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按:“也许,我的确是无意识地在描绘一个大城市的孤独”,画家爱德华·霍普如是说。身处大城市久了的人,一方面对于小城市乃至农村那种人际热络到相互串门感到不适应,另一方面却又在享受孤独的同时有着自己潜在的社交诉求。核心问题或许在于,你经历的孤独感历时多久?有多么频繁?
本文试图厘清人类世代吞噬内心的孤独感对于进化到底意味着什么:作为进化优势,当个体孤独感产生的一刻,也就意味着身体的预警机制;可如果长期摆脱不了孤独感,势必会对身心造成伤害。由此我不由得想到,那些几乎完全不与社会接触的“茧居族”群体,之所以能动不动几个月甚至几年一个人独处,或许是其内心真的不觉得孤独呢。
2002年,一群50岁以上的中年人回答了有关他们身心健康的一系列问题。其中有一些问题是这样的:
你有多频繁地感觉到……
1)缺少陪伴
2)被遗忘
3)与他人隔绝
这群中年人在从0(几乎从不,或从不)到3(经常)的数字来回答问题。总分3分或以上标志着受访人“孤独”。6年过去了。2008年,研究者回访了这些受访人。他们发现,孤独的人有更大的风险患上抑郁症,和其他相对不孤独的受访人相比流动性更低。在6年后,“孤独”的受访人离世的数量也更多。
正如大卫·休谟(David Hume)所言, “完美的孤独,可能是我们能忍受的最大的惩罚”;对于沉浸于所谓“完美的孤独”之人来说,孤独感的心理破坏效果并不神秘。我们现在知道,压力激素皮质醇分散在我们的血液中,影响着我们的心脏和大脑,胃口和睡眠。
在英国作家奥利维亚·莱恩(Olivia Laing)2016年的书《孤独城市》(The Lonely City)中,她探究了自己在纽约市的孤独。“孤独是什么感觉?”她问,“感觉像饥饿:就好像你很饿,而此时每个环绕着你的人都准备享受一顿盛宴。”莱恩观察到,有人会强调“孤独感没有用”。她引用社会学家罗伯特·S·韦斯(Robert S. Weiss),一项影响重大的1970年代研究作者的话说:孤独感“是一种毫无可取之处的慢性病”。
近年,科学家增加了对孤独感的关注,认为它的确有用,而且有益处。他们不像梭罗那样认为孤独对我们的创造力和精神有好处,而是像达尔文那样认为孤独感引发了变化,带来一种进化上的纠正作用。“孤独感是一个警示系统。”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家路易斯·霍克利(Louise·Hawkley)说。孤独感是我们的身体在诉说:我们正在脱离对我们这种物种有好处的社会纽带。“我们无法满足自己要与他人产生联结的基本需求。”霍克利说。感觉被孤立会让我们的身体转到“自我保存模式”。“孤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会激活自己的威胁-防御机制。”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与精神病学教授史蒂夫·科尔(Steve Cole)说,“身体把孤独感理解成威胁。”
在一项2009年的研究中,研究人员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测试了孤独的大脑是否对威胁更加敏感。23位被试在接受磁共振成像时看了一系列图片,有些是令人愉快的,比如说钱和火箭发射的图片;另一些是令人不快的,包括人际冲突。他们发现,与不孤独的大脑相比,孤独的大脑对愉快的图像反应更弱,而对描绘暴力和令人不爽的社交场合的图片反应更强。孤独感刺激大脑进入一种高度警戒的状态,无法放松。孤独的大脑并不会被动地接受这个世界,而会主动地把世界看作一个不友好的地方。
霍克利发现,孤独的人要花更久时间入睡,夜里醒得更多,睡得更浅。“孤独之人的社交不安全感可能导致了睡眠受到干扰。”她说。
一般来说,身体整天都在周期性地释放皮质醇,它调节我们的新陈代谢和血糖水平,但我们感觉受到威胁时也会释放皮质醇。研究表明,孤独的人的身体系统里比不孤独的人有更多的皮质醇,而且即使一段短时间的孤独感也能引起皮质醇水平的波动。
高皮质醇水平可能是其他生理变化的原因。某些研究表明,皮质醇的调节系统和心血管系统之间存在联系。霍克利发现了我们心血管健康与孤独感之间的关联。在一项研究中,她和同事发现孤独的中年人更有可能患上高血压。
孤独的人的炎症反应也会增加,这也和高皮质醇水平有关系。皮质醇一般会减轻炎症。但是,动物研究表明,高皮质醇会让其受体更不敏感,从而使炎症更加严重。科尔解释称,当我们受到威胁时,人体会抑制自己的病毒应答机制,转而把能量花在预防伤口导致的细菌感染上。但是如果社交威胁持续下去,而人体一直约束着抗病毒效应,那么人体就无法保护自身不受疾病的伤害。
在任何给定的时刻,西方国家有20%到40%的成年人感到孤独,而且经历了身体中的生理变化,无论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不一定是件坏事,除非它长期出现。”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心理学家丽雅·多恩(Leah Doane)说。但是高达30%忍受孤独的人似乎无法摆脱孤独,而正是长期的孤独伤害了我们。在2010年的一项元分析中,研究人员发现孤独的人过早去世的可能性增加了26%,是肥胖的人过早去世的概率的两倍。
矛盾的是,这种讨厌又有害的状态对我们有好处。孤独感“是我们的进化优势”,多恩说。“如果人们把孤独感看作紧张性刺激,他们的身体可能通过帮助这些人积极行动来适应这种刺激。”一项针对7665对荷兰双胞胎的研究发现,通常与孤独感有关系的特征大约有50%能被遗传,这意味着孤独感被自然选择保留了下来。
2012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社会心理学家内奥米·埃森博格(Naomi Eisenberger)发现,“社交的痛苦”与生理的痛苦使用的是同一种神经回路。“一次令人难过的恋人分手,”她写道,会与“热刺激”激活同一片大脑区域。显然,大自然在告诉我们当心烧伤——那种感觉和失恋一样不好受。
如果孤独感是行动的鼓舞者,成功的机会便接踵而至。在爱德华·霍普等艺术家的孤独画面中找到了共鸣,莱恩又一次开始感受自己的完整。她说,与艺术家联系还有在纽约的经历教会她的是,“孤独感和渴望,不意味着一个人失败了,而只意味着那个人活着。”“保持开放而警觉的心态才是重要的。”她写道。
这是心理学家共同认可的信息。“能够增加我们健康和幸福的社会联结的程度”,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家约翰·卡乔波(John Cacioppo)在《孤独:人性和社交需求》(Loneliness: Human Nature and the Need for Social Connection)一书中写道。学会敞开心扉,重新加入集体,才是最终能让这个古老的身体警示系统停止报警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