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拥有欲望的人

毛利

对霍金不了解的人,很少会主动去看有关他生平的电影。在许多人眼里,虽然这位伟大的天才科学家十分厉害,恐怕对他的印象,只能停留在口眼歪斜的“恐怖模样”。想想他浑身上下只有三根手指和眼球能动,就算宇宙之王,又怎么样?

中国人心目中的残疾人,都是有点脏兮兮模样的社会底层人士,比如电影《推拿》里的盲人形象。苦难当然直指人心,催人泪下,但从电影院里出来,心里肯定想着:这种生活给我一百亿也不要过。典型的苦难电影,类似《唐山大地震》,会埋着一条明显的主线,人经历了一场苦难,一辈子都带着一种赎罪的心情活着,谁也忘不了,哭死你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苦难中人类彰显的真善美,泪流满面方显爱之珍贵伟大。

电影《万物理论》提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残疾人版本,或者说,霍金这个人物赋予了苦难完全不一样的意义。

一个难得的科学天才,遭遇一场噩梦一般的疾病,医生坦言只有两年寿命可活,“这是一种渐进的神经系统紊乱,它破坏大脑中控制重要肌肉活动的细胞,比如说话,走路,呼吸,吞咽……肌肉将逐步萎缩,最终,控制随意运动的能力完全丧失,很遗憾,我也无能为力”。霍金只有一个问题:“那么大脑呢?”

“大脑没事,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不能说话,没有人知道你要表达什么。”

一位伟大的女性站出来决定和他并肩战斗,跟被判定只有两年生命的残疾人结婚,看他一点点损失所有运动能力,但是智慧的大脑开始了让所有人惊讶的探索。

(资料图:电影《万物理论》剧照)

《万物理论》在香港译为《爱的方程式》,此片当然与爱情相关,说的正是霍金和他第一任妻子简的故事。老实说,相比起霍金异于常人的所有奇迹表现,对他老婆我也崇敬不已,一个女人,抱着初生的婴儿,照顾另一个跟婴儿般无助的丈夫,还一边孜孜不倦攻读自己的博士学位,完全不需外人帮助,甚至拒绝亲人的援手,工作量之繁重叫人心生敬畏。题外话,残疾丈夫的性能力倒是丝毫不减,医学证明,运动神经元疾病与生殖系统毫不相干,完全两个系统,也就是说,霍金的脐下三寸和他的大脑一样,相当发达。与妻子简生育三个孩子,还喜欢订阅色情杂志。

他最让人诟病的是,在成绩日益斐然之际,和妻子宣布离婚,这则当年引起轩然大波的社会新闻,电影中表现得相当合情合理。

在常年的照顾中,夫妇顿生间隙,别说霍金是个如此需要人照顾的残障人士,即便普通人,《昼颜》中的家庭主妇,为了洗丈夫内裤时更愉快一点,就能迅速加入婚外情队伍。和大部分传统家庭一样,妻子日益操劳满腹怨言不苟言笑,丈夫对新来的护士十分感冒,起码她有趣,让他的生活如浴春风。

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提起霍金的伟大,总有人跳出来说:“其实是个渣男呢,抛弃了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去跟小护士风流快活。男人啊,即便看穿了宇宙的秘密又怎么样,不是照样犯着低等生物一样的错吗?”

按照中国人的道德观念,霍金应该对发妻感恩戴德才是,感谢她的不离不弃,感谢她的妥善照顾,感谢她对子女的辛勤培育,总之,这种恩德一辈子都报不完,最佳结局是临死前拉着老婆的手(不,只能是三个手指),说着“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我爱你爱了一辈子”这些陈词滥调。

只有这种痴爱一生的结局,才符合人们的传统价值观,才值得人们到处传颂,了不起的爱情,了不起的妻子。

老实说吧,对这套传统价值观我实在厌烦透了。或者应该这么说,对这种能将任何感情庸俗化的人类,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扔到清朝去。

霍金离婚,即是渣男,仿佛当年王小波谈《廊桥遗梦》被人说成一个婚外情故事,不管电影到底多好看,他都已经倒了胃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们见识少陋见多情有可原,过了二三十年,依旧有那么一大群人支持这种言论,看到《消失的爱人》说是女主如何怒惩老公外遇,看到《黄金时代》只记得萧红大个肚子还跟情人乱搞,不是我危言耸听,这里面甚至好多以三观正确著称的90后,在网络世界颐指气使喋喋不休。他们似乎最喜欢看的是《一步之遥》里王天王演的大戏,奸夫被杀,淫妇被杀,杀它个干干净净,还我一片茫茫大雪真干净。

(资料图:电影《一步之遥》剧照)

见鬼去吧。

我以为霍金离婚乃他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之一,一个被医生判定只能活两年生命的人,奇迹般地活了五十多年,他为什么要活在道德正确之中,只为了配合寻常人的爱情观,就在家过着被妻子日益嫌恶的生活?

而他的妻子,又有什么理由,在爱情丧失之后,仍然苦守家中,只为了一个天才科学家发妻的名分?

简说,“我的确曾经爱过你,我尽力了”。一段最好的感情,是正在爱的时候拥有它,不爱的时候坚决放弃它。

影片中提供的细节是,当护士伊莱恩上门后,霍金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种狡黠的笑容,那种他的智慧可以让你发笑的光芒。

影片之外,你或许还知道,霍金热爱看脱衣舞表演;和第二任妻子参加过成人性爱俱乐部,还成为俱乐部会员;他的办公室贴满梦露的艳照……道德卫士们恰恰认为残疾人霍金不配拥有这些赤裸裸的欲望,即使这些私人欲望跟他们毫不相干。

霍金曾经有段十分精彩的演讲:“人类的努力应该是没有边界的,我们千差万别,不管生活看上去有多糟糕,总有你能够做的事情,并且能够成功,有生命的地方,就有希望。”

那群看着霍金就冷笑一声“渣男”的人,忙于起劲地画着人类的禁止线,你不配做这个,不配做那个,你以为你是谁?

那么,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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