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的来临是有预兆的,比如说美梦。
赵文霞抱着儿子的身躯轻微的摇晃,阳光开始缓慢而温柔的铺撒在坐落假山的庭院里,她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只是她的右眼皮跳动的有些厉害。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她不明白会出现怎样的事情。
早饭过后,孩子在老太婆的臂弯里熟睡,赵文霞像一头泄气的母猪困乏的栖息在走廊里那个阳光普照的躺椅上,她渐渐的被温暖的日光烤进了梦乡。这一次,她反倒睡的很安详,她梦见老厍回来带了婴儿车,和花花绿绿的女儿衣服,结果是儿子,逗得她朗声大笑。老厍也像一头叫驴笑起来。她从梦中笑醒,刺眼的阳光将她打回现实。她有些惊慌失措,连忙起身去看儿子。
屋内的儿子瞪着小腿哭的撕心裂肺,却不见老太婆。她这才听见门外的狗叫声,抱起着儿子在屋里来回踱步,并拍打着儿子的后背。
——文霞,你出来一哈,有人找你。
老太婆在屋外呼喊。她急切的抱着儿子跑出了院落,月子里的她是不能迎风的,老婆子又冲进屋内拿了一条薄毯子围在了她的身上。门外来了一些陌生人,长得人模狗样。开着一辆四轱辘车,带头的穿着一身西装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领着几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这些人看起来跟老厍岁数不相上下。带头的告诉她,老厍在回来的路上遇难了,后面的小伙子将一个木头盒子端到她跟前,并告诉她是老厍的骨灰。还有老厍生前的一些遗物,赵文霞摸着老厍的遗物,眼泪夺眶而出。慢慢的将儿子交给老太婆,并厉声骂道:
——你们这帮子狗杂种,老娘就这么一个依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就拿着这么点骨灰来给老娘做交代,你们还是人吗?
——大妹子,我们知道你心里边难过,但人也不是我们害死的,我们就是个送骨灰的,您要是认了,我们就走人了。
——滚吧。
赵文霞抱着老舍的骨灰盒和遗物转头进了家门,门口的狗欢送着那些坐着四轱辘车的人远去。
山坡上屎黄的落叶逐渐开始发黑。枝干变得如同一个瘦骨伶仃的秃顶老头子,直戳戳的对着瞬间变得灰云弥补的天空。
赵文霞呆呆的坐在地上,抱着老厍的骨灰盒子发愣,时间过去这么久,盼来的不是忐忑不安的真相暴露,不是血流满面的呼救呐喊,不是多日不见的重逢喜悦,而是这个冰凉的檀木箱子。它冷却了她的心,浇灭了她对这无数个寂寞夜晚苦苦煎熬的热情。她想起了躺在角落里的那瓶散发着腐烂苹果气息的敌敌畏,那股子辛辣而又苦涩的味道似乎已经爬上了她那干涸的咽喉,流进了她多日未进米面的食道,变成一个个锋利的尖刀插进她悲伤的五脏六腑里。眼眶里的泪坝轰然决堤,咸涩的泪水划过她枯黄的脸颊,湿润了她那嘴唇上翘起的干皮。
马儿被鞭策的飞快,大强坐在马车上气的面红耳赤,口中絮絮叨叨的骂着王瘸子这个挨千刀的狗杂种。心碎的就像玻璃渣子一路洒在了尘埃飞扬的大地上,他要将憋在胸腔里的这些仇恨全都发泄在这个瘸腿身上,脑海被气冲昏了头,忽略了脚下的路,马车被一块石头绊倒,马儿倒地,马大强像一个皮球一样弹了出去,摔晕在地上。
老太婆的手覆盖在她的肩膀上,她无力的抽泣着,如同一只怠气的母鸡。
——娃啊。虽然人已经没了,但咋还是要活下去的,为了你儿子,你也要争口气。就这一根独苗,万万不能绝了后呐。
——大娘。我这心里不是个滋味,你说人活一辈子为的啥?咋能说没就没了。
——人死无法复生啊,丫头。你要好好活着。
——我要好好送送他,请道士们给他好好吹打几天。
——你这不是明摆了引狼入室吗?孤儿寡女的,有多少人要惦记你。
——惦记就让惦记吧,这辈子就这一个男人,还死的不明不白。要是再不为他好好办一场白事,我也于心不忍,他这辈子太苦了。
——办这事可不容易啊,你一个女人既缺财又缺人,上哪求人去啊?
——不求人,这几年老厍给了我不少,一部分装潢了这院子,还有一部分。够用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丫头啊,那就再熬一熬吧,等着这月子出了再慢慢做打算吧,毕竟月子里烙下的毛病一辈子也樵不利索。
——我听你的大娘。你去帮我找个人吧。
——什么人,大娘绝对给你找来。
——木匠王茂林的儿子王一山,就说我找他有事。大娘,这些钱你拿着回来的路上买点肉菜,再多买几个猪蹄子,回来炖上,亏了老厍,不能亏了咱儿子。
——那你安生在家待着,我给你找人去。别胡思乱想啊。
——大娘,您放心,我不干那傻事。
马大强恍恍惚惚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依旧在躺在原地,马车倒在十米开外的荒野上。马儿却不见踪影。脸上的皮被土地上的石砾热情的拥抱,连血迹都已经干涸,肩膀和大腿也开始隐隐作痛,他的心中愈发苦闷。泪水顿时涌出了眼眶,心中不免五味陈杂。怎么什么长满霉运的事情都能让自己遇上,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的马儿来,微微颤颤的站起身来无力地吹着沙哑的口哨。
马儿并未回来,他的心里烦闷的厉害,走到散架的车子跟前,坐在一根沿条上摸出疵烂的裤子兜里的大前门,点上一支吧嗒吧嗒的抽起来。这对于他来说,要有发泄的出口。
老太婆一路打问,找到了王茂林家,而此时的马玉莲正在旮旯屋里烧着柴火蒸馒头,外墙边上锈着一层釉子的烟囱里白烟升天。王一山正在用一个上锈的斧头吃力的劈柴。
——是王茂林家嘛?
老婆子试探性的问道。
——我爹去放羊了,大娘,你有啥事么?
——你就是王一山?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你?
——大娘,屋里说话。
王一山怕老婆子抖搂出来自己多次出现在赵文霞家。这样难免会让马玉莲疑心四起。
听过老太婆说明的来因后,王一山二话不说,带着老婆子赶往赵文霞家。就连在灶头前弄黑额头的马玉莲都来不及询问时就已经踏出了家门。
疯疯癫癫的王一山出村口时同样碰上了跌跌撞撞的马大强。
——咋回事?脸怎么一个包子,和谁干架了?
王一山看着脸一个面包,灰头土脸的马大强很是吃惊。
——没干架,就是摔了一跤。王瘸子家是哪个?
——你找王瘸子要做啥?
——做啥?老子要杀了他。
马大强狠狠滴盯着村里的那颗沙枣树。
——大娘,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到了。这我小舅子,我得处理一下他的事情。
老太婆没有言语,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走。先到屋里说,你这苦大深仇的为啥要杀王瘸子?
——这个狗杂碎骗了我的桔梗不说,还给老子的是假钞。
——我日,王瘸子能干出这种事来?你呆在家里别出来,我去问问王瘸子究竟咋回事?
——我跟你一起去,我要他当面给我个说法。这狗日的越想越不是人。
——玉莲,你把强子带到屋里给包扎卡,别让乱跑。我去趟王瘸子家的。
马玉莲闻声走出来看见大强脸肿成一个尿泡,还有血痂。赶紧大呼小叫的往屋里拉。
王一山去找王瘸子,心里还在思谋着王瘸子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