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猫死了。
上学回来以后,在连灯都没有的房间,我等到的是冰凉的身体。
因为跟她叮嘱过,不要离开这个窝,我很快就会回来找她,以至于她真的没有离开,我不知道她在黑暗中是如何度过最后猫生,又是怎么走的,我只记得,当时的震惊让我无法说话,只能哭。
哭到不能吃饭,无法呼吸,不想睡觉。躲在被窝里,哭到不知不觉睡过去。
这只猫出生就被嫌弃,虽通体雪白,奈何长了一身的癞子。一窝猫里,许多兄弟姐妹都比她强壮,也许是真的生性抢不过,生下来身体虚弱。
在农村,猫是用来捉老鼠,镇宅护家的。理所应当的,这只看起来瘦弱无比,又天生缺陷的猫,被嫌弃,我问奶奶,怎么办?要不我们养吧。
好在奶奶天性爱猫,也就留下了。也许是对这只猫有共情,也许觉得她就是我,我对她格外用心。
奶奶叮嘱每天涂药,从未落下一天;猫妈妈很早就给小猫断了奶,我就弄了个窝放在床下,半夜听到她叫,迷糊间弄了糊糊给喂饱后,她睡去我也就睡了,一夜反复3、4次。
就这样,她逐渐强壮起来,我们也成了最好的朋友。晚上会枕着胳膊想拥而眠,我做什么都会跟在屁股后面,只要有好吃的,我也会偷偷藏起来,拿给她吃。
到这里,要是一个HAPPY ENDING就好了。
直到她开始发育,发情,怀第一胎,悲剧就此开始。
她身体太孱弱,第一胎只生了一个。7岁的我,1岁的她,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很慌。奶奶给弄了一个猫窝,说在这里生,我在旁边守着,已经忘记是怎样的过程,只记得那只小猫是奶牛色,闭着眼睛在她身边挪动。
小时候太神经大条,照护着她到睡觉时间,大人不让带猫睡觉,我就跟她说,明早来看你。谁知道半夜迷糊间,她又枕在手边,我只顾开心,还“骂了”两句:怎么你的孩子也不管了吗?我又睡过去了。
我没想到,她会带着小奶牛一起来床上。于是第二天,我发现了一手制造的悲剧。
如果当时小猫崽能留下,我大概也不会这么难过,也会有个盼头。
后来,她第二胎难产(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大人无暇带她去医院,我求救无门,只能期盼着她自己能好起来。还像往常一样,弄了暖和的窝,弄了牛奶和粮,放在她嘴边,叮嘱一定要挺到晚上等我回来。
谁知道,到了晚上,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
现在回想还会责怪自己: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我可以不去上学,我可以大闹达成送她去医院的目的,我可以去问问隔壁老人,我可以求奶奶。
妈妈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劝我,死了就死了,再给你从别处要一只好了。
妈妈不懂我为什么听不进去,不懂我为了一只小猫如此共情,不懂为什么能解决的问题偏要感情用事。
作为小孩子的我,不懂为什么大人如此冷漠,为什么大人总是对情感视而不见,为什么总是想着解决问题。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按照进化心理学理论解释,3、4岁是对死亡最好的了解阶段。7岁已经是对死亡内化的年纪了。如果不妥善处理,会造成不安感,影响未来的心态。
但也不是全然负面影响。
现在再回顾过去,我会想各种解决办法,也许能争取她生还的一线机会,也许不能。情感上,因为能想象得到别人经历的痛苦,更愿意共情,给予安慰。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要成为逻辑的奴隶。等等。
写作安放了痛苦,痛苦令我更立体。所以,我爱痛苦。
幸福的反义词不是痛苦,而是麻木。痛苦是生活的必然部分,是养料,是素材。
自我们的痛苦中出发写作,终将促使我们对自己既渺小又时时在摸索的生命产生怜悯;从此一残破的状态,恻隐之心将油然而生,我们将怜惜我们脚下的水泥地,还有在疾风中噼啪作响的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