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明善细心向雪谷老人学习医术。他脱掉了袈裟,换上了普通农人的衣服,往日的清逸脱俗之气荡然全无,俨然一个农家小伙子。刚开始的时候,雪谷老人给他和玉瑶做饭吃,让明善跟着学,说什么一手好厨艺是做出好药的基础,而且能辨五味杂陈亦能识百草之气。过了几天,雪谷老人就再也不肯做饭了,把所有做饭的事都摊给了明善。明善即要煮饭,又要上山采药熬药,又要服侍玉瑶和雪谷两个人,还要钻研药理之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玉瑶时常把他拉住硬要他多休息一会,可是他屁股还没坐热便又去忙了。
自从玉瑶服下第二颗百灵丸,再加上明善的细心的照顾,身体恢复得很快。
这一日,夜已深,皓月当空,让整个大地笼罩在银色的辉光之中,除了偶尔拂去的清风几乎再也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玉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已经睡下的明善,眼神竟是中流露出极少见的深情。明善躺在离床边不远的躺椅上,发出的轻微鼾声在整个房间回荡。
忽然,窗边闪过一个身影。玉瑶察觉到了那个身影,立马悄无声息地下床,推开门向着屋外走去。
玉瑶运起内力,向着远处快速奔去,踏着竹林枝头跳跃数次,最后在一片藏于林中的空地上落了下来。
场中有四个人。其中一位身着黑色衣裳,披散着黑白色相间的头发,戴着一张银色面具,腰间别和一块碧玉色玉佩,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一种无形威压。黑衣男子身后站着紫衣男子和一黄衣男子,在他旁边是一位衣着严整的老人------正是雪谷老人。
玉瑶向着黑衣男子躬身作礼道:“玉瑶拜见教主。”
玉瑶称之为教主之人正是罗圣门教主龙鼎天。
龙鼎天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雪谷老人嘿嘿一笑道:“用了这世间最后两粒奇药百灵丸,只怕早就好了,多日来仍扮作虚弱之样只怕是别有深意吧。”
玉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着龙鼎天道:“多亏圣医使全力相救,玉瑶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现已大致无恙。”
龙鼎天面无表情道:“嗯,没事就好,你和那个小和尚是怎么回事?”
玉瑶先讲了她和明善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再到明善如何欺骗谷墨门弟子救她性命然后带着他到天山求医。龙鼎天听了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最后只是平静说道:“此次我教进攻中原之事甚大,关乎本教之存亡,任何不明之人都应该严加防范,以免误了教中大事。你是我教中圣女,应当懂得这个道理吧。”
“嗯,属下明白,属下对他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想为我教招揽人才。那位小和尚年纪轻轻,武功基础一般,但是内力之深厚足可与世间一流高手比肩。”玉瑶道。
“哦,你怎知他内力深厚。”
“属下可以作证,”雪谷老人在一旁附合道:“这小子的确厉害,背着圣女使在山林中穿行了好几天,不断地给圣女使输入内力帮助她护住心脉抵御寒冷,能够做到这种境地足见其内力远非一般高手能比。不瞒尊主,此子自幼学医,论起药理之识连我也不如,再加上本性天资聪慧,心性善良,于学医一道定能行得更远,或能最终解我心中之遗愿。在下打算将自己一身医术倾囊相授于他,果真他能加入我教,圣医之名亦后继有人了。”
雪谷老人的话中之意像是在人临死之前为自己寻找继承人,听得周围众人面露疑惑之色,唯有龙鼎天依旧面不改色。
龙鼎天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道:“你们退下吧,雪谷留下。”
除雪谷外,其他人应声而去。
待到其他人都走之后,龙鼎天叹了一口气道:“剑书,你果真也要离我而去了吗?”
剑书是雪谷老人以前的名字。雪谷老人和师妹因为百灵丸被人追杀,师妹死后,雪谷老人便改为现在的名字隐居在天山。后来龙鼎天引他加入了罗圣门教。龙鼎天表面上称他为为雪谷,私下里仍以剑书称呼他,在罗圣门教中二人情义之深。龙鼎天继任教主之位后,任命雪谷为圣医使专一探听中原消息,便再也没有用“渐离”二字称呼过他了。
听到龙鼎天如此叫他,一股立刻暖意涌上心头,感慨道:“很久没有听见教主这样叫我了。”
龙鼎天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我在教中情意最深,你若走了,我这个一教之主可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生死由天不由己,过去为炼制百灵丸接触过不少极性毒药,或多或少有一些被吸进自己的身体里,时间久了就会引发病症,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何敢在奢求太多。”
“你可还有什么遗愿。”
“遗愿么”雪谷闭上眼,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的医术已经找到了传人,这一辈子心愿已了,没有什么遗憾了,只盼望着下黄泉见自己的师妹。”
“传人,是谁,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带圣女来我这疗伤那个小和尚。为了收这个徒弟可是费了我一番口舌。”一想起明善拜他为师时的那股傻劲、憨劲,雪谷就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看起来你挺喜欢这个徒弟。”
“这个徒弟性子憨实,没有什么宏伟志向,踏实好学,最适合我医学一道,加上他自幼研究医理,悟性高,能在短期内学完我的全部医术,恰是做我徒弟的不二人选。”雪谷如同发现一件绝世珍宝般兴奋地描述着他的这个徒弟。
“我想要借你这个徒弟一用”
雪谷兴奋的表情戛然而止,他了解龙鼎天的过往,心里十分清楚自打进入中原开始,龙鼎天心里的复仇之火燃烧得越来越旺,任何人都是他复仇计划的棋子,被他盯上却不是狠么好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到:“敢问教主用他做何事?”
整个罗圣门教敢对教主的要求有所犹豫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一位罗圣门教圣衣使雪谷。自从龙鼎天登上教主之位,处事狠辣决绝,行事专横,上一代教主遗留下来的很多辅教长老都因为对教中事物多有指责和阻扰或被杀,或被逐,唯有这位圣医使时常不按教主的意思办事却始终能得到教主宽容相待。
龙鼎天眉头一皱,望了雪谷一眼,淡淡道:“我几天前就来了这里,观察那个小和尚很久,又派人调查了他的身份。此人乃明觉寺普明主持最钟爱的弟子,内力深厚远非同代弟子可比,此次是他第一次下山,若能为我所用便可成为我埋伏在明觉寺最大的棋子。明觉寺偏居中原一隅,实力难测,最让人忌惮。”
“此子对明觉寺情深义重,绝难做到。”
“我已决定在他身上施展乱魂咒。”
“什么!乱魂咒。”
乱魂咒,激发人体内的煞气,让人的武功达到极境,但是人本身会丧失神智,被施咒者所控制,是罗圣门教最为隐秘的咒术,向来只有教主才能修习。
“你也不需要担忧,一旦我完成一统武林的大业便会为他解咒。”
雪谷在教中听别人说过,乱魂咒施展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内力,而解咒更是要冒生命危险将被施咒者体内的煞气引导至自己的体内将其同化,稍有不慎便会被煞气侵体变成一个疯子。
听到教主这样说,雪谷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来,教主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向来不会食言,这一点他十分确信。
“如此但听教主吩咐。”
“明天晚上,你想办法让小和尚昏睡,我自会过来。”
“是。”
“你先退下吧,”龙鼎天挥挥手道。
雪谷正欲离去,可是还没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教主道:“教主,属下有件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说了怕触动教主的伤心往事。”
“在刀光剑影里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知道伤心是什么滋味,若能再体会一番岂不更好,说吧。”
“玉瑶所中之毒正是腐心蛊。”
龙鼎天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头,周边的树林都开始窸窸窣窣地作响,拳头忽然一松,周边的树木便一棵接一棵倒了下去。
第二天深夜,月正当空,明善早已早早地睡去,玉瑶和雪谷在竹台上的两把竹椅上闲坐。
“多谢圣医使救命之恩”玉瑶突然拱手说道。
“不必如此,你我同属一教,我理当救治,再加上你给我带来了一个这么好的徒弟,我感激你都还不及。”
玉瑶始终一脸恭敬严肃的样子。这位圣医使虽然常年不再教中,但是名声确是在教中享有盛名,尤其是在这些加入教中不过几年时间的人心中当中几乎是跟教主等同的地位。
雪谷道:“玉瑶,你知道乱魂咒吗?”
“知道,这是我教教主才能修习的秘术,施展在人的身上可以把他制成傀儡,任凭摆布。”
“教主之所以今晚过来便是要在明善身上施展乱魂咒。”
“啊”玉瑶心里忽然一紧,失声道:“教主为什么这么做。”
“明善来自明觉寺,内力深厚,又是明觉寺主持普明最疼爱的弟子,恰好是我教奸细的最佳人选,在他身上施下乱魂咒关键时刻便是教主最厉害的武器。”
玉瑶觉得此刻自己的内心好乱,作为圣女,又是龙鼎天最信任的下属之一,本应该为教主打造出这样的利器而高兴,然而此刻她的脑海中却满是明善的影子。
“玉瑶,你可愿意教主在他身上施展乱魂咒”
尚在沉思中的玉瑶脱口而出道:“不愿意。”
雪谷微微一笑道:“以往的圣女使可不会把一个男子放在心上,更别说这还是教主的决定。”
玉瑶的脸有些微红,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雪谷道:“教主已经答应,完成统一大业后会给明善解咒,只是我的这个徒弟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经历颇多磨难和挫折,我时日不多,想拜托圣女使多为照顾。”
玉瑶正欲开口说话,不远处的林子中走出来三个身影,玉瑶和明善赶紧迎上去。
那一晚,龙鼎天耗费巨大的内力在明善体内施下乱魂咒。临走时又留下一本武功秘籍《破空掌》,要雪谷传授给明善。
清晨,天还未亮,明善睁开眼,想着要起床去做饭、煮药。他从椅子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多盖了一层被子,再朝玉瑶的床看去,空无一物。明善紧张起来,担心玉瑶病还没好,跑到外面会对身体不好,赶紧向门外跑去。刚一出门,便听得一声清亮的声音。
“你要去哪”
明善转过身,抬起头一看,玉瑶正坐在屋顶上。
明善急切说道:“早上风寒,你身体才刚好,会着凉的。”
玉瑶用一双深情的眼眸看着他,柔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啊,这,”明善挠了挠头,道:“我….我……”
“噗呲”玉瑶莞尔一笑,道:“什么你……我……..的,难道连话都不会说了。”
看到玉瑶展露的笑颜,明善脸色通红几乎都到了脖子那里,结巴着说道:“你…..快下来,会…..生病的。”
“不,我站不起来了,你得上来抱我下去”玉瑶如同一个正在向母亲撒娇的孩子般说道。
明善心想也没什么,可不能再让玉瑶生病了。于是纵身一跃,跳到了玉瑶身边,伸出手准备拉玉瑶起来。谁知玉瑶双手一用力,倒把他给拉着坐了下来。然后,玉瑶双手挽住了明善的臂膀,头靠在上面,轻轻说道:“陪我坐会,我想看看日出。”
这轻声细语,随风飘荡,在明善内心的最深处咚咚作响。他静静地看着身边的玉瑶,充满柔情的明眸,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的面容以及有些孤独纤细的背影。
太阳慢慢从天边露出了头,通红通红的,光芒由远及近挥洒过来,万物瞬时活跃起来。温暖的阳光照耀二人的身上,从远处看如同一对夫妇正在享受着彼此带来的幸福与温暖。
玉瑶已经好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宁静了,有人陪伴,有人依靠。她想起了在明教的日子。整日在杀戮、血腥中活过,要么杀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总是认为武功越高,杀的敌人越多,才能越有安全感,但内心却真真切切从未平静过。直到遇到了明善。
起初,她瞧不起明善的软弱不堪,认为他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被人追杀,明善施救,以内力为她延续生命。玉瑶这才明白明善不是软弱,而是真正慈悲为怀。
依偎在明善的肩膀上,任凭冬末清晨的寒风阵阵拂过也不觉得冷。玉瑶闭着双眼,脸上的笑容如刚刚开放的山花般灿烂。
明善有些慌乱,这是他第一次同一个女子有这么深的接触,心里产生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很奇妙的感觉。他本能地想要抵触这种感觉,想要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可是玉瑶的手挽得紧紧的,实在不忍心强行这样做。他拒绝不了这种感觉,内心不住地叹气,怪自己佛学不精不足以抵挡红尘七情六欲,心想等着女子伤好之后便离开这里,前往五华山完成师傅交代的任务,再返回明觉寺潜心修炼。
太阳渐渐露出真容,二人静静沐浴在这温暖的日光之中。
雪谷老人伸着懒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旁边做饭的柴房门上还上着锁,四周空无一人。
“有没有人啊”雪谷大喊了一声。要隔往日,这个时刻饭菜都已做好端上桌了。
玉瑶和明善回过神来,从屋顶跳了下来。
“你这臭小子,还不去做饭,要是饿坏了我老头子,还怎么教你医术。”老人对明善大喝道。
明善“哦”了一声往柴房走去。倒是站在旁边的玉瑶拉住了明善的手,瞪着眼睛对老人说道:“你怎么自己不去。”
老头一听,“嘿”了一声,道:“我是他师傅,难道吩咐他做点事情不应该吗。倒是你这臭丫头,我救了你,你却不思回报,还拼命维护这臭小子,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说完这话,老头兀自朝着竹台上的躺椅走去,嘴里不住的唠叨着“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得尊重老人了……..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明善转过头对着玉瑶说道:“师傅吩咐,做弟子的自然不能违背。何况这几日师傅他老人家费心费力教我医术,确实辛苦了。”
玉瑶面色一转,对着明善道: “我跟你一起做。”然后拉着明善的手向着柴房走去。
“可是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啊”
玉瑶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倒是雪谷老人看着他俩进入柴房的身影,轻笑起来,叹道:“昨天都还对我恭恭敬敬,今天就这般维护他,这傻小子到也真有福气。”
柴房中冒出浓浓炊烟,女子的咳嗽声从柴房内接连飘出来。玉瑶自小生长富贵人家,后又入明教,哪里做过什么烧柴做饭的事,只能在那里勉勉强强往炉灶内添些柴火,把自己的脸部这里熏黑一块、那里熏黑一块。明善多次要玉瑶出去,可是女孩子就是性子倔。怎么劝也不听。待饭菜做完全部上桌,玉瑶整张脸都成了黑炭一般,明善和雪谷老人看到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玉瑶被他们这么一笑,赶紧跑回房间照着镜子一看,吓了一跳,洗了一把脸才敢出去吃饭。
吃完饭,雪谷老人带着明善进入山中辨识草药,只有玉瑶一个人在家中。玉瑶想起早上自己的窘样,又看了看自己张兮兮的衣服,于是去了一趟山下的集市买了几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回来洗了个澡,再一打扮,又变成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
傍晚的时候,雪谷老人和明善各自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大背篓回来了。远远就看到柴房冒出的炊烟,明善心中感到好奇,心想难道是玉瑶在做饭?等到柴房一看,果不其然,玉瑶正在炉灶前生火,锅里还有一大锅黏糊糊的东西。
“你…….”明善露出满脸无可奈何。
看到明善回来,玉瑶立马起身,看着他的表情,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看你们太累了,所以想着自己可以做好了饭菜,你们一回来就可以吃了。”然后伸出手指了指锅中的东西,道:“这时我煮的粥,你看怎么样?”
明善直愣愣地盯着锅中的粥,哭笑不得,哪里是什么粥,简直就是一团浆糊,可是转念一想这是玉瑶初次做饭便傻傻笑道:“还不错还不错。”
接着,明善亲自掌厨抄起菜来,一边抄,一边教玉瑶怎么做。等到明善汗流浃背的时候,玉瑶还会拿出丝巾帮他擦汗。这会儿,明善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出家之人。
后来,玉瑶在明善的悉心教导之下终于学会了煮饭炒菜。每次雪谷老人带着明善外出采药,玉瑶总会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们。虽然一开始老人还会嫌玉瑶的手艺太差劲,可玉瑶的厨艺进步神速,最后连雪谷老人都夸她做得好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
平凡的生活,没有杀戮、仇恨、孤独、寂寞,只有简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只有安静的坐着遥望远方,等待着自己所关心的人回来,然后跟他们一起享受一顿温馨的晚饭。此乃无数人心中所盼,可又有多少武林中人能够真正享受到这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