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吧,枯叶中的月光。
那时的东塘水比现在清很多,小小的我们喜欢将手中的枯叶扔进水中,看它像一叶孤独的小舟飘在一片冷寂里。
那时你便站出来轻轻说:“枯叶里面,有很奇妙的东西。”
奇妙的东西是什么?
你指了指天上半圆的冷月,说:“月光。”
后来我真正知道,那个真正奇妙的东西,叫相思。
我们在时光的亲吻下渐渐长大。你依然如那月光般澄净不可亵渎,长成了好看的,会有女孩子给你塞粉笺的少年;而我也静静生长,成了一朵风一吹就飞散的蒲公英。
你会在下着雪的冬取下一半的红围巾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手中梭罗的《瓦尔登湖》,我则听着沙哑的老歌,像是回到了八年前的我们。
你似乎只变了外貌与身形,依然会在冷的时候钻进我的被窝取暖。因为是邻居。这时我会小声斥责你男女有别,你无辜的一句“男女有什么别”堵得我哑口无言。
你真该去做女孩子,一定会受到珍宝般的宠爱。
可我知道即使那样你也不会。你讨厌束缚,像飞鸟讨厌笼子一样。你喜欢纯净的蓝,淡然的青,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可当现实的丑恶嘲笑你时,你却会像狮子一样回以它狠狠的反击。你是这样的。
你是这样的?
像雨像雾又像风。你是朦胧的泼墨山水画。明明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明明彼此早已熟悉至极,可我却又偶尔感觉看不透你。
是时光开了个玩笑吧。
我们永远猜不到枯叶中藏了多少清冷的月光。
记得那年寒冬你一身红衣躺在雪地里,像一朵美丽但孤傲的山茶花。我叫不起固执的你,只好也陪你一起躺在白茫茫的一片中。你微笑着问冷不冷,我发着抖,却是扬着眉使劲地摇了摇头。
那天我以为你会流泪,可你没有。最后我们双方冻得鼻尖冰冷牙齿打颤地回了家,第二天十分默契的发了高烧,十分默契的39.5℃。
清明花缓缓开了,你又长高了一些。而我仍旧处于比同龄人矮一点的身高。于是你喜欢用右手轻轻揉我的发,或是摸摸我的脑袋,用亲昵的口吻温和地说:“小矮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啊。”
童话里的小矮人,并不想长高吧。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一直陪伴在公主身边。小矮人长高了,就没有与白雪公主如梦的相遇了啊。
我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吧。
高考那年,我失了手,与你考上的重点大学失之交臂。
你折了一片月光回来,用叶子包住,递给了我,然后转身去了那座古老的城。
于是我拼了命地学。可是命运好像不太愿意我们过早相见,我只差几分就可以与你一同走在开满繁花的小路上,一起谈论席慕蓉的诗。
岁月将我们相见的时间拉得太长,又一年莲花铺满池塘的夏,在录取通知书递到我手上时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激动。
真是奇怪啊。
看着温柔的湖水,好像看到了当年侧目莞尔的你,在阳光下静静的地看着书,以马内利修女的《活着,为了什么》,路遥的《人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深沉的书。把你看过的所有书都借来看过之后,唯一记得的只有岩井俊二的《情书》,那样如羽毛般落在你心口,轻轻的痒,淡淡的疼的故事。
所以我只能听歌。摇滚,民谣,蓝调,更多的是让人怅惘的老歌。
漏洞悄然地裂开。
暖阳下的猫舒服地眯着眼,你站在它身边像一幅画。
你回来时带的行李很多,满满的全是书。你微笑着送给我几本,我沉默着收下。
你兴致盎然地谈论着莫里哀,马尔克斯,紫式部。而我的左耳里还播放着《牧神午后》,让人昏昏欲睡。
之后画风一转,你聊到了一个女孩。
很俗套的剧情。在图书馆里那个女孩拿不到最高层的书,你凭着身高优势帮她取下,然后你看了看封面说,原来你也喜欢岩井俊二?女孩笑着点点头,于是便相识了。相谈甚欢。
你给我看了她的照片,愉悦地说她也会来这里玩。
我只是淡漠地敛眸笑了笑,心里吹起一片风沙。
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你不喜欢飘飞不定脆弱不堪的蒲公英,你喜欢的是惊艳的樱花。
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埋在了风里。
她终归来了。红裙长发,语笑嫣然,真像你喜欢的月,可一点也不像我。
我多希望她哪一处有一点像我。比如眉,比如眼,或是某时的一瞬目光,这样我还可以骗骗自己,你啊,是喜欢我的。
但没有。
我知道,阳光在温暖了一切之后是要让给月的。
我看着你送给了她多年前你看过的《瓦尔登湖》,上面似乎还残存着红围巾的温度;看着你送了她大束大束的鲜花;看着你为她留住月光。
你恍然想起般问起了我考大学的事。我握紧了包中的那个小本子,轻轻摇头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可惜没考上。
你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我忽又忆起你曾经温柔抚摸我头的虚景。发现,啊,你不再揉我的发了,不再叫我小懒猫、小矮人了。
看着夏风里你与她相视而笑,我仰头逼回眼泪:“这雨,忽然就下起来了呢。”
真好。我轻轻说道。
最后,你在南城以南,我去了北城以北。
你看,你让一个逃兵做了真正的逃兵。
翻开一本书,陈旧气味浓重,扉页夹着一缕枯叶。我闻到了相思的味道。
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现在的小矮人长高了,所以不能再守护你了。你要好好的。
一品相思即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