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个病友大叔(长)

一个我醒了,他还在睡的,大早上就开始抱怨的大叔,正宗老柳州人了“一过五点钟头,那帮护士就来了—又是抽血,又是干嘛干嘛滴……刚得睡,又挨搞醒。在这个医院啊,我又吃没好又睡没好,你看我又瘦几斤,我早都想回去咯。”

      12月8日,在学校没能吃上蛋糕,有点小遗憾。9日,娘说给我补一个,我没提,感觉我也不太吃得来。去柳州人民医院做血常规,住院,坐在椅子上,我咬牙哭了,好几次来着,很久后的一天才记起来,好像我的锐气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但在泪停后,锐气再也没有了。因为没有床位,我终于临时安排在一个很窄的,据说专做骨穿的处置室里,有点小安逸但是好像有些厕所的味道。隔天,我做了骨穿和噩梦,噩梦是“莫名其妙”的三位,是我老朋友了,这是第四次和三位见面了。半夜梦醒,我再次哭了,我觉得我的世界颠倒过来了,娘也被我惊醒,我从床上爬起来,突然跪在地上问她,我是不是反过来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她也懵懵懂懂模模糊糊,最终我清醒过来,被她安慰了很久很久。第二天,我被安排到了和他一个病房,五天后的结果是T急淋,所谓T急淋,其实当初想到了的,可惜我不是算命的。一直到20日他化疗结束出院。

      我与他相识不过十天。四十七岁的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开朗和乐观,其实吧,我爹也这岁数。这人出于他的人格与魅力等个人因素,也有我娘所托的原因,他的心很滚烫啊!开导着我,他的性格,他的言语,他的叫骂,他的玩笑影响了我,短短十天内,我从心中与他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也许能算是忘年交…吗?尽管我没有能得到他的联系方式,也许在很久的以后,我们会再相见的。

      爹娘也不是时时都在我身边,我常坐在病房的小阳台或是床上,我一直认为我挺倒霉,我就坐着,坐着坐着,不自觉就哭了,我不怕死,更不怕痛,让我后悔的是,没有珍惜过去安逸平稳的生活,我承认我后悔了,也不甘以前的无所作为,甚至为所欲为,我也想像正常人一样,在外漂泊,打钱给爹娘,报喜不报忧,如今,我无奈了,后悔以前的不该,白血病的诱因有物理化学因素和病菌因素,但我不得不归咎于我的不利,对不起我迄今为止十八年的人生!

      十八岁,我依旧幼稚,每一次,他看着我哭,大叔他默默听着,不动声色,没有不耐烦,他一直安慰说:“你才十八岁,大把时间可以去挣大把钱,现在花点钱又有什么咯?”放在几十年前,那没用讲,白血病是绝症,必死无疑,现在科技发达了,又不是治不好”“我都没慌,我还巴不得快点出院回家陪我仔咧。”“等到以后啊,一百万块都不是钱了,随便挣我告诉你,我就不信你这几十年一百万都拿不到。”他说了许多,我听到许多,看似粗糙的话语,也许其中含有的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啊,我听的走神,听的直点头,听的破涕为笑,胃口都好了很多,甚至于至今,胃口也依旧好。

      通过交谈与了解,我得知他与我不同,似乎不是白血病,而是淋巴病,和我一样肿了挺多淋巴,但医院的医生也得不出结论他的病是什么引起的,怀疑可能是寄生虫,找不到病因,也许不能根除吧,我默默打抱不平,也许这样的诊断愈加危险,他好像不是很在意啊,只希望能尽快按部就班的开始治疗,按理说是应该先是找病因,可他没愿意,只希望快些化疗出院,我起初对这些是不懂得,我很幼稚,但他的态度和性格,依旧影响了我,大叔啊,锐气满满,一个现实的人,把我从悲观中拉扯出来。

        可大叔怕痛,有时扎针,他也偷偷责备来实习的护士不懂事,扎针扎了两三次次扎不到血管,“她是新来滴,没懂打针滴,硬是在那里搅来搅去,痛的我都慌完去。最怕扎针了。”其实现在我也知道的,有时不怪护士医生,就像我的血管其实也很细,很不明显,白血病每天都要扎针,我的针也许要比寻常人要扎的深,扎的难。是了,也许他不知道,可他怕痛,但他也不当面说,因为他不会当面说的。

      大叔啊,黑发寸头,听说微胖的肚子刚好在化疗后减下了,瘦高的身子笔直站着,眼神里啊,小小的淡漠而也有一股执着,睡衣穿在身上竟一点没显得有突兀,也许这样衣服是他在家里穿的。

        他也有老婆孩子,经常跟家里煲电话粥,一打电话就得是半小时,这一点和我的奶奶很像,我记得以前家里有一台老式电话座机的,后来没有了,她之前打电话啊,没有半小时不能停,我问我爹为什么,他说她在给亲戚朋友打电话叙旧。直到最后啊,也是在唠唠家常。大叔他老婆会常常来看他,第一次大叔儿子也来过,大叔不比我爹小,儿子却小我十岁,毕竟是疫情期间,也是病患聚集,不能常来嘛。但在后来经常听到电话中儿子的声音。

      他儿子不太懂事嗷,在自助餐吃饭会偷偷把肉串藏在衣服里带回家吃,也会因为父母不在家大声的哭,更会因为没得到父母的监督就偷懒不写作业。这家伙,刚开始,我很不喜欢他,包括他偷摸带走烤串,包括他第一次来医院时问东问西,甚至包括他上大号不会擦屁股冲厕所,可我当初,又何尝不是不遑多让。幼稚,不代表无知,他其实也懂,妈妈大部分时间陪着爸爸,爸爸不能回家,于是啊,我在病房里听到了,那句话:“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时至今日,我还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东西吗?我羡慕他天真无邪,也嫉妒他无忧无虑。后来我明白,我也许不如他。

        大叔的夫人也帮助我,这十天,尽管我说不说,甚至我婉拒,因为性格如此,我不喜欢总有事情劳烦他人,他们呢,尽管我们相识甚少,亦或是漠不相关,他们依旧愿牵绊着这段因果,我不愿亏欠,但我依旧亏欠了你们,他们,太多太多。靠!我其实胆小懦弱,自私自利,损人利己,本就是个小人!可总有一群人啊,这些人有的认识我,也有不认识我的。他们不知道我的坏,或是知道我愚不可及但却没有选择计较,有人祝福我有人安慰我有人帮助我,甚至于是以德报怨,有啊,都有啊,我不明白的,这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为什么?我很自私,我只是个小人物,我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家,你们给予我这么多,我…还不完的,有时我也很累呀,也许,也许我过些时日就离开了呢?我还不完这些的。

      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让人生的疾苦得到解放。比起漫无目的的活着,苟活,我更希望能轰轰烈烈的死去。我对不起过去将来现在的所有,亏欠了包括我的父母,亲戚,同学,朋友,老师,甚至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以前,我也见到病床上的病人,我同情,甚至想象过换做我,会如何,这是无奈,这是痛苦的。有一种恨,无法释放,有一口气无法宣泄,有心中志,不能抒发。直到时光荏苒,直到双目无神,直到锐气消磨。

      我恨自己不珍惜生命,没有将这平凡却意义非凡的人生路走完,病床上,我想起整十八年来走过的,看过的,经历过的,我失望过,惊艳过,欢笑过,伤心过,迷茫过,释然过,可却从未绝望过。我啊,不恨天命不公,只恨自己亲手葬送这份属于自己的美好,也许…也许我回不去了。恨,歇斯底里,不,也许不久之后,就没有恨了。

      从小耳濡目染,我不喜败家的人,没想到直到有一天轮到我,是这样一副情景。如今,我没有资格说些什么,今天开始觉得自己像一只老山龟,被什么东西压着,有什么话要说,总感觉说不出口,也需要走一段路,却被山压着,不太能走得动。

      入院那天,我曾见到一位老人,他睡在走廊床,大大咧咧走到护士站,说自己肚子很痒,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他亦是白血病,我羡慕老人家,他的衣服上有一个标儿,上面有一颗星,写着四个大字:参战军人。我羡慕他,他不愧对于国家,无悔于自己,我也敬佩亦羡慕那些英烈,豪情壮志,淡然生死。

      匆匆,我走在众人之前,希望人们能将我当做前车之鉴,不要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努力活着,不仅为自己而活,也为身边的人好好活着。人啊,应当怀着自己心中的理想信念,珍惜世间美好的事物,追逐前方触手可及的光芒,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开始,我也迷茫,无助,甚至一度想将无望的人生尽快走向尽头,其实,我不愿让他人为我付出太多,包括我的父母,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亦或是我不想亏欠父母,亲戚,朋友太多。相比之下,我更希望我孤独寂寞的死去,不会有人为我祈祷和痛哭流泪,不会人为我举行葬礼和哀悼。可是,父母为我做的所有我都看在眼里,更包括了那些曾今出现甚至没有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所做的一点一滴,我不敢说以前为这些人做了什么,我,没有对无微不至,没有对他们付出一些,甚至没有对每个人相识,但他们却给我了许多,许多活下去的勇气。现在,我心中最终充满美好与善意,我原来是不相信缘的,但我心中充斥着太多太多情感,我也羡慕神仙啊,仙可无情,但我,我是人啊!人类,这样的物种环绕,维系着情感和牵绊而活着,我想今后,哪怕我终将孤独寂寞的死去,我也会充满爱,背负着这一切走到最后,为了相熟的,不相熟的,关心过我的,爱护过我的人走下去。我亦想报答那些曾这些人,也许所谓人情,是这样的情,因为我也爱着他们。

      我明白的,我十八年,所有的一切,我所经历的人生,我所接触过的世界,是父母给的,是家人给的,也是朋友同学给的,我离不开这些或多或少,若影若现的牵绊,这就是生命,我的生命。所以啊!我不得不带着与所有人的牵绊羁绊,努力的存活下去,我愿为他们而活,即使会痛,会累,会苦,我的人生,我的一切,我的世界是你们给的,所以啊,死亡,没带怕的,纵死我也走在路上,余生,为你们活。

      这个大叔啊,很幽默啊!我问他:“大叔,你叫什么?”他说“……”和谐幸福与春暖花开,好名字!我记住了。今后或许会有更多的人出现,更多的情,这时,这样多的人,我还能记得住吗?能的!只要我的心还未死,只要我的心还有温度,他,他们,就在我心中,有些东西,不能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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