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桑:
你好,昨晚看到你给我的微信留言,我感恩你还记得我,哈哈哈哈哈。
现在是2016年10月1日09:48,我坐在天津家里舒适的大床上给你写这封信,心里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离开上海两年零五个月整,时不时还会回去,但以我的性格,除了很亲密的朋友,我是极少会去见朋友的,但每个人在我心里都是有位置的,比如邱桑就是我心里快乐温暖的存在,虽然交流极少,但感恩一直都在。
这两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改变了很多,甚至可以说在某些层面上,我是根本上改变了。
在红鹤的两年,我是很有挫败感的,诸多原因,我想,顶顶智慧如你,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而我收获了可怕的无力感,在一种非常倦怠和无力的挣扎里,我当然选择离职,这是对我最好的选择。
离职以后,我并没有很快投入工作,我给自己放假了,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接触和学习心理学,慢慢找到我生命中阻碍我生命美好的那些模式。
渐渐想起小时候的很多事,幸好我还年轻,可以在最合适的年纪开始疗愈自己。
我从小在农村的姥姥家长大,6岁时,父母工作调动到外地,只带走了我姐姐,把我留在姥姥姥爷身边整整六年,那是从小孩到少女的过渡期,这六年我经历的一切可以说直接决定了我的未来。最近我一直在写作,目前已经写了15万字了,从十月开始我想更加负责和认真地写,就想把我小时候的那些经历都写在小说里,也借用这样的方式疗愈继续自己。
过去生命的一些模式,就像吹气球,小时候是一个点,它不自觉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悄无声息得影响着你,你越长大,它也越来越大,直到气球被吹得越来越大,就像身体里越长越大的毒瘤,影响着你的心情、你的关系、你的人生,我生命里的模式就一直在跟我作对,让我挣扎痛苦,无法自拔,直到在红鹤的两年,痛苦到极点,我选择了跳崖自尽,向死而生。
我的生命模式一:分离感。
因为很小的时候,父母的离开,让我对分离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当然这是我能记得住的分离感源头,也有可能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前世的一些原因,这我还不得而知。总之,分离,是我小时候无法接受的,甚至一度感觉自己是被遗弃的,这种强烈的感觉来自于对比,父母带走了我姐姐,而不是我。
那时候住在姥姥家,我会离家出走,一不高兴就威胁老人家说:我要去找我爸妈!然后就一个人走了,步行走到离村庄很远的国道上,想去找妈妈。
六年中,我有无数次在心里或者明确表示过,我想去跟父母在一起,然而一直没有得到父母的回应。12岁那一年,我上四年级,开学伊始,我就跟同学们说我要转学了,我要去我爸妈那里上学了,实际上是没影儿的事儿,只是我的强烈愿望,而我说出来了就收不回来了,那一年很多同学都给我写送别卡片、礼物……而我一直没有离开,好尴尬的一年啊,那一年我每一天都不想去上学。
直到四年级的学期末,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走到堂屋,我爸和姥姥正站在堂屋里说话,我一推门,我爸就跟我说:“小霞,我们准备给你办转学,五年级开始你就跟我们住。”我听了真是百感交集。后来我转学了才知道原来姥姥得了宫颈癌,想起来就很想哭,我转学了,但我既高兴又难过,我跟父母在一起了,但很快,我生命中最爱的姥姥很快便跟我永别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是痛苦而难看的,脖子上长了两个很大的血管瘤,就那样嚣张得长在她的脖子和锁骨之间,她日渐消瘦,癌症扩散让她越来越疼,不得不每天给她打一针杜冷丁,她去世的时候,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我守着她的只剩下骨架的躯体,哭不出来,没有任何感觉,但把姥姥火化后,骨灰盒抱回来,在灵堂守灵的第二天下午,我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儿,同时,我们家的暖壶也自己掉在地上摔碎了。
跟父母在一起以后,我还是会经常离家出走,一不高兴就自己走到海边去了,或者藏在一个父母找到不到我的某个地方,树林里或者海边大石头后面,我自己一个人待着特别舒服。
这也是跟一件事的契机有关,刚刚跟父母在一起住,我也已经是12岁的小姑娘了,跟六岁的时候不一样了,有一次,我跟我爸爸说了一个我的秘密,我千嘱咐万叮咛他不准告诉我妈,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但是我妈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俩还郑重得跟我聊这件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父母了。
其实,现在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但那时的我并不懂,他们是夫妻、是我的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互相关注我的成长,跟我开诚布公的聊聊,多么好的开始,而我现在知道了,我呢,其实那么做是一种本能,就是在找盟友,或者说是在争夺父亲的爱,所以当爸爸告诉了妈妈,我的底线便被踩到了,无法容忍了,选择了与父母疏离、不沟通,因为他们跟我不是一伙儿的,直到后来告诉自己他们不爱我,然后上了大学便从此离开了他们。
都是误会导致的,而我父母当时肯定不知道我的行为动机,其实我也是不自知的,更不理解父母的做法。
上大学以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回青岛学习、工作或者生活,远离父母,也告诉自己我不想家,我在外面挺好的。感觉上过着潇洒的日子,其实那些年,心里最不平静、最慌乱、最无着落、最迷茫、最彷徨、最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但我以为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升职加薪或者物质上过得更好,或者白日梦里想想我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光鲜亮丽的女人!但其实,从小的爱的匮乏让我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我是整个家族里在那一辈里最小的孩子,我大伯家最大的姐姐只比我的父母小十多岁,我跟家里最后的哥哥姐姐差的岁数都比较大,而我的童年又是孤独的。现在我知道了,其实在家里最小的孩子,一般都会很想刷存在感,想引起关注,要么把自己变得很牛逼,要么把自己搞得很糟糕。把自己的变得很牛逼的也是打着鸡血撑起来的胖子,把自己搞得很糟糕的也未必就很糟糕,只是用这种方式引起关注而已。而我,就是那个把自己搞得很糟糕的,当然在过去三十多年里,我是不自知的,我只是在时间里的河流里随波逐流,活一天算一天,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去,我到底要什么。
所以,我辗转了好多地方,上大学在湖北、实习去了深圳、因为“爱情”去了北京,又随着“爱情”去了上海,两年多以前再次回到北京,如今在天津。
就这样,十五年,每年节日里或者偶尔回家,而每次回家就意味着过几天又要离开。今年9月16号,我父母到天津来,因为今年我要结婚,所以过来双方父母见面敲定一些事情。父母待了三天,我第一次给他们做了一桌子菜,人生中第一次,做得都挺好吃,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突然好想跟父母在一起,好想回家,好想永远就这样陪着父母。在他们离开的那天早上,我一大早就起床,边学边做韩国炒杂菜,做好以后,撒娇得跟他们说必须尝尝,他们尝过之后一致说好吃,然后我就说那好,今天你们带到高铁上吃,他们说不用不用,我说不行不行,一定要带到高铁上吃,不然我不高兴了,他们也就答应了,带上了高铁。我觉得我完全得在做父母可爱的女儿了,而我应该做个可爱女儿的时候,我却远离了父母,远离了爱。
当父母坐上高铁走了以后,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家里,脑海里闪回着十五年来,每一次我离家的场景,每一次爸妈都说给我带上他们做的东西在路上吃,每一次我都拒绝了,他们一再要求,我一再拒绝,最后都会不欢而散,我或生气或失落得离开,一走就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再见面,而我也不知道我那样做其实是对父母很大的伤害,他们因为爱,给我做的好吃的,我却每次都拒绝了,我拒绝的是他们对我的爱。就像如今的我,如果那天我爸妈也像我一样不带走那一盘炒杂菜,我肯定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而我却在15年里无数次得伤害着父母的心,我是多么得自私,多么得不孝啊!
实质上我个很宅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待着,虽然去了那么多城市生活过,但我无论在哪里都是宅女一枚,可以几天不出门,一个人玩儿得很自在,这也是小时候的习惯造成的,其实一直把自己锁在小时候的那个卧室里。
而现在已经静心疗愈到一定阶段的我,也已经不再在乎我自己在哪里,如今我找到了自己的家,家在哪里,我的心也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跟外在的地方没有关系,我心已经寻到了家。现在我也深刻的感受到了“我心安处便是家”这句话的感觉。
上海,是我生命里刻骨铭心的城市,近十年的时间,我的青春年华,我的美丽,我不自知的生命模式,我的迷茫彷徨,我的失落伤心,我的深深的痛苦,我的爱情,我的已死的过去的自己……全部都在上海,全部都留在了那里。
我爱上海,因为那里有我的过去。因为上海的迷失的自己,才有未来的我。而迷失,与上海无关,是我自己的模式造成的。
我的生命模式二:挑战权威。
还记得我在红鹤的时候,有一次我给你发微信说我要到天津定居了,你有没有工作推荐给我啊。后来你给我打电话,我们短暂得聊了聊,你说我在红鹤做品牌推广,就应该把李雪凇包装好,把他包装好了,红鹤的品牌推广工作就做好了,然后你引申了一下说你看啊,你原来在上海的时候,就应该跟黄章林搞好关系,借着他的人脉,你可以做很多事的,但是你没有,你傻不傻。
我当时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被刺中了要害,血流成河。
先说我对李雪凇,他当然很牛逼,但在我心里他不牛逼,因为我眼里看到的都是他的弱点和不足,一定程度上讲,他已经成为红鹤发展的阻碍,所以我无法从心底里去崇拜他。他就是太阳,我靠他靠得太近,把自己烧成了灰烬。
再说黄章林,那缺点更多啦,在我眼里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能看破他心里的脆弱和黑暗面,所以那时候不成熟的我选择了打着鸡血得跟他抗战到底。如果是现在的我,也就一笑而过了,但很遗憾,那时,我就是那样得傻,哈哈哈。
我对权威也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挑战、不服!这也来自于我的原生家庭,我对我父亲就是充满了挑战,他说的话、他做的事、他的脆弱和无助,都看在我眼里,可是我没有选择爱他,却选择了鄙视,幼稚的鄙视。还有就是我从小在教师小区的居住环境里长大,知道邻居家、小区里的事情太多了,好的、不好的,一股脑在我的小脑袋瓜里,原来应该在那个年纪对老师有一种崇敬之心的,但我看到的都是人性,而我那么小并不能很好的理解真实的人性,所以我选择了鄙视他们。这些都导致了我后来一再的对权威的质疑。
那当然我们知道,对权威,或者说对任何人我们都应该用同理心去面对,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有好的部分要学习到自己身上,不好的可以摒弃;尽量看到别人身上的闪光点,欣赏并学习。然而,对权威的质疑,荒废了我三十多年的大好时光,阻碍了我自己的进步还不自知。
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发生在小时候的我身上,那就是人格分裂。我从小喜欢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其实是在进行人格分裂,我脑子里可以有很多种场景,每次一个场景,我自己分裂出不同的人,在脑海里和场景下开始演绎一些故事。《禁闭岛》、《致命ID》、《穆赫兰道》等等这些讲人格分裂的电影,我一看就懂,因为我小时候就是那么长大的,那时候很享受进入那些场景,演绎过不同的角色,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老人全都演过,所以我很容易就看到别人心里最底层的想法,或者说阴暗的部分,一眼看透,却不产生同理心、悲悯心,只有厌恶和讨厌,是原来的我。现在我看透却更不愿意说破或者产生情绪,我更愿意去倾听和理解对方了,这也是疗愈了这段时间以后,很大的改变。
我的人格分裂史持续了大概有十几年,经常“玩”一个晚上不睡觉,第二天很兴奋,还能好好得去上学,到我上大学的时候住在集体宿舍,就渐渐没有了。昨天晚上我去见了一个朋友,我们讲到小时候想做什么,他说他想当间谍,然后不知不觉就讲到了他小时候的人格分裂,跟我一模一样,不过剧情不同,他比我更厉害,他是男生,所以基本都跟犯罪有关,甚至发展到去偷东西,超市里偷,也经常偷自行车,很喜欢那种计划着完美作案的感觉,做完了爽了就好了,也不会拿去卖了变现。我很理解他,他也是我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的第一个跟我有共鸣的人,我们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也知道怎么进入的那种情境,所以我们俩居然同时说到了白银连环杀人案,也许那个杀手就是人格分裂了作案的,当人格分裂时做的事,就是想像出来的那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做的,所以会不知不觉,及时隔壁房间有人也没有听到。
我跟这个朋友认识好多年了,但是我们还是第一次毫无准备得进入了这个话题,并且发现是同类,而这个同类的根源在于,我们小时候都是被父母“遗弃”,缺爱,匮乏,孤独……导致的。幸好,我们长大以后都戒了,没有演变成连环杀手,哈哈。
但我们是另一种连环杀手,我们很容易就感受到不公和恶意,很容易看透别人的居心,勾起了自己的情绪,选择了不屈服、不合作等等不良的一面全出来了,从而扼杀了自己的发展,我们是自己的连环杀手。
我的生命模式三:无价值感。
以前我一直很困扰在,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是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做什么都没有真实的动力,因为我觉得我做什么都没用。以前的工作,都是打着鸡血做完的,或者说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的,根本不是我喜欢的或者我有动力做的事情,根本没有做自己,所以我不开心,也困住自己。
活到现在,毫无建树,也在于此。其实我们所有人都很有天赋,都是自己困住了自己,我是因为这种无价值感,让自己的天赋才华发挥不出来。
12岁之前,我在村儿里当野孩子,12岁以后,我跟父母在一起,就被困在了我的卧室里,规规矩矩当个听话的好孩子,一定程度上扼杀了我的天性,我根本不适应这个新角色,也不适合当个学霸。那时候在学校里,经常参加各种演讲比赛、辩论赛已经其他兴趣活动,其实在这些课余活动中我很快乐,也得过奖、获得过肯定,我也找到过自己最喜欢的做的事情,然而,那时候我们那里的父母(都是老师),尤其是我的父母,他们都认为:学习好才是真的好!所以我的课余所有的成就,就在一定程度上没有了存在感,我却不得不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费心吃力得赶超,力争做个学习好的好孩子,学得很累,也不觉得学习好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累并找不到价值感,导致了我长大后依然延续着这个心理问题,直到现在才解决。
生命在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意义,各有各的价值,我们只有活出自己,让自己的生命越来越丰盈、愉悦,才可以说好好得走过了一生。
我们要学会爱,把那些先哲的道理活出来,通过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所创造的价值。
我现在终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当然,还不晚。我想在心理学或者说心灵成长的这个领域里面好好学习,希望未来帮助到更多迷茫的灵魂向前进步。
所以,我开始准备再向上考,我想去中国最好的心理学学府,比如北京大学、北师大这样的学府去深造,未来如果有机会,我有这个造化的话,希望我能去国外深造,学习专业的知识,帮助更多人。
考试,是我原来最排斥的,我每次都知道我逢考必不过!所以我很害怕考试,继而是藐视规则,对学校和规则社会很抗拒。而现在我选择了去考试,去学校臣服于这些知识,变成自己的,武装好自己再去帮助更多人,我想信任这个过程,我自己也升华了。
其实过去三十多年、我一直是那个小女孩儿,心灵在自己的原生家庭,身体在外面迷茫的流浪、流浪……我的灵魂上真正的成长是从现在开始的,我现在起航了,跟年龄无关,跟精神有关。
我不再刷朋友圈,是因为我在“修行”,原来那个旧我的糟粕部分,我已经在慢慢去掉了,我在迎接一个全新的自己。
还记得很久以前你约我吃晚饭,吃饭的时候我几乎说不出什么话,也不知道怎么讲,就听你说,然后默默得吃饭,傻傻的,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嘻嘻。饭后,我们一起散步,走过淮海路、静安寺,我只是静静地跟着你,你走到一个地方说几句,走到静安寺,你给我讲佛教,那个雨后的夜晚,路上湿漉漉的,我感觉很好,一种安安静静的美好,其实我很想一直跟着你就那么走下去,哪怕走一个晚上,后来你说就这样吧,我们就各回各家了,我蛮失落,又觉得自己挺没劲的,确实很无聊,很挫,哈哈哈哈,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美好。
后来有一个中午,你要回天津,你约我吃中饭,在大宁,我也是没说什么话,一个中饭都是你在找话题,后来看着你拖着行李箱走出喜来登的大门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没劲,没说什么的失落感的那种情绪,到现在还弥漫着,怅然若失。
而现在,我居然给你写信,写了四个小时,6000多字,默默跟你进行着深入灵魂的对话。
明天是我的生日,借由给你写信,其实也是写给我自己,感谢你的关心,感恩遇到过你,邱桑,爱你。
张依依,天津
2016年10月1日14:02,举国欢庆,而我只欣喜于给你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