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存满二十只野生蛋了,要我快点下乡去取来。
母亲口中的野生蛋其实就是她养的鸭子生的蛋,应该叫土鸭蛋或放养蛋。可是母亲总是喜欢称之为“野生蛋”。母亲对野生蛋很宝贝,有好几拨人曾经慕名而来,想高价购买母亲的野生蛋。可是她一口就给回绝,说,阿拉三个外甥和外甥女都供应不及呢。至于她和父亲两个人,更是舍不得吃上一个野生蛋。其实我们三个女儿都知道,父亲吃菜挺挑食,却极爱喝蛋汤。然而母亲总舍不得用野生蛋给他打蛋汤,父亲自然也不肯和儿孙们抢野生蛋吃。因此,父亲喝的蛋汤都是母亲从菜市场里买来的普通蛋打的。
我们姐妹仨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也时常有叮嘱他们俩,辛辛苦苦养着鸭子,不要总是想着孩子们,自己也应该吃几个野生蛋。谁知,父亲和母亲一致摇摇头,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行不行,我们怎么舍得吃,我们吃不是太浪费了嘛,小孩子吃了聪明才更要紧呢。反过来,父母亲也会叮嘱我们说,你们和孩子一起吃吧,我们俩再多养几只鸭子争取多生点蛋。
父亲母亲也终于吃了野生蛋,可是说起这事来却又让人不胜唏嘘。那一天,母亲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素素,这野生蛋真的太补了,上次我头晕,就吃了一个,没想到,头晕一下子就好了。我听了顿时暗暗发笑,这鸭蛋什么时候成灵丹妙药了?但是我没敢动声色,只是趁机劝她多吃几个。谁知她赶紧说,一个老早够了,多吃也浪费。还有一次,母亲又摆出一副心服诚服的样子说,你爸上回拉肚子,身子很虚,我给他用野生蛋打蛋汤,喝了几天,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呢,这野生蛋还真补啊!说完,母亲忍不住捏捏我的胳膊,说,你怎么又瘦了,和桐桐(我的女儿)一块儿吃野生蛋吧,补一补,身子骨会硬朗一些。我也不反驳,只是点点头,我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会放心。
也许是被母亲传染了,我对野生蛋也很宝贝。从母亲家拿来的野生蛋,我一个个小心地存进冰箱里,然后每天给女儿吃一个,要么白煮蛋,要么打蛋汤,偶尔也煎煎荷包蛋,自己却是舍不得吃上一口的。有时嘴馋了,也是从菜场买几个普通蛋来过过蛋瘾。可是女儿年幼,不知野生蛋的珍贵,有时吃了一半就不吃了,我只得又是哄骗又是威吓,看见剩下的蛋终于进了囡囡的嘴巴,这颗心才放下来。当实在喂不进去时,我一狠心就自己吃,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野生蛋特别鲜美,吃完后觉得浑身好像长了不少劲。哈哈,我也和母亲一样神神道道的了。
其实,就我们七十年代在农村出生的人来说,野生蛋并不稀奇。我们童年时常以饲养小动物为乐,养鸡养鸭是平常事,鸡蛋鸭蛋便是经常吃的食物。那时候谁也不觉得鸡蛋鸭蛋有多么宝贝,只觉得像青菜萝卜一样普通。有时候桌上没啥菜了,母亲会蒸上五个蛋,一人一个。那时候父母倒不会省给我们吃,我们不吃时,父母也不会强迫。反正就是一个蛋嘛。没想到二三十年后,这家养的蛋却来了个华丽转身,一下子跻身于珍稀食物行列。谁说不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呢!
母亲所谓的野生蛋如今是越来越难求了,地位也越来越高了,但是毕竟还是有价可买的,无价的才是那上一代对下一代的绵绵不绝的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