由是白天太累,晚上睡得不安稳。杨帅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晚在隔壁电视剧的吵闹中继续看他的望远镜。看书的女人叫什么,在哪里工作,是个怎样的人,这些问题似乎比与老婆斤斤计较要更吸引他。甚至在他被电视声吵得睡不着的夜晚,杨帅总会翻身下床,趴回到窗边,继续对着五单元三楼已经黑漆漆的窗发呆。
女子宿舍的格局杨帅已然熟记于心。在那一片黑暗中,他知道那个女人的床就在窗边。他于是只盯着那一片黑暗去看。
他盯得那样努力,让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些她的床的棱角,而睡在那里的那个女人也渐渐清晰起来。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杨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同事如往常一般开着荤笑话时,他也变得反应迟钝。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那片黑暗。他在黑暗中觉得与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仿佛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便可以碰到她的唇,只要再多看一会,他便可以看到她的眼。
可是幻想中的一切回到了家,面对的仍然是一栋楼与另一栋楼之间遥远的距离。
他的老婆倒是早早的回来了,只是没有做饭。他开门时觉得老婆的眼神有些轻蔑,似乎就是想激怒他。但疲惫了一整日的他一点斗志也没有,只是撇撇嘴,自己复又下楼去市场买菜。
婚姻为什么这样糟糕呢?明明说过要爱对方一辈子的人,为什么要把日子过得这么疲惫?
不常买菜的杨帅在市场转来转去,努力辨认着菜摊上的青菜。这时候一串笑声如初秋的风,拨响了他挂在心头的铃。
“赵晓曼,你别笑了,今晚说什么也得陪我刷碗!”
几个女人说笑着从杨帅的身边走过。那一瞬间,杨帅觉得自己痴了。他拎着刚买的菜只是茫然地站着,好半天才回过神。而那时,这一群女人已经走进了远处小区的大门。
“原来她叫赵晓曼。”杨帅轻声念着,那个叫赵晓曼的眉眼随之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回到家,做好了饭菜的他终于和老婆吵了起来。老婆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高昂着头,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他于是突然想到了赵晓曼的眼睛,于是低头又服软道:“你赢了,咱们别冷战了。”
“谁冷战了?”他的老婆翘着嘴,嘟嘟着唇有些可爱。他于是低头吻了下去。
“别闹,你把我弄疼了。”老婆伸手将他推开,那一瞬间赵晓曼的模样变回了自己老婆的容貌,这让他的吻变得索然无味。他颓然地坐进了客厅的沙发,看着老婆骂他,看着老婆转身回到了卧室。
“也许,当初不该那么早定下婚姻,甚至不该那么早谈恋爱;也许枯燥的婚姻,终是需要一些美丽的调味品。”
杨帅想到了公司里的一些男同事。他们早早的结了婚,但却总是将猎艳的经历挂在嘴边。他们的世界里,爱情没有对错,没有坚持,只有你情我愿。他们将自己描述成久经情场的王子,把女人描述成只要稍加利诱便可臣服于自己的子民。婚姻与爱情被他们诠释成两种并行不悖的生活,而他们则是穿梭其间自由自在的飞鸟。
“也许,我也应该有这样一份爱情。”杨帅于是这一晚站在窗前,偷偷定了一个计划。
他开始观察赵晓曼的生活,在远处小心翼翼记录可以制造偶遇的时机。他记下她每天上班抵达公交站的时间,他记下她每天下班买菜的时间,他记下她买了什么菜,他记下她去上什么班。
他在菜市场徘徊,在车站流连。做着她正在做的菜,看着她手里拿过的报刊。他知道这个居住在女子宿舍的女人心底潜藏着对未来无穷的渴望。他知道自己也有同样强烈的渴望,渴望着在未来有一次放纵。
终于,他抓到了一次搭话的机会。而这一次后,他便一次又一次的和她打起了招呼。赵晓曼渐渐地也熟悉了这个居住在对面楼里的邻居。
他们于是在夜晚开始聊赵晓曼看过的书,聊书里的圆形叙事,聊书外的琐碎。他小心翼翼不聊自己的生活,只倾听她的苦闷。他从不提自己的婚姻,但他知道赵晓曼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说。
他想,他们应该只差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也许某一天他们可以约好外出散步,然后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在楼下与赵晓曼挥手告别,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的老婆如往常一般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似乎刚哭过。
“你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理我?”
“我没有啊?”
“你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
“怎么可能?”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的吻只吻了一半。”
老婆仰起头娇羞着望向杨帅,杨帅有些无奈,只好低头吻去。老婆闭眼的时候,杨帅从眼角看到窗台上摆放着忘记收起来的望远镜。
她看到了,所以才对自己好起来,他这样想。老婆毕竟是特殊的,也许应该放下对面楼里的姑娘,转而继续专注自己的这段婚姻。自己的老婆就像猪肘,虽然品起来有些肥腻,吃多了让人下不去口,但却总能登上宴席的主角。而赵晓曼就像一碗上好的云吞,简单实在,让人唇齿留香,可吃饱了,便不会再有念想。
只是,杨帅还没吃到。只是,夜晚降临,天色昏暗后,他趴在窗前,拿起望远镜,还是不停在想,“再过几天,也许总会发生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