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集帖》奇案

北京有个琉璃厂是出名古玩市场。

那是自打大清出关进北京不久,顺治顺治皇帝开始,在京城实行“满汉分城居住”,这个地方因为地理位置关系,汉族官员多一半住在附近,接下来全国各地的会馆差不多也集中建在这一带了。这一来文化味儿重了,沿街就开出来不少书铺,字画一类的店铺。慢慢的当官员的、赶考的举子,形成了上琉璃厂逛书市的风气,于是前门、灯市口、城隍庙,这些地方的书商,也陆陆续续搬到了琉璃厂,连许多外省各地的书商,赶来凑热闹了。

于是,这琉璃厂就慢慢形成了北京城最大的文化古玩市场。到了民国年间,琉璃厂文化文物市场的名声,已经是众主人皆知,就是在国际上也很响亮,云集着来自世界的文物商人。


这琉璃厂上有一家著名的文物商店,叫兰亭斋。店铺里的古玩字画,玉雕瓷器,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珍品。还有一件镇店之宝“兰亭序集”字帖。当然也不是王羲之的真迹,而是唐朝著名书法家欧阳询临摹的。

王羲之真迹早在唐太宗时期已经失传,据说只传到后人智永的手中,因为智永出家为僧没有后代,结果改传给弟子辩才,被唐太宗千方百计弄到手里,而且陪葬于地下了。

只不过唐朝欧阳询的临摹,传到民国,也已经是极为珍贵的文物了。为此东家石明哲,建好这盘店就起名“兰亭斋”。不过,殿堂里供的不是欧阳询的那一幅。他找了当时颇有功力的一位书法家,另外临了一幅,然后用红木刻了一块匾,悬在了大堂正中。那幅欧阳询的作品,是从来不肯轻易让人看的。

这年有个外国商人出了万两黄金,要求购这幅“兰亭序集”字帖,被石明哲拒绝了。惹得京城各大报刊都在宣传这件事,“兰亭斋”的生意自然是更加火爆起来。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怕出名猪怕壮,名气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名扬京城的“兰亭斋”不出三个月就真的出事了……


这天清早,京西警署就接到了一桩报案,说是琉璃厂一家叫兰亭斋的文物店出了人命失窃案。不光该店价值连城的镇店之宝“兰亭序集”帖被盗了,而且守夜的保镖横死店堂之中。这案子大了,光是价值万金的文物被盗,已经是个天大的案子,居然还死了人,死的还是在店里守夜的保镖!这几乎就等同于入室打劫了。

接到报案的京西警署,把案子交给了署里名气颇大的探长乔治威廉。此人曾经在伦敦留学,后又在苏格兰场当过探长,为人精明能干,是警察界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么大的案子出在了京西地界上,乔治威廉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驱车赶往琉璃厂。


这“兰亭斋”刚好位于琉璃厂中间地段,是个三开面三层的小楼。在琉璃厂这条街,算得上是个大门脸儿。乔治威廉赶到的时候,当地片所的警察已经封锁了街面。兰亭斋楼下面的街上,站在两个警察,还拉上了警戒标志,警戒线外面站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乔治威廉并不急着进现场,却站在了人群的外面,一面听着人群中的议论,一面用双眼的余光扫视着附近的环境,很注意留神左邻右舍,还有靠近的几条小胡同。看见隔着一条小巷子,有一家茶酒楼叫醉春秋,也暗暗记在心里。

乔治威廉看得差不多了,才分开人群打算走进去。


正好兰亭斋门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正是这里的东家石明哲,另外一个人,是带着一群警察,早一步来封锁现场的警长单城亭。

单城亭领着石明哲走出大门,正在东张西望,看见了乔治威廉,忙走上前来,说:“乔治探长,我刚刚往署里打过电话,他们说您早就出来了。我正纳闷儿,怎么没见着?敢情您真的已经到了现场。我先给您介绍个人,这位就是兰亭斋的东家石明哲。石老板,这是京西警署的乔治威廉探长,刚从英国的苏格兰场回国。你这个案子有乔治威廉插手,很快就会破案。”

五短身材的单城亭,站在肥胖的石明哲身边,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他说话的时候必须仰着脖子,乔治威廉足足比他高出两个多头,要是站在乔治身边,最多就到他胸口。

石明哲腆着大肚子,对乔治威廉拱拱手,说:“原来您就是名扬京城的神探乔治威廉。那,我就拜托了。”

乔治威廉也没有说什么,便随着二人走进了兰亭斋。


乔治威廉一眼就知道案发现场不在楼下的大堂里,这里一切陈设的摆放都保持着原来井然有序的样子,连货品陈列架上的瓷器,都没有一件被移动和震落的现象发生。乔治威廉就已经心中暗自奇怪了,这个货架上明显摆放着几件极有价值的珍品,应该是明朝景德镇的青花,可劫匪竟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可见,这个地方别说不会是现场,估计劫匪根本就没有进来过。显然这个劫匪是有目标的,绝不是盲目闯进来作案了。

单城亭一面引着乔治威廉朝楼梯方向走,一面说:“现场是三楼,下面两层我已经仔细勘察了,应该没有什么线索。”

三个人一面朝楼上走着,乔治威廉一面问石明哲:“石老板,你的贵重物品是不是放在三楼?”

“乔治先生说得不错,兰亭斋的重要珍宝就收藏在三楼。所以我请的保镖,也是主要为了看护这些珍宝。平时就让他们每夜下来巡查两次,然后就在三层楼的警卫室休息。结果,今天早上我到店里就发现有点奇怪。”石明哲气喘吁吁地一边爬楼,一边向乔治威廉介绍情况。

“石老板是从兰亭斋前面大门进去就发现异状了吗?”乔治威廉平淡地问着。

石明哲喘着气回答:“我这个兰亭斋没有开后门,就是考虑多开一道门会有安全隐患。每天我都会第一个到店里,店里守夜的保镖都已经下了门板、开了锁。可今天我到的时候,外面的板也没有下,里面的门还锁着。我心里就有些奇怪了,进来在下面喊了一声,也没有答应。我一路喊着名字走到三层……”


石明哲说到这里,三人正好走到了三楼的楼梯口。

石明哲指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屋子,说:“就看见这间保安室的门这样开着,走到门口朝里面一望,看见一个人直挺挺地吊在横梁上,把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冷汗都下来了。走到那个人脚下,朝上面看,才发现就是店里的保镖朱四宝。我也不敢查看其它情况,径直去了尽里边,放书画文物的藏宝室,一打开就知道‘兰亭序’丢了。也顾不得细查了,马上就赶到所里报案了。”

乔治威廉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朱四宝还挂在房梁上,脚底下踢翻着一张方凳,方凳撞在墙根一只大摆钟的玻璃门上,自鸣钟斜倒在地上玻璃都碎了,里面的摆也被撞停了,指针上是5点40分。靠另一面的墙边,支着一张架子床,床铺上一片狼藉。窗下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瓶喝过的酒,还有两副用过的碗筷和两只酒杯。

单城亭见乔治威廉站在门外看着现场,马上指着屋子里,说:“这里是现场之一,我已经带人仔细勘察过一遍。为了让乔治探长可以看清现场原貌,里面都保持原状的。我发现的一些细节,要不要向乔治探长通报一下?”

乔治威廉却摇摇头,说:“不用了,你找个人先把死人放下来,拉到警署停尸房去吧。”乔治威廉对单城亭安排了一下,有转头问石明哲:“这个朱四宝平时喝酒吗?”

石明哲摇摇头,说:“我从来没有看见他喝过。”

乔治威廉点点头,又说:“放‘兰亭序’的屋子在最里面?少其他东西了吗?”

“您跟我来,就在前面。”石明哲领着乔治威廉沿着走廊朝西过去。

乔治威廉的眼神朝走廊西头的那扇窗户望去,石明哲忙说:“窗户外面有铁栅栏,也没有坏。人应该是从朱四宝屋子里那扇窗户进来的。”

“哦,怎么,朱四宝那间屋子的窗户没有安装铁栅栏吗?”

“那倒也不是,单警长已经勘察了,那扇窗户的铁栅栏被锯开了。”

说着话,已经到了石明哲存放珍贵书画的那一间,门大开着。

石明哲一面走进去一面对身后的乔治威廉说:“您看见那张柜子了吧?就是开着门的那个。兰亭序原本就放在上面一隔,下面的隔子放着一幅唐伯虎的仕女图,现在还在里面。”

乔治威廉走到柜子前面,蹲下身子仔细端详了一阵那只放书画的柜子,问了一声:“石老板这柜子上锁吗?”

石明哲摇摇头,说:“不上锁,外面门上锁。这间屋子平时没有人可以进来,店里除了一个掌柜有钥匙,其他人也没有钥匙。这柜子也就不必上锁了。”

乔治威廉又问:“你说,每天第一个来店里,那掌柜呢?”

“是这样,我还有铺子要照顾,每天也就是那个时候到一下店铺,平时都是掌柜支应着,他到了我就走。”

“除开掌柜和这个朱四宝,你店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伙计。”

乔治威廉正要询问人现在在哪里,单城亭已经过来搭话:“店里的掌柜叫李秀春,还有个店小二五子,都带到所里去问话了。”

乔治威廉不再问话,退出屋子示意石明哲把门关好,又走到走廊的西窗前面,把窗户打开,伸手试了试铁栅栏的坚固程度,再走回了东头那间死了人的保安室,一直走到窗户前面。窗户外面立着一只很长的木梯,刚好可以搭到窗户沿,下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还有一只摔碎的青花瓷瓶。

跟在后面的单城亭指着锯断的铁栏杆,说:“探长,请看,这一根铁条的断口一看就是旧茬口,断口很平,可锈迹斑斑。您再看这安装铁栅栏的窗户棱子上,原来插铁条的位置有个洞,这铁条就虚插在洞里,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乔治威廉看了单城亭一眼,说:“你勘察得挺细,留下几个人保护现场,咱们回去研究案情。叫人把这张木梯和草地上的碎瓷瓶都带回去,还有这桌子上的酒具和碗筷。”


回到单城亭的片所,乔治威廉询问了被带来问话的李秀春和五子。

乔治威廉问了五子几句话,就把他放了,询问李秀春的时候却非常仔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店里出事了?”

“早上到铺子的时候,东家告诉我的。”

“他怎么告诉你的?”

“我到的时候,兰亭斋外面已经挤满看热闹的人,还有警察在站岗。他们不让我进去,我说,我是这个铺子的掌柜,他们就让我进去了。我看见东家,问出什么事儿了?东家告诉我,兰亭斋丢了,朱四宝死了。接着这位单长官问了几句话,就把我带到这儿了。”

李秀春很平静地回答着,没有丝毫的惊恐神色。

“你那把书画藏宝室的钥匙,在身上吗?”

“当然在。这间藏宝室里存放这东京最珍贵的文物,我这把钥匙是时时随身携带的。”

“你最后一次看见兰亭序集帖是什么时候?”

李秀春稍稍回忆了一下,说:“三个月之前吧。那天来了一个日本商客,要求观赏兰亭序集帖。我不敢擅自做主,叫五子去请来东家。东家来后,答应了那个日本人的要求,让我到楼上取来的兰亭序集帖。就是那次这位日本商人开价万金要求购兰亭斋集帖,东家没有答应。”

乔治威廉看着李秀春平静叙述着往事,突然又问道:“你觉得这幅字,值这个价吗?”

李秀春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当时感觉不值,事后曾经暗示东家不如卖给日本人。”

“当时?那后来怎么看?”

“我不太懂字画,我是研究玉器的。吃不准书画和瓷器的价码。遇到这方面的生意,都是请东家自己拿主意。”李秀春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你在兰亭斋做掌柜多久了?”

“兰亭斋开张就是这里的掌柜。我是东家石明哲夫人的表哥。”

乔治威廉点点头,不在提问,转身对单城亭说:“让李掌柜回去吧。”

等李秀春走了之后,乔治威廉对单城亭说:“你派个精明一点的手下盯着点掌柜李秀春,我先去署里检验一下朱四宝的尸体,回来再商量案子。”


单城亭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乔治探长,这个案子没有这么复杂吧?”

“哦,那你不妨先谈谈自己的看法。”乔治威廉笑着说。

单城亭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看法,道“这个案子很显然是和死者朱四宝有关联的。他的保安室窗户上,架设着一支可以自由出入兰亭斋三楼的梯子,还故意拔掉了铁栅栏上的铁条,却故意虚设在那里掩人耳目。就凭这一条,朱四宝已经存在监守自盗的嫌疑了。另外,我在朱四宝的床上不仅发现两根女人的长发,还发现了一些精斑和其他液体遗痕。很明显朱四宝和一个女人多次在这里鬼混,这个女人就是疑犯。”

“你的意思是个女人盗走了兰亭序?”

“肯定是这样。一定有个女人从梯子上来和朱四宝饮酒作乐勾搭成奸。这个女人是早有预谋的,经常来和朱四宝通奸,朱四宝对她毫无防备。却不知她这次做完好事,趁着朱四宝熟睡,盗走了兰亭序。还捎带走一只青花瓷瓶,下梯子时候不小心把瓶子摔破了。朱四宝一觉醒来发现这个女人盗走了镇店之宝,感觉无法向东家交代,就上吊自杀了。上吊时一脚踢飞踩住的圆凳,凳子撞翻了自鸣钟。钟上面的时间就钟摆停下来的时间,也就是朱四宝的死亡时间。这个案子是朱四宝监守失盗,自觉责任重大脱不了干系,故而上吊自杀。我们现在只需注意寻找这个盗宝的女人就可以破案。”

乔治威廉听完单城亭一番分析后,说道:“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这样吧,我回署里验尸,你回琉璃厂继续调查。”

单城亭答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乔治威廉突然又叫住他说:“对了,你回去把那架自鸣钟扶正,分针拨到十二点,时针正指六点,看看会响几下。”

“这个还要试?当然是6下。”单城亭很不理解。

乔治威廉神秘地笑了,说:“我敢保证那只钟,一定响的不是6下。”

“那就是摔坏了。”

单城亭气呼呼地走了,他觉得是乔治威廉在拿自己开玩笑。


单城亭返回兰亭斋,看见几个警员正在忙着把那张梯子搬到警车上去,看见单城亭走过来,便问:“警长,把这梯子弄到警署去干什么?多费事?你不是已经判断是个自杀案件吗?要这梯子做什么?”

单城亭不耐烦地骂道:“怎么这么多废话?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赶紧干活。”

单城亭一肚子骂骂咧咧地走进兰亭斋,重新走上了三楼。保安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尸体也抬走了,里面却维持着原状。这也是侦破程序的规矩了,现场在案情没有最后明朗化之前,还是要基本保持原状。

单城亭走进去,顺手扶起那架自鸣钟,然后照着乔治威廉说的,先动了一下钟摆,然后把时针拨到6,分针拨到12。那架西洋自鸣钟果真响了,可只响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声音了。单城亭一下子楞在那里了,怎么会这样?

单城亭可不是傻警察,在京西片的警长里,怎么也算得上个好手。这自鸣钟只响了2下,说明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自鸣钟刚才指向的时间是个错误。自鸣钟倒下的时间是在夜里2点之前,而不是凌晨6点之前。自鸣钟指向的5点40分,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自杀之后的朱四宝,是不可能再下来制造这个假象的。那么,仅仅凭这么一个小细节,就推翻了朱四宝自杀的结论。如果他杀可以成立,恐怕凶犯就不会是个女人。朱四宝是石明哲请来的保镖,别说身怀武艺,就是单凭个头也有180公分,单凭一个女人怎么也不可能杀死了身材高大的朱四宝,再把他弄到房梁上吊起来?单城亭一环开窍,马上环环相扣地解开了案件的许多扑朔迷离的情节。

他一下子精神来了,马上紧了紧腰上的皮带,走下楼去,对已经把梯子搬好,准备离开的几个警察说:“等等,你们有一个回去就成了。把梯子送到警署,交给乔治探长,再向署里申请使用警犬,然后带着警犬回来。剩下的跟我来。”

单城亭带着几个警察转到兰亭斋背后,在那片草地上仔细搜索起来。


乔治威廉走进停尸房,对朱四宝的尸体做了详细的检查,面部青紫肿胀,脖子下面有很明显的指甲掐出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朱四宝是先被人掐死,然后再挂到了横梁上。朱四宝的内裤,还有床上收集来的证物中,都没有新鲜的精液和精斑,相反倒在朱四宝肠胃里发现了酒精,还有麻醉药品的残余物。很明显,朱四宝生前没有性行为,却有酗酒行为,而且酒里被人置入了麻醉药。凶犯是在朱四宝昏迷后,实施了杀害。

乔治威廉从停尸房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部警车运来了放在后墙外面的那张木梯。

押送梯子的警察看见他,连忙跑过来向他报告:“报告探长,单警长让我把这张梯子交给你,另外要申请使用警犬。”

乔治威廉微微一笑,点点头,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去犬舍吧。”

乔治威廉另外叫人把梯子搬去收藏证物的场地上,很仔细地查看着这张木质的长梯。梯子做得非常粗糙却很轻,是杉木的材质,不像是出自专业制作的,显然是案犯自己做的,这么麻烦去亲手做一副木梯,目的肯定是减少别人注意。乔治威廉突然在木梯粗糙的毛刺上,捡到了一根黑色纤维,又在木梯的缝隙里检查到了一些酒糟的细微颗粒。

乔治威廉已经心中对案情有了一个大谱,再一次折回证物室,又对带回来的酒具、酒瓶里的残酒,还有那只打碎的青花瓷瓶仔细检验了一番。果然在一杯喝剩的酒杯里,发现了含有一种江湖黑道惯用的麻醉散。再查看那只青花瓷瓶,竟是宋代的钧窑梅瓶,足见得这个盗匪绝不简单,一定是古玩行家。


乔治威廉走出证物室,看见单城亭已经收队回来,便迎上去询问:“单警长,专门请了警犬出警,想必会有暂获了。”

单城亭摇摇头,说道:“警犬用不上,在那片草地闻来闻去,居然像是喝醉了,摇摇晃晃走路也不稳了。不过我还是很有些暂获。”

乔治威廉微微一笑,挥挥手示意他讲下去。

单城亭说:“我大致已经查出了那个进入兰亭斋和朱四宝勾搭成奸的女人,现在正在暗查另外一个男犯的来路。”

乔治威廉,说:“你查到的那个女人应该是个长发的湖南女子,常用一条黑色棉质方巾包着头。”

单城亭大吃一惊,说:“乔治探长果然不愧神探的称号。你说那只自鸣钟一定不会敲6下,我回去就试了,果然是只响了两声。根据这一点你已经推测出来,这是个他杀案子。现在你足不出户就算出其中有个女人是湖南人,居然和我查到的线索不谋而合。”

“单警长已经有目标了?”

“我在琉璃厂的弟兄们确实查到一个女人,还就是个长沙人。”

乔治威廉顺着单城亭这句话,又接了一句,说:“这个女人准是琉璃厂上哪个茶酒楼的老板娘。”

单城亭一拍自己大腿,说:“神了,又对上了。那个娘们,就是兰亭斋隔壁醉春秋的老板娘,叫桂翠华,她的男人是个瘸子。茶酒楼是祖上传的,曾经是琉璃厂最有名气的茶酒楼,可惜到她男人这一辈儿已经败落了。茶酒楼的生意全靠着桂翠华支应。这个桂翠华是个长沙女子,人长得美艳如花,又是生性放荡不羁。男人窝囊,管不住她,整天和来来往往的客人勾三搭四。有人证实朱四宝三天两头去醉春秋找桂翠华,据说有一天朱四宝还把醉春秋的桌子给掀了。可隔了些日子,两个人真好上了。有人瞅见朱四宝抱着桂翠华,两个人嘻嘻哈哈。不过有人证明昨天一夜桂翠华都陪着几个客人在醉春秋打麻将,今天早上七点才散,没有作案时间。我就是来找你就说这件事儿。”

乔治威廉点点头,说:“醉春秋门脸很深,肯定放得下这张木梯。你们进茶酒楼查询了吗?”

“进去了,我还细细盘问了桂翠华。”

乔治威廉皱起眉,说:“单警长,你莽撞了。恐怕要出事,快,赶紧带上你的人突袭醉春秋吧。我估计已经晚了。”


单城亭也回过味儿来了,赶紧带人直奔醉春秋。居然鬼影子看不见一个,门还是虚掩的。单城亭顾不上其他,直接冲上二楼,看见瘸子的卧室门也大开着,进去一看,瘸子已经被人掐死在床上。再上到楼,就听见有人在有气无力的呻吟。

单城亭闯进去,只见桂翠华的前胸,插着的一把匕首,匕首的把柄还在微微抖动。桂翠华身子下面汪着大滩的血水在楼板上挣扎着。

单城亭扶起桂翠华问:“快说,凶手是谁?”

桂翠华伸手朝外面一指:“是勾……老四……”说了几个字就昏了过去。

单城亭对手下说:“赶紧来两个人,把她送医院抢救。其余人跟我来。”

单城亭知道桂翠华嘴里说的“勾老四”是什么人。勾老四的大名叫勾克启,湖南浏阳人,常年住在前门的湖南会馆,常年从事文物倒卖,还捎带翻制文物赝品出卖。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敢杀人,而且是连杀数人!

单城亭不敢有丝毫怠慢,马上带上人直扑前门外的湖南会馆东结果扑了个空,连勾老四的影子也没有,在他的住所也没有发现兰亭序集帖。


单城亭垂头丧气返回了警署,乔治威廉却一点不着急的样子,说:“别急,你想想勾老四拿到字帖是为了收藏,还是为了换钱?”

单城亭乐了,再次带人直扑日本侨民集中的西交民巷。几个警察成扇形,从两边巷子口朝里面包抄进去,还真把勾老四抓了个正着。

原来这西交民巷是侨民居住区,这里面主要住着日本侨民,闲杂人进来了也很难有个地方隐蔽,进来搞走私交易的中国人,多一半都是在巷子那个角落里。

单城亭是个有经验的老警察,对城西的地理环境也非常熟悉,加上刚才在醉春秋发现桂翠华的时候,胸口的刀柄还在颤动,想必是勾老四行凶不久刚刚离开,他要到西交民巷找到买主,再成交后逃走,没有这么快,这个时候一定可以堵住他。结果还真是这样,逮到勾老四的时候,那幅字帖就揣在他的怀里。

单城亭春风得意地押着罪犯勾老四回到警署,看见乔治威廉就站在大门外面,笑着对他说:“果然马到成功。”

单城亭把缴获的兰亭序集帖递给乔治威廉,然后说:“人赃俱获,可以结案了。”

乔治威廉却说:“人赃俱获是事实,马上结案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走,带进审讯室马上审讯人犯。”


这个勾老四倒也像个汉子,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承认自己看到《京华日报》上有条消息,说是琉璃厂兰亭斋老板石明哲的镇店之宝——兰亭序集帖,有日商出资万金拒不出手,便以古玩商的身份,经常在兰亭斋附近观察,很快就发现这个醉春秋是个好地方。

那年头,茶馆酒楼就是最好的信息场所。这天,看见一个彪汉因为遭到桂翠华奚落,在醉春秋大发脾气,一打听知道是隔壁兰亭斋的保镖朱四宝,心中便有了主意。勾老四依仗着自己不仅长得风流倜傥,而且口袋里也有些钱,便开始勾引桂翠华。桂翠华本就是风流成性的女人,又得知勾老四是湖南同乡,两个人很快就勾搭成奸,两个人明铺暗盖俨然夫妻一般。

勾老四答应要和她结为夫妻,然后重振醉春秋。

喜得桂翠华钻在勾老四怀里眉开眼笑,说“瘸子这些年又添了痨病,估摸着不出半年就会死。咱们好好过日子。”

勾老四一边与桂翠华寻欢作乐,一边说:“我虽有几个钱,重新装修醉春秋就有些不够了,得另外想个法子才好。”

桂翠华问他有什么办法。

勾老四便说:“那天看见有个汉子在店里发飙,是不是隔壁兰亭斋的朱四宝?”

桂翠华不屑地回答:“就是那个死鬼,口袋里又没有几个钱,也想吃老娘的豆腐。”

勾老四先亲了她一口,才说:“兰亭斋里有的是值钱的好东西,你不如就假意答应了他,摸清路数,我找个机会下手,神不知鬼不觉。”

桂翠华假意笑骂:“你这死鬼,居然想得出这等主意?也不是好人!你不是要娶我为妻吗?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做一顶绿帽子戴?”

勾老四一面在她身上动手动脚,一面大笑说:“等事情成功以后,自然是不许你再有其他男人了。”


再说那个朱四宝虽然因为桂翠华不屑理会,心中愤愤踢翻了一张桌子,其实心里却舍不不下她那股子风骚劲儿,照旧天天要过来看她。朱四宝从来不喝酒,来了就是一碗盖茶混半天。这也是桂翠华看不上他的原因之一了。

这天朱四宝又来了醉春秋,却不曾想到桂翠华亲自送过来一碗茶,然后半个身子靠进了朱四宝怀里,说:“朱爷,今天这碗茶我请客,就算翠花给爷陪个不是了。”

朱四宝见今天的桂翠华居然投怀自送抱,真是受宠若惊,抱起来就要进里间去亲热。

桂翠华却半推半就说:“别这会啊,晚上去你那里……”

朱四宝连连摇头说:“不行,我那里外人不能进去。”

桂翠华轻轻敲了他脑袋一下,说:“这么笨啊,你把窗户弄开,我搭梯子进去,岂不是夜夜度良宵?”


朱四宝色迷心窍,回去后锯断了一根铁条,方便桂翠华出入。两人便每晚从醉春秋后院墙头递送出梯子,又由巷道架梯子翻进兰亭斋后面的花园里,桂翠华再爬上梯子进入保安室。几天的功夫桂翠华就在朱四宝的被窝里,把兰亭斋三楼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了。就是没有办法弄到那间屋子的钥匙,却也知道了这把钥匙除了东家石明哲,就只有掌柜的李秀春手里有。

勾老四便出主意,要桂翠华再设法勾引李秀春,找个机会偷取钥匙模子。这个李秀春生得眉清目秀,因为是单身天天要来隔壁这家醉春秋吃饭,有时候也会喝点小酒,也不和其他客人搭讪,一份正人君子的模样。桂翠华也曾打过主意,看他淡淡的只好悻悻作罢了。这次为了做这笔无本的买卖,便硬着头皮去再一次勾搭李秀春。却不曾想到,居然轻而易举地得手了。桂翠华趁着李秀春事后酣睡,弄到了钥匙模子,交给了勾老四。

这天夜里,勾老四让桂翠华带着一瓶兑了麻醉药的白酒,去和朱四宝幽会。朱四宝本是不喝酒的人,却经不起桂翠华的花言巧语,酒还没有喝完已经人事不省。桂翠华便招呼勾老四进来,掐死了朱四宝,又伪造了一个上吊现场。两个人匆匆忙忙的,被推倒的凳子撞翻了那只自鸣钟。勾老四顺手把针拨到了五点四十。然后按照桂翠华掌握的楼内结构,找到了藏宝室。盗得字帖后,无意发现柜子上竟有一只钧窑的梅瓶,便顺手牵羊带了出来。

两个人又顺着梯子爬下去,桂翠华在前,他在后。也许因为做贼心虚吧?桂翠华下去的时候头上的黑方巾挂住了木梯,心里一慌最后几节就滑下去了。勾老四不由自然伸手去拉她,便失手把那只宋钧窑的梅瓶掉下去摔碎了,梅瓶发出了刺耳的碎裂声。吓得勾老四直接跳下去,也顾不上搬走木梯,拉着桂翠华跑到院墙边一棵柳树边,翻过墙头逃之夭夭。

为了掩人耳目,让桂翠华回到醉春秋,找几个人听戏打牌,自己带着兰亭序集帖回到前门外的湖南会馆。本想带着字帖远走高飞,可又担心桂翠华在那种地方,还就在兰亭斋隔壁,按桂翠华的人品,保不一定就会说漏嘴。便生了杀人灭口之心。

也是勾老四胆子忒大了,公然敢天亮后折回了琉璃厂。还在兰亭斋外面看了一阵热闹,然后去找到桂翠华,说不如早一点弄死瘸子好结婚。桂翠华也是色迷心窍,也就同意了。两个人进了瘸子的屋子,几下就掐死了他。勾老四抱起桂翠华上楼寻欢,趁着桂翠华兴头上来的时候,勾老四抽出暗藏的匕首,一刀插入桂翠华胸口。桂翠华只惨叫一声便倒在血泊中。勾老四一连杀了三个人,那里顾得其他?随手擦了一把血迹离开醉春秋,直奔西交民巷。他想1000两黄金把字帖卖给那个日本人。

却不料日本商人手一摆,说道:“你的兰亭序集帖是赝品,送给我的也不要!”

   日本商人也不跟他多说,就把门关了。

勾老四听了个目瞪口呆,只好垂头丧气朝外面走,恰恰被单城亭带人逮了个正着。


审讯结束之后,单城亭指着桌子上的兰亭序集帖,惊愕地对乔治威廉说:“又让您老料准了,这案子真没结。这幅字帖怎么会变成了赝品?还有,这里面怎么还会有兰亭斋掌柜李秀春的事儿?”

乔治威廉问他:“派人坠着李秀春了吗?”

“那是肯定的,你老布置的事儿,我可不能打马虎眼。我派了仨人,算是手下最激灵的了,让他们24小时给我盯紧了那小子。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你那会怎么就怀疑上李秀春了?还有,就算他的钥匙被桂翠华弄到手,也算不上挺大一个事儿吧?”单城亭有点纳闷地追问起来。

“我就是盘问他的时候,觉得他太过于平静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应该。一个掌柜的,自己店里出了这么大事儿,他怎么就一点不着急?”

听乔治威廉这么分析,单城亭连连点头,说:“还真是啊。你看石明哲急的,一脑门子的汗,他可倒好平静如水,怎么说自己也是掌柜,还沾着一点亲。”

乔治威廉又问:“你对石明哲的老婆熟悉吗?”

“不算很熟,知道些。石明哲现在这个老婆是续弦,三年前才娶的。就是石明哲起这座兰亭斋前后脚的事儿吧。怎么啦?”单城亭一脸困惑地望着乔治威廉。

“这么说,李秀春应该就是石明哲现在这个老婆的表哥吧?”

“那没错,就是现在这个老婆的表哥。”

“石明哲有孩子吗?”

“和现在这个老婆陈玉娇没有孩子,石明哲和前面的老婆有孩子,都大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出嫁了,儿子在前门管着另外一个门脸,也是石明哲名下的财产。”

单城亭倒也不愧是这片的警长,对石明哲家中情况了解的清清楚楚。

乔治威廉想了一下,又说:“这样吧,你去一趟琉璃厂,把兰亭斋的人都撤了,然后宣布这个案子已经破了,入室杀人盗窃的主犯勾克启,已经被你人赃俱获,目前关押在案就等法院判决了。然后再派一组人马,暗中监视好石明哲的老婆陈玉娇。其他就别管了。”

单城亭摸了一下自己脑门子,不知道乔治威廉搞什么名堂,也不去问,直接奔了琉璃厂。


单城亭到了琉璃厂撤走了兰亭斋门前的警察,然后当街宣布:兰亭斋的案子已经侦破,杀人凶犯勾克启,已经被人赃俱获;凶犯的同案犯是醉春秋老板娘桂翠华,也被凶犯企图灭口,现在医院抢救。单城亭又找来地保,让他找几个人先清理干净醉春秋,又留下一个警察守在门外准备贴上封条。这醉春秋的老板已经身亡,又没有孩子,老板娘涉嫌共同谋杀,现在生死难定,就是活得下来,估计不判死刑,也是无期。这座醉春秋肯定是要充公了。

一时间琉璃厂又是沸沸扬扬起来,一天的功夫琉璃厂两处闹出了人命,还是紧挨着的兰亭斋和醉春秋。琉璃厂成了京城特大新闻中心焦点。街上到处都有打听消息的大报小报记者,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的人,简直比过大年的厂甸还要热闹。乔治威廉穿着一身便装,不动声色地挤在人群里,查看着各种人的表演,听着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一个穿着便衣的侦探,走到乔治威廉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乔治威廉马上跟着他离开了琉璃厂。


再说单城亭把手下撒开在琉璃厂,还有城西几个出城的卡子上,自己坐镇在所里等消息,天刚擦黑,监视陈玉娇的人回来报告: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已经离开家,去了火车站,看样子要出远门,请示要不要扣住?单城亭按照乔治的布置,“只盯紧,别惊动”,下令让她上车,跟紧就成。又隔了一阵子,盯着李秀春的人也来报告,李秀春带着一个长条形的包袱,离开住所叫了一部出租车,朝东直门方向开去,已经派车跟上去,请示要不要在路上拦截?单城亭还是那句话:跟紧,放行。

单城亭得到这两个确切消息之后,按照和乔治商量好的,去了石明哲的家里,手里拿着那幅字帖。


石明哲打开门,看见单城亭拿着字轴登门,很高兴地一面请他进去,一面说:“辛苦啦,单警长。你们真是神探啊,一天的功夫就把案子破了,还把罪犯人赃俱获。真要好好感谢你们。怎么,已经结案了?字帖都送回来了。不用辛苦警长亲自跑这一趟,来个信,老朽去取就是。”

单城亭坐在沙发上,把手上的字轴递给石明哲,说:“别说客气话了,石老板请先看看这兰亭序集帖对不对?”

石明哲接过来一面打开,一面笑嘻嘻地说:“怎么会不……”

话说了一半,脸上的笑容已经凝固了,拿着刚刚打开一半的字轴,愣在那里。

单城亭问他:“怎么啦?”

石明哲声音颤抖着回答:“这不是……我的兰亭序……集帖,是……一幅赝品。”

单城亭追问:“石老板,可以肯定这不是你的兰亭序集帖?”

石明哲非常肯定地说:“兰亭序集帖,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自打三岁就开始对着这幅字帖习字,绝不会认错!这幅肯定是赝品。”

单城亭点点头,重新收起这幅字,然后对石明哲说:“石老板,放心。我们也知道这幅是赝品,就是让你在亲自确认一次。你的兰亭序集帖,一定会给你找回来。”

石明哲又是千恩万谢了一番。

单城亭起身时突然很随意地问:“石夫人不在家?”

“刚走,她娘家捎信说,老太太病了,回娘家看看。”

“她是天津人吧?”

石明哲笑着回答:“单警长果然尽职。拙荆的娘家的确是天津人。”

单城亭一面朝外走,一面又问了一句。

“兰亭斋的掌柜李先生是,石夫人表哥吧?”

石明哲一面朝外送客,一面回答:“算是姑表亲,其实出了五服挺远了。这不是她北京没有什么亲人嘛?我这里有用得上,秀春在天津倒腾过几年玉器,也算内行,又是自己人,就来我这儿做了掌柜。”

走到门口了,单城亭又问:“案子基本破了,你通知他,明天正常开业吧。别耽误了生意。”

石明哲笑着说:“不急。先歇两天吧,我还要找人守夜。秀春去通州了,说那边有几件成色不赖的玉器,去掌一眼,要好单城亭不再问话,跨上自行车朝警署去了。

他在警署没有看见乔治,乔治手下的侦探告诉他,探长去天津了。一切都安排好了,让他就留在北京,过几天案子就可以结了。


话说乔治威廉,得到属下探报后,立刻启程前往天津。天津的警察局已经得到通知,派了一队人马配合他的行动。乔治威廉又去了一次海关,拿到了海关的相关文件之后,带人登上了一艘英国轮船“玛利亚”号。

这是一艘明天一早就要离港的远洋轮。乔治找到船长交涉了一番后,船长安排了一个头等舱位的包间。乔治坐进去很悠闲地休息起来,手下的人也由船长换上了海员服装,混迹在船上的各个角落。

第二天清晨,几个侦探先后进来汇报了情况。

乔治威廉在开船前一小时,离开了自己的包间舱位,带人出现在二等舱的一个包间外面,示意属下敲门。

一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女探员,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传出一个日本男人的声音。

“何人?”

“ウエイター”

“入って来て”

女探员推开门,身后一群探员冲了进去。包间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乔治跟在后面走进去。包间里有三个人,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正是李秀春,那个女的,是石明哲的太太陈玉娇。

日本男人暴怒地大骂:“八格,你怎么敢随便带人闯进具有英国主权的外籍轮船?”

乔治威廉冷冷一笑,说:“酒井西村先生,你可能不知道,我有苏格兰场的身份吧?”

西村还是盛气凌人地大喊:“即便如此,你也没有权力对一个日本侨民如此无礼!”

乔治伸手拿过西村手里的一个长形布包,打开取出里面的字轴,然后打开展示出来,正是那幅失窃的兰亭序集帖。

乔治威廉不慌不忙重新收好字轴,交给身后一位探员,转过身,很有礼貌地说:“西村先生,您是希望搭乘这条船回国,还是希望跟我下船,成为一桩收买赃物罪的嫌疑犯?”

西村立刻变成一个泄了气的皮球。

乔治又从李秀春手里拿过一只皮箱,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黄金。

乔治把这个皮箱交给了另外一名探员,然后示意给李秀春戴上手铐。

“李先生,你涉嫌盗窃重要财物,现在已经人赃俱获。”

李秀春浑身发抖软瘫下来。陈玉娇吓得昏死过去。

乔治威廉对两个女探员挥挥手:“你们把她扶走吧。”

西村指着那箱黄金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那是我的黄金。”

乔治威廉却微微一笑,用嘲笑的口气说:“如果你坚持这是你的黄金,可以跟我下船。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这是本案的重要赃款。”

西村跌倒在铺位上,看着乔治威廉带着人扬长而去。


回到警署后,李秀春在审讯室里如实交代了一切。

三年前,李秀春和化名陈玉娇的亲妹妹李秀玉,在天津结识了著名的古玩商人石明哲。刚刚丧偶的石明哲很快迷上了美艳如花的陈玉娇。李秀春从妹妹口中,得知了石明哲家财万贯的情况后,力主妹妹嫁给年龄超过自己一倍的石明哲。自己也由妹妹推荐,做了兰亭斋的掌柜。

原本倒也野心不大,只是希望石明哲死后,妹妹可以得到一大笔遗产,加上他的确不懂字画,也不知道石明哲那幅兰亭序集帖,是价值连城的奇宝。酒井西村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这幅字帖,登门求帖居然开价万金。这就让李秀春动了心思,他是可以轻而易举拿到这幅字帖,却如何才能不惊动警方?李秀春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办法。

李秀春是个很聪明和谨慎的人,为人低调,又善于观察。他很快就发现了店里的朱四宝和隔壁老板娘之间的蹊跷。自从朱四宝来做了兰亭斋的保镖,就一直迷恋桂翠华,可桂翠华从来就不愿意搭理他,却突然之间主动起来。还有店里新近出现的那个老板娘的大同乡,叫勾老四的浏阳人,和老板娘的关系也很暧昧。

老板娘桂翠华的风流成性,李秀春是早就知道了。自从到这家茶酒楼用餐之后,这个女人就在不断勾引自己,只是李秀春不是好色之徒,故而对这种勾引置若罔闻。当他发现了老板娘与勾老四、朱四宝之间微妙的关系之后,马上联想到了兰亭斋的镇店之宝数日之前,引起的轰动效应。于是,当老板娘又一次主动来勾引自己的时候,李秀春完全明白了她的目的,便开始实施了他的一连串计划。先暗自通知了妹妹,让她借口娘家老太太身体不好,要回去看望一下。另外就是秘密和酒井西村取得联系,答应为酒井搞到兰亭序集帖。条件是酒井要安排他和妹妹去日本,外加3000两黄金。酒井西村一口承诺下来,说好事成后在外籍轮船上的包间里交货。


一切安排好之后,李秀春用事先准备好的一幅赝品替换了藏宝室里的兰亭序,然后去醉春秋喝酒,吃饭。当桂翠华再来勾引自己的时候,故意接受她的暗示,又在一场风月后假装酣睡,由着她取走了楼上藏宝室的钥匙模子。

以后的事情发展,完全符合李秀春的推断。等兰亭斋出事后,他镇静自若地道警署接受了询问,回来后不动声色地等待事态进一步发展,直到单城亭回到琉璃厂来宣布,案子已破已经人赃俱获之后,李秀春通知了妹妹陈玉娇和酒井,然后自己向石明哲提出要去一次通州。

当李秀春带着兰亭序集帖,赶到天津成功与妹妹会合之后,他已经有些欣喜若狂了,相信自己这个完美的计划就要最后成功了。第二天,三人如约在“玛利亚”号的包间里碰头。酒井如约交给他两张护照,3000两黄金,还有两张船票,他也把兰亭序集帖交给了酒井。

就在他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乔治威廉带着一群探员突然出现在包间里……


兰亭序集帖终于完璧归赵。

事后,单城亭问乔治,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生了李秀春的蛛丝马迹。乔治威廉告诉他,在现场发现藏宝室需要钥匙打开门,而门确实是被钥匙打开的时候,已经判断出被盗的兰亭序肯定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掉了包。以后,李秀春在警署太过镇静的表现,证实了这个判断。于是,一方面让单城亭在明里紧锣密鼓追查的同时,又另外派出人手追查李秀春和陈玉娇的来历,再就是调查西村身边出现过的各种人物。

很快,天津方面的调查就取得了进展,查出了李秀春有个亲妹妹,叫李秀玉,就是现在石明哲的夫人陈玉娇,又在西交民巷的调查中发现了李秀春不止一次找过西村的线索。所有的证据都落实后,乔治威廉采用了欲擒故纵的手段,让单城亭宣布琉璃厂两个凶杀案都破了,而且已经人赃俱获,追回了兰亭序集帖,促使李秀春开始行动,然后在他们交易完成的一刻,将他们当场擒获。


当乔治威廉和单城亭,一起来到重新开张的兰亭斋,亲自将镇店之宝,兰亭序集帖交还给石明哲的时候,石明哲却苦笑着摇摇头,说:“这幅稀世珍宝,就烦劳乔治探长替我转交给政府吧。为了这幅字帖,死了这么多人,老朽也是人去楼空,早已心如死灰。原本是打算传给儿子的,可想想此物不祥,老朽已经犯了怀璧其罪的大忌,不想再去连累儿孙了。”

单城亭却乐呵呵地说:“石老板说哪里话,兰亭序何罪?石老板何罪?这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石老板无非树大招风了些而已。”

石明哲却很坚决地摇摇头说:“老朽一生正直,不愿再沾惹上血腥,还是烦请代为转交政府,免得二度祸起萧墙了。”

乔治威廉微微一笑,道:“石先生既有此意,乔治愿为代办。只是也请先生相信一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乔治身为警务人员,断不会让社会上的宵小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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