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  厦门

这是十年来感受到的最冷的冬季，南方的冬天似乎不如北方一样冷，但南方这样湿冷的冬天却让人很不自在，整日的冻手冻脚。

记得大约是13岁的模样，也是一年不算太暖的冬天，收到一封来自北方的信，住佳木斯的一个男孩，记不太清楚了，姑且就算是吧，我也只是小的时候待过佳木斯，完全不记得那城市是什么样子。

想起大概是怎么收到这个男孩的来信。

上初中那会，还在赶着最后一波书信的潮流，那种启迪少男少女的4开本的爱情故事杂志在校园里备受追捧。我在隔壁班的女同学借了一本《少男少女》，杂志每一张的底部是一条信息栏，书的封底留了地址让读者给他们投自己的信息，说是可以“有缘千里一线牵”。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寄去了自己真实的姓名和地址。

清楚的记得当初我那非常牛逼而且很有内涵的交友宣言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一个月后。估计是新版的杂志发行了，我开始每天都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信。每个班上都会派三个人到图书馆帮忙，每次我去拿信的时候就会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给我寄信，我告诉她们之后，年段女生掀起了一阵寄地址的浪潮。最后却都无疾而终。

在信中给我讲了很多有趣的事，琐碎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比如来自西安的笔友告诉我他遇见一个对他很凶的老师，讨厌他上课跟同桌聊天，罚他抄《纪念刘和珍君》10遍；杭州的笔友告诉我他偷偷喝了他爸爸的白酒，晕乎乎沉睡了一晚上都忘了做作业，第二天爸爸怀疑酒被妈妈藏起来还小吵了一架，自己却是冒着没做作业等老师挨骂的危险悄悄溜去上课；深圳的笔友说我又把他的班级写错了，他是高二（三）班，让我千万千万这次回信不要再写高二（一）班了，送信的邮政大哥见到他都会给他白眼，表示给他增加了很多工作量。还有一个估摸着和我差不多年纪来自成都的女生，告诉我说第一眼看到我的名字，就觉得我一定是一个帅气阳光，有知识涵养的大男孩。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叫董一二，并且加上了那句很装逼的交友宣言。

那年邮票还很贵，一张七角钱，远的地方要一元钱。于是我在室友的帮助下研究出了怎么把已经用过的邮票上面的邮戳去掉：过了温水之后，用橡皮檫轻轻的擦拭。虽然少许失败，但大部分还是被我浑水摸鱼的成功寄出这作弊的邮票，这样我才能在当时有足够的资金多回几个笔友。

一段时间后就过了新鲜感，有来回过几次信的，我也都一一写了告别信。唯独那个来自佳木斯的男孩，却一直来回的写着。

他叫许斌，当时流行着各种私立学校，他的信封就他们学校的样子。第一封信就告诉我他喜欢一个女孩也叫董一二，跟我一样的名字，那是他的初恋。那时我一定也是太过单纯，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是我生活的那个年代也太浪漫了。

往后的来信他告诉我很多关于初恋的事，时刻表露着对女孩的爱慕和思念，宛如给我写的一封封情书。我还很狗血的问他一句，那我岂不是替代者？他说，我和另外一个董一二最大的区别是我的头发是男士利落短头，那个董一二是长卷发，带点营养不良的棕色发色和轻度自然卷。

我寄出去一封信到佳木斯要一个多星期，他回信过来的路程又是一个多星期。都说古时候车马书信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是真的，21世纪的中国邮政送书信也就这个速度。

我问他，这么喜欢为什么是曾经。大半个月之后的来信他说，董一二有一天就突然转学了。那时他的心情就像冰河时代里的烈日，恨不得分分钟融化整个寒冷的大地，然而终究是躲不过朱颜辞镜花辞树的命运。他最难过的时候就是偷偷躲在被窝里哭，哭着哭着就忘记自己处于怎样的境地，以至于被妈妈听到，敲他房间的门，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大概年少轻狂，许斌打听了很长时间，问过了许多人，终于知道了新地址。当天就买了去往女孩城市的火车票，只见到了女孩的妈妈。她妈妈说董一二做了一个手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那一刻，他说他很难不相信她母亲笃定的眼神，又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后来他决定认为这都是大人骗高中生的愚蠢的谎言。

我半信半疑，许斌却说的真切。说是在脑子里动了刀，也许医生的手微微发抖多动了半厘，让海马体受伤了……多割了一段记忆，在佳木斯的记忆消失了。

失忆？海马体？这个故事浪漫的不真实。

收这封信以后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我没有及时回他，他收到我的回信估计是一个月后了。我再收到他的回信时，已经是告别了。告别信字字是重点，比如说我也许应该考试太忙，回信很慢，比如说他寄给我的照片是骗我的，并不是他本人，除了这一件事，其他事情句句是真话。

期末考试了，我没有再回信。

如果不是因为重新讲起这个故事，我定是不会去想有没有留过长发这个问题。

暖冬恬静的午后，我问我妈，怎么我一直是这样短的头发嘛？期末考都结束了，我是不是应该留长发？妈妈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拖出来那个封藏已久80年代的棕色行李箱，拿出了一本很旧的相册。

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13岁之前的照片，那长长的睫毛和一头长发真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妈妈还回忆了说我最喜欢北方的冬天，因为年纪小的我最不怕冷了，好像越是冷，越开心，喜欢在白色的雪地里玩耍。

我愿意相信妈妈告诉我的是实话。看着照片里那个长发的小女孩，飘扬的长发在雪白的天地间无疑是那么出众。现在的我，却是如此的怕冷，没敢想象现在这样短发的我不戴围脖走在没有下雪，却是寒冷的南方的冬天。

我问妈妈，什么时候剪掉了我的长发。

她竟然拿我天生记忆力不好，不要记太多无用的事情占据大脑容量这样的话来搪塞我，于是什么也没解释。

我说了许斌的事情，问她信是不信，估计我的性格是遗传了妈妈的，她竟然说信。

这天我在网上搜索什么是海马体:

海马区比较发达的人，记忆力相对会比较强一些。存入海马区的信息如果一段时间没有被使用的话，就会自行被“删除”，也就是被忘掉了。而存入大脑皮层的信息也并不就是永久，如果你长时间不使用该信息的话，大脑皮层也许就会把这个信息给“删除”掉了。有些人的海马区受伤后就会出现失去部分或全部记忆的状况。这全取决于伤害的严重性，也就是海马区是部分失去作用还是彻底失去作用。

2004年      佳木斯中心医院

“董一二小朋友，我带你去剪头发了。”一个美女护士温柔的说着走到病床前。

“是要理成光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