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题记
秋风若水,残阳似血。半落斜熏的余晖洒在老人的肩上,印出一朵娇羞的红花。瘦削的脸上尽是那无尽的岁月,银丝如雪,是蹉跎的见证!
他坐在磐石上,静静地打量的远处的夕阳 ,浑浑的眸子里浅浅流动着异彩,像一位天真的孩子。
风的足迹悄悄走过,打落了一地枫叶,嫣红似火,不知是谁为谁做了一袭迷人的嫁衣。
几株枯草低头埋在枫叶下,花草枯荣,是大自然的定律,翌年,它们仍然在春天里笑。但是人呢,却不能,走了的始终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人成各,今非昨,秋如旧,人空瘦。
“老爷爷,我们又来了,今天讲什么故事呢”?几个小孩驱步来到老人的身旁,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无邪的眼神中有几分俏皮,也有一丝希冀的光辉在眼波流转,好似那悬天而挂的明月。
老人微笑不语,只是微则着身子,伸手拾起一枚枫叶,缓缓的抚摸着错落有致的脉络。
不远处,一行白鹭展翅飞翔,打碎了那面水镜,泛起的涟漪渐渐散开,像是一朵圣莲在水中绽放,几声鹭鸣打破了沉静。老人缓缓开口,那熟悉而又带有沧桑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起来。
(1)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歌不尽乱世烽火。
那时的邯郸城歌舞升平,极其繁荣。
街上的贵族皆是锦衣罗袖,傲慢着行走在着青石板上。他,眉目俊朗,气宇轩昂,只不过那瘦小的身子和那精致的五官有些不配。身着粗布麻衣,青丝有些凌乱,斜斜的散在额前,而少年脸上有一种无形的气质,说不出来的威严,但并不是很明显。
他瘦小的肩上扛着一只野兔,正往闹市中赶。今天收获不小,猎到一只野兔,换取一些粮食和一些布,说不定今天还能吃上一顿有肉的饭菜,想到此处,他的喉结不由的动了动。
美食,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算是一个诱惑。不知道娘现在是否在那棵门前的槐树下等待着自己,淡淡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突然一辆马车向他疾驰而来,马夫不但没有急忙勒马而是将马鞭挥的直响,四周的闹市也被弄得一片狼藉,百姓纷纷避开。
他心中一惊,急忙将肩上的猎物向前一抛,马夫被撞个正着,手慌脚乱之下改变了驱车的轨迹,马儿也似乎受惊了狂奔不止,马夫也被摔落在地,痛苦的呻吟着。
这时,一位背着药篓的白衣少女正好站在街头,被这一幕吓得一动不动,像是一位仙女的雕塑。
他连忙飞奔于前,跳落在马背之上,手握缰绳死死勒住,最后终于将马驯服。他跳落下马,对着白衣少女看了一眼,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这表情似与那青涩的脸庞有些格格不入。
白衣少女浅浅一笑,轻轻低身向他表达谢意。
“是何人挡本君的车驾”?一位衣着鲜丽华服的青年男子从车盖中走下来,俊朗的脸上有几分邪气,他将视线投向少年,忽然他唇角微微扬起,玩味的笑道:“这不是秦国的质子?好像叫什么来着,是赵政?”
接着,他走到少年面前,用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就算如此,那又有何,在赵国你只不是一条狗,或者连一条狗都不如”。
少年的脸上很快出现了一道掌印,他微低着头,拳头紧紧握住,指甲都插进掌肉之中,一泓鲜血从掌间滴落在地,溅起片片血花。
青年男子见他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心中不由一怒。他是平原君最宠爱的幼子,身边的人对他都是百依百顺,从来没有敢忤逆他,今天他见眼前的少年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心高气傲的他是最不能忍受这一点,只有他才能无视一切。
他喝令一声:“来人,给我将这个木人打成残废。”
身边的众人面有难色望着青年男子,说道:“君上,这样不好吧,他毕竟是秦国的质子。”
青年男子回了个冷眼:“我少原君的话谁敢忤逆!”声音铿锵有力,言辞中又带有一种傲慢。
“你们这样,还有没有王法?”白衣少女愤愤道,“明明是你们不对,为何还要为难他”,她伸出葱白的玉指指了指落魄的少年,脸色有些红晕。
少原君有些错愕,看了看不远处的白衣少女,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 那双眼睛眨动起来,以蝴蝶扑翅的优美,以蜻蜓点水的轻盈,美艳动人,他的心中不由一动。
少原君轻轻的拍拍手,微微一笑:“好一个俏丽的可人啊!笑话,王法,我就是,给我打”。
他伸出一个手势,随从爪牙蜂拥而至,用自己的拳头狠狠的砸在那个少年身上。
白衣少女想去帮忙,被少原君身旁的人挡拒在一旁,她只能在那里干跺着莲足,远远的看着少年。
其实,少年一开始就认出眼前的青年男子就是少原君。
他娘曾告诫过他:“这世上有一种人是疯子,你不要去招惹他,而平原君的幼子少原君就是这样的人。除非你拥有掌控天下杀伐的权柄,否则一切都是虚无”。
那时的他倚在娘的膝旁,深邃的瞳孔静静看着她,问“娘,那什么时候才能掌控它”。她理了理他的青丝,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缓缓抬起头看着西边的日落,说“当你离开这里,走进西方的那个国家 ”。
一滴清泪在她的眼中洒落,落在他的额头。“娘,下雨了吗?”他感觉到额头上的冰冷,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她笑了笑:“傻孩子,政儿,你要记着,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秦国的。万事要忍,只有忍过去了,以后的路才会更长,更远!”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沉默是最好的语言,它不需任何镶嵌,不需任何修饰,像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其诠释得淋漓尽致。
拳头像大海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向他袭来,很快他鲜血如注,伤痕累累,躺在大街上。
少原君看见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鲜血流淌在地,像是一位恶魔在地上张牙舞爪,狰狞暴怒。
少年知道,忍是最好的办法,尽管少原君再怎么十恶不赦,他好歹也是秦国的质子,少原君也会权衡利弊,不会对他下死手。
倘若他与少原君针锋相对,奋死反搏,那样的话正好中了少原君的奸计,那样即便他被打死了,少原君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失手将他打死。那样的话,他最多被赵王训斥几句,然后封几份礼物送去秦国赔礼。
一个国家的质子,对它来说,可以是很重要但又是不重要。只有当他来到这个国家,坐上王座,那时的他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能坐上王座的质子又有几人呢?
尽管伤痕累累,他还是一声不吭。
平原君见此大怒,就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向他的右腿砸去,他知道自己没有杀他的权利,但不代表没有废掉他一条腿的权力。
“少原君,请住手!”人群中站出一位白衣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病殃殃的,但是精致的五官令许多少女都羡慕不已。
白衣飘飘似如超凡入圣的谪仙。 缓缓向少原君走来,动作儒雅。
少原君回首看了白衣少年,不以为意:“原来是你燕丹啊,好像你两是一类人吧,燕国的质子。”最后五个字,他故意说得很用力,音拉得很长。
燕丹淡淡的笑道:“都说贵人多忘事,看来也不尽然!”少原君冷哼一声,说:“我的事,你最好别管,况且你也没能力管”。
“我自问是没有能力管,但是如果是大王呢?”燕丹挑了挑眉,看着少原君。
少原君闻言一怔,丢下手中的棍子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戏谑道:“哦,是吗?”
燕丹继而道:“相信你的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闹事驱车,致百姓安危于不顾,其罪一。纵人行凶,致他国质子性命于不顾,其罪二。相信大王若是听见这些言语,君上难辞其咎。”
言落,燕丹深深地向平原君作了个揖,他这是给少原君一个台阶下。
少原君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他知道于情于理都是自己不对,他也正好抓住这个台阶拾级而下。但是他仍狠狠的甩出一句:“赵政,以后不要让我遇到你,否则就没有今天这么好运”。
说完,他便走向那位白衣少女,轻佻的说:“今晚你就陪本君”。
白衣少女闻此,秀眉颦蹙,连忙将脸别过去,说:“小女子怕是无福消受,等一下还要向大王送药”。
少原君一愣,呆呆的站在那,语气中有些不自然:“你是?"因为他知道不久前宫中来了一位医者,专门为大王看病,深受大王信任,据说这位年老的医者有一位妙龄女弟子,难不成?!
“阿房”,白衣少女看着之前不可一世的少原君现在的脸上一抽一抽,显得极为诡异。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她还是忍住了,脸上轻轻扫过一丝愠色。
少原君心头一凛,连忙笑道:“刚才言语有些冒失,还望姑娘海涵。本君府上,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他便回到车中,其余的部众随着马车扬长而去,车盖下的少原君额前有少许薄汗。
“小政,你没事吧”,燕丹连忙将少年搀起。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鲜血。燕丹将他背在自己身上,无奈的说:“叫你不要惹少原君,他是个疯子,你惹不起的”。
赵政和他很小就认识,或许因为都是质子,使得他两有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感觉,他总是像大哥哥一样照顾赵政。
赵政生性孤僻,不喜欢说话,更多的时间是独自一人仰望着蓝天,有时就是一天。
等到黑夜将光明吞噬,他才悄然闭上双眼,躺在草地上一语不发。而燕丹就不同,他善言辞,和许多贵族都交往甚好。
白衣少女慢慢的走过来,低着头说:“对不起,这事因我而起。”
赵政依然淡定如斯,趴在燕丹的背上一语不发。
燕丹听了阿房的叙述,知道错怪了赵政,语气有些轻柔说:“对不起,小政。”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没事。”
阿房站在斜阳外,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那在青石的街道。
汉霄苍茫,牵住繁华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成为过往。
“我若西去,归来之际,必将杀伐于天下。”少年站在风中轻轻喃语。
(2)
“阿房,该走了”,一位老者向她徐徐走来,白发苍苍,眉宇神骏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神韵。
阿房抬着头看着老者,问:“师父,你为何不让徒儿一开始亮出身份,阿房不解?”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天空。
阿房循着视角也看着天,忽然她有些惊愕,天空中紫云喷涌,似有一条龙在云中舞动,而这个位置的下方正是赵政刚才所站的地方。
紫气东来,君临天下,这八个字深深烙在她的心中。阿房轻轻问道:“他是未来的王?”
老者微微一笑:“只有经历磨难的人才会走得更远,他,贵不可言!只是——”老者没有说下去,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阿房问老者为何摇头,老者没有说话,慢慢地走开了,留给的只是一个背影。
阿房也踏着夕阳的余晖缓步轻移,腰间的玉珏随风摆动,发出悦耳的声音,似流水般空灵,若高山般巍峨。
“小政,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燕丹轻轻的问了一句。
“王,君临天下的王。”赵政躺在燕丹背上,斩钉截铁的说。
燕丹眸子中一丝异动,说:“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人欺负,不想让人踩在脚底。”
这时候,燕丹心中一动,原来赵政还是个小孩子,他只是想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地保护自己。
燕丹接着说:“一个王是踩着白骨,喝着鲜血踏上王座,这样的王,你还要吗?”
“要!”赵政给了他一个肯定地答案。
燕丹走得很慢,说:“如果有一天,你若变得使我不认识呢?”
赵政一顿,没有说话。他不敢说出来,他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但是有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是王,一个君临天下的王!
其实,很多时候,他没有选择,因为命运已经为他做好了选择。
晚风习习,一阵轻风扑面而来,两人惬意十足。
燕丹看着远方,脚步未停,一本正经的说:“我希望有一天,天下一统,没有任何差异。没有战争,没有杀戮。一壶酒,一抚琴,一溪云,泛舟于江渚。”深邃的眸子熠熠生辉,好像置身其中。
那一夜,燕丹将赵政背回到木屋,赵姬看着伤痕累累的赵政,眸子打湿了眼帘,但是她并没有哭,有时候,哭是中懦弱的行为,是对命运屈服的表现。
燕丹寒暄几句,起身告退,白衣消失在黑夜中,与黑色融为一体,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赵姬用一些草药轻轻敷在伤口上,木屋里弥漫着浓浓一股草药香味。赵政的眼帘也渐渐闭幕,倦意是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那一夜,妇人站在窗前,皎洁的月光洒迷人的脸庞,有种朦胧的美。但是晶莹的泪水悄然流下,像星空下的流星,悲伤孤寂。邯郸城外,有人未眠。
翌日清晨,一位白衣少女站在门外,轻轻敲动着门扉。
赵政睁开朦胧的双眼,起身开门。“吱——,门开了,他一愕。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说:“昨天的事,对不起,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政打断道。白衣少女羞赧道:“我叫阿房。”
“你曾说过”,慵懒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阿房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说道:“这是我师父炼的丹药,对你的伤势痊愈或有帮助”。
“谢谢。”赵政接过瓶子,语气如冰。
阿房俏脸羞红将瓶子递出,转身匆忙离去空气中只弥漫着一股怡人的香气。
阿房心中暗叹:“原来他也会说谢谢”,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一喜。
绿叶成荫,远处的山峰显得格外的苍翠,娇人的倩影在银铃的歌声下渐渐隐退在绿茵中。
雨落,敲打着落叶,他坐在亭子里,喝着浓香的茶,眼神有些悲伤,遥遥地看着东方。
曾几何时,他散尽家财只为一句“奇货可居”,他对她许下诺言只为取悦于王。现在的他,罗衣华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是秦国的相。
他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口中轻喃:“该是时候了,政儿也该回家”。
弦月勾空,夜色竟如此迷醉。邯郸城似笼罩了一层薄纱,美丽而梦幻。
阿房扶着额看着弦月如痴如醉,心中想着师父的言语:“有种隐忍其实是蕴藏着的一种力量,难道他真的是未来的王,听说王座的前面是嗜血的荆棘!”
想到此处,阿房心中莫名一阵悸动。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或许他就是那样的人,自己只是途中的一位过客!
燕丹也来过几次,只是未曾遇见赵政,在最后临别之际,他抚着琴,轻轻弹唱,落叶洒在胜雪的白衣上,点缀着淡淡忧伤。
他只是在竹简留下几字: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聚散。当他看见这几字,他的眼角尽是悲伤。这眼泪是为兄弟之情而流,这悲伤是为兄弟之义而绽放。
那一夜,他独自坐在落叶满地的磐石上,喝着酒,酒很烈,却未能温暖那冰封的心。
自那以后,赵政没有遇见过燕丹。
只是阿房经常找他玩耍,总是看着蓝天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今天,师父炼丹药的丹炉又炸了,他老人家都被弄成黑球了,白发俨然已成黑发了”,银铃般的响声在他的耳边荡漾。
有时,阿房眨着水灵的眼睛说:“今天师父把那个为非作歹的少原君给臭骂了一顿”。说着她还攥粉嫩的拳头,似乎想暴打少原君一顿。
很多时候,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有时候,喧嚣与沉默是最好搭配,诚如白昼和黑夜,光明与黑暗!
“燕子来了,衔着春泥在筑巢 。”
“落叶飘零,大雁南飞了。”
又是一年,物仍是,景依旧,只是有人离去。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天的气息是温暖,是那种暖入心扉的感觉。
阿房坐在桃枝上,头纱戴着桃花花环,素手摆弄着手中桃花,笑靥如花。
她轻轻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歌声甜美,悦耳动听。
赵政站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阿房,心中莫名一动,似乎有一样东西藏进入了心低。
这一年,他十三岁。
华丽的车盖来到了他那破落的木门前,这一刻,他的一生注定不平凡,这一刻,他是即将踏上宝座上的王,这一刻,他注定要戴上那虚伪的面具,深深地隐藏着真实的自己,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离别之际,阿房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肿红的眼睛透着绝望,透着无尽的悲伤,她呆呆站在最高处望着他离去,只为他在自己的视线中能久一点。
他是在她的眼泪中离去,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脸上多了份难以名状的冷毅。
人生或许就是由许多零碎的片段剪接而成,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换来荡气回肠的诀别。
此去经年,悲欢离合变,转瞬沧海桑田。
(3)
离线的纸鸢总会有落地的一天,冬天的白雪亦有融化的时候,可心中的伤未必却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阿房独自站在门外望着日落,残阳如血,晚霞将天际染成一抹血色,显得格外凄凉哀伤。
“西方的秦国,是他的归宿,还是他的囚笼?”阿房心中暗想道。
渐渐地,远处的苍翠隐入黑暗,就连那黑色的轮廓也消失不见。勾月悬空,淡淡的月辉洒在她的脸上,泛起些许光泽。
“阿房,有些事还是忘了为好”,老者从屋外走出说道。
阿房没有回头,眼睛仍望着黑暗的天空,没有说话,脸上尽是说不出的悲伤。老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走开了。
马车路行,风吹草低,路总有尽头的时候。
咸阳城,他从华丽的车盖下走出,群臣俯首。
一位衣着王服的中年男子向他母子走来,说道:“赵姬,政儿,这十几年辛苦你们了,寡人必将将最好的东西给你们”。
赵姬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微則其身行礼。赵政没有看眼前的王,而是将目光投向群臣中的一位男子,似乎看见那男子嘴角微微一笑。
木叶在林,叶黄尖尖,挡不住的岁月,又是一年秋。
公元前247,秦昭襄王崩,秦王政即位,他坐在王座上,正襟巍然,黑色的帝袍更添一份霸气。
他俯视着群臣,虽是年幼,但那凌厉的目光在殿中无形中凝成一股冰冷的气息,令百官望而生畏。
然而,殿前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位于百官之前而不行跪拜之礼,神采奕奕,面色傲然。
秦王政看了他一眼,说:“文信候,封邑十万户,寡人仲父耳。”
吕不韦脸色傲气更甚,眸子闪烁着光辉,只是他没有察觉到赢政那瞳孔中的一丝冷芒。
这一年,他十三岁,一个秦国的王!
“大王不可,此事老臣绝不赞同”,文信候手拿竹简,厉声道。
秦王政面色不悦,没有说话。
文信候并不予理会,而是说:“赋税绝不能降,否则百姓的劳动积极性会大大降低,于秦不利。”
“苛政猛于虎,仲父可曾听过”?秦王政抬起头看着吕不韦,字字珠玑。
文信候不屑道:“此乃迂腐之见,大王若执意如此,恳请老臣告老还乡。”
秦王政神色一动,冷笑道:“便依相国之见,是寡人少虑了。”
文信候轻轻施礼,脸上掠过一丝笑容,拂袖而去。
秦王政看着那人的背影,眉宇深锁,伏在案前,喃喃低语:“吕不韦,终有一日,寡人能给你一切,也能收回一切。”
现在的他,羽翼未丰,需要吕不韦的支持,故不能与之交恶。他也知道文信候刚才的话与其是请求,不如说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今夜,他望着明月,心中有一丝哀伤,想起那个白衣女孩,轻叹:“阿房,你在何处?”
不知在朝堂与文信候争执多少回,但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这一天,他独自站在城楼上,看着天上飞过的鸟,眸子蒙住一层雨雾。
自由,这是对他来说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
他本以为离开了邯郸来到咸阳,甚至坐上了王座就会拥有它,谁知现在的自己却不知何时被命运的绳索束缚的双腿,像在风中摇曳的纸鸢,虽然能享受天空的蔚蓝,但却只能那一处不能自由御风而行。
他讨厌这种感觉,他发誓总有一天会亲手斩断那根绳索,自由自在的飞翔,成为天空的主宰。
有些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秦王政就是这样的人。
秦王十年,这一夜注定是不寻常的,此时的他像是一位真正的的君王,手中是杀戮,是鲜血,脚下是白骨,是尸体。
这一夜,他从文信候夺走了权力,这一天他成了真正的王,君临天下的王!
几个月后,秦王赐文于文信候:“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没多久,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酖而死,一代权相就此殒落。
秦王政坐在王座上,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并没有因吕不韦的死而感到高兴,相反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今后的路,他一个人走,一直孤独的走下去,直至死亡!
“韩,赵,魏,楚,燕,齐,现在该轮到你们了,寡人要一统天下!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远方,目光如炬,决绝地说。
公关前232年,有一个人出现在秦王政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很熟悉,但却又十分陌生。
只见他,依旧是一袭白衣,与秦王政黑色的帝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岁月,总在不经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纵然发现光景绵长,人已陌途。
他向嬴政叩拜行礼:“质子燕丹见过大王”
现在的他,依旧是是燕国的质子,也是秦国的阶下囚。而他眼前的人,已经是一个王。
秦王政不动声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燕丹,不必拘礼。”
“燕丹”,燕丹暗中苦笑,好一个燕丹,将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燕丹说:“你变了,变得使我陌生,使我恐惧。”
秦王政冷冷的说:“若是没变,你恐怕看到的不是我,而是赵政的一具尸体。”
秦王政轻轻地移动脚步,背负双手,望着蔚蓝的天空,说道:“你看那天上的流云,是无法保持同一个形状,因为有风。”
燕丹旋即抬头凝望,感叹道:“我现在知道了你为何如此?”
他脸色微微一动,说:“为何?”
燕丹伸出手,衣襟飘飘,说:“你想成为风,成为能掌控流云的风”。
他默然,轻轻说:“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是戴着面具在生活中虚伪的活着,我不能再众人面前流泪,我不能在百官面前流露出喜怒哀乐,因为我是王,是大秦的王。伤心的时候,我只能独自在角落里哭泣,在墙隅处慢慢舔舐伤口。”
燕丹闻言心中一动,原来赵政还是那个孩子,那个悲伤的少年。
只是,他将自己伪装了起来,就像一位优伶,分不清真实与虚假,辨不出喜悦与哀伤,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燕丹缓缓低着头,将目光投向赵政轻轻的说:“你知道我的理想?”
“一张琴,一溪云,一壶酒,畅尽天下书”,嬴政默默地说,目光仍是注视着远方。
“燕丹微微点头,说道:“不知秦国有美酒否”?
“来人,上美酒”,嬴政大手一挥,侍从将美酒托出。
那一夜,他们都醉了,嬴政的脸色绯红却很真实,燕丹眸子闪烁着浓浓的醉意。
举杯独醉,饮罢飞雪,茫然似一年岁。
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与君把酒言欢,很多年后,秦王政回忆此时的情景,早已潸然泪下。那是兄弟的情,那是兄弟的义,即便他是一个君王,也不能完全没有七情六欲,毕竟他也是一个有血肉的人。
临别之际,燕丹说:“我希望你能够一统天下,燕国已经苟延残喘了”。
“你是燕国人,燕国的太子”,嬴政微有醉意地说。
“我只想让全天下的人过上一个平安的生活,不再有征伐,不再有杀戮,不再有颠沛流离,不再有哀鸿遍野。若是一统,我希望你以后能将六国的子民与秦民待之”。
秦王政看了一眼,语气坚定地说:“我答应你”。此时,他并没称自己寡人,而是以我相称,这是他兄弟间的承诺。
燕丹笑了笑,说:“我将会演一场戏,希望您的配合。”说完,燕丹离去,留下秦王政独自站在那,默默地看着背影渐渐隐入黑暗。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几个月后,“听说大王今天在朝堂狠狠的羞辱了燕国的太子”咸阳城中一位年轻少年说道。
另一位华服少年接话道:“谁让燕国弱小呢。”
一位中年男子低声说:“听说大王以前在邯郸和燕丹交往不错。”
另一位男子说:“那是以前,大王与他都是质子,现在的大王可是秦国的王,而他呢。”那位男子冷冷地一笑。
一位白发老者摇了摇头,说:“有些事情不能用眼睛看,要用心去看”。
说完,他便离去,身后有一位妙龄少女跟随,少女走过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馨香,闻者醉人。
妙龄少女说:“师傅,你说赵政会不会正如他们口中那般冷血无情,燕丹大哥可是一直在邯郸照顾他。”
“阿房,信任不是靠别人的言论给破灭的,若是如此,那谈不上信任,”老者意味深长地说。
妙龄女子默默的点了点头,不依不忙地跟随着老者的脚步。
“大王,有位老者面见”,一位侍卫在殿外说道。
正在翻阅竹简的秦王政面有愠色,喝道:“没看见寡人在批阅政务?不见”。
“可是——”那侍卫支支吾吾道。
“大王,如果是阿房求见呢?”一位白衣少女出现在殿前,笑嘻嘻地说,眨着水灵的眼睛。
秦王政顿时一愕,脸色微微一动,说道:“阿房,真的是你吗?”他激动地站起来,连忙疾步走到她身旁。
阿房双颊微红,安静地站在那,痴痴地看着眼前身穿黑色帝袍的他。
她忽然发现他变了,脸上多了份深沉,多了份冷毅。
秦王政伸出双手,将阿房曼妙的腰肢拥入怀中。那一刻,他忘记了时间,彷佛时间静止一般。
“政,我师父还在外面恭候?”,阿房拧了一下他的手。
他慢慢将手放开,走出殿门。阿房紧随其后,走得很慢。
“先生,”秦王政低沉道。
老者作揖行礼,说:“老夫拜见大王”。老者并未下跪,仍旧站在殿前。
阿房早已回到老者身则,微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先生贵姓?”赢政一直好奇阿房的师父到底是何人,每次向阿房问起,阿房也无奈的摇摇头。只知道老者是一位医者,或者确切地说是一位术士,故此赢政问道。
“时间太久了,我也忘了我是谁”,老者无奈地摇摇头,浑浊地眸子尽是无尽的沧桑与孤寂。
赢政闻言一怔,世间竟有连自己都能遗忘的人,他很疑惑。
老者仿佛看出了嬴政的疑惑,不快不慢地说:“有些人为了一东西,把自己忘记了。这样的事还少吗?”
嬴政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是啊!曾经的自己不是早已被遗忘了吗?变得使自己陌生,更何况别人呢。想到此处,他心中泛起一层酸楚。
“既然先生不便告知,寡人不强人所难”,嬴政看了老者一眼,说:“今日先生路过贵国,不知有何指教”。
“我只是将阿房送到她想来的地方,毕竟她是我最后一个徒儿”,老者看了一眼阿房,“阿房,为师走了,以后路你要一个人走。”话毕,扬长而去。
“师傅”,阿房望着老者的背影,泪眼婆娑喊了一句。她知道师傅的性格,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故此她并没追下去,只是用目光送别师傅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阿房,这样做真得值得吗?”老者默默叹了一声,抬头望着夜空,乌云蔽月,人迹踪绝,说不出如斯寂寞。
咸阳城外,一老者轻轻喃语:“蝴蝶很美,终究蝴蝶飞不过沧海。”
街道上,出现一个黑影,尾随着老者,忽然开口道:“师父,好久不见。”
老者闻言,回头一看,惊道:“孽徒,是你!”
“你不是死在马陵?”
“我那好师弟一向心慈手软,念及同门之情,便放了我一马。”
“你师弟呢?”老者想起一个可怕的事。
“他已经死了。”话落,黑影手中的匕首刺向老者。
(4)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阿房站在宫殿外,目光凄然,轻轻吟唱着曾经的诗经。
以前唱这首歌时,她觉得很开心,很快乐,但现在却感到一丝悲伤。
那种悲伤很小,就像春天里的萌芽,但是不要忘了萌芽会长大,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今天,她本想找政,但是看见他皱着眉批阅的竹简,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的政,已不再是那个冷毅刚强的少年,已不再是那个嬴弱瘦小的赵政。现在的他,已是秦国的王,秦国的领袖。
他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真正的自由,有的只是肩上那无比沉重的责任。
王座虽然给予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但同时又剥夺了他最宝贵的东西——自由,他就像在天空翱翔的纸鸢,虽能领略高处不胜寒的风采,但总有一根细线牢牢的牵制着他。
“秦国,是政的归宿,还是政的囚笼”?阿房回想起很多年的话。
阿房莲步轻移,想要离开政的视线,不想就此打扰他。
“阿房,有事吗?”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阿房回首抬起似水的眸子,看见赢政放下竹简,缓缓向她走来,步伐很轻盈,但威仪依旧 。
秦王政轻轻挽起阿房晶莹的素手,轻轻说:“天冷了,勿忘添衣”。
言罢,将阿房拥入怀中,清风袭来,阵阵清寒,但是阿房在他的怀中却感到无比温暖,犹如一束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她身上。
“政,如果有一天阿房不在你身边,你会怎么办?”阿房仰着美丽的脸庞望着他,轻轻的说。
声音轻微,但却很醉人,如清脆悦耳,黄莺啼谷。
秦王政轻轻地抚摸着阿房的秀发,笑着说:“不会有那么一天,因为我已经抓住了你的心,我不会让你离开。”
柔和的月光照在阿房的俏脸上,显得格外美丽。
阿房眸子里渐渐浮动着一层水雾,像是在平静湖中泛起的波浪,但是很快那层水雾却消失了,因为她不想让眼前的他看到她的悲伤,她不想让他悲伤。
她静静的闭上眼帘,长长的睫毛处挂着几滴泪珠,在月光下泛起迷人的光泽,只是他未曾看见。
“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呢?”阿房突然睁开双眸,问道。
政轻轻捏了一下阿房的琼鼻,笑着说:“我会疯的,所以请你不要离开我”。
他笑的很轻,如云淡风轻,言辞虽显浮夸,但情深意真。
此刻的他,彷佛回到很多年前,自己还是那个邯郸少年。
阿房身子一颤,微微一动。他似乎感到她情绪有些波动,说道:“阿房,你怎么了?”
“其实,我——”她没有说下去,她不想把真相说出来,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因为她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急切,言语中饱含温暖。
“我无碍,只是有点冷。”阿房轻轻说。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因为她的病,自己的师父也束手无策,因为她的病,师父才会带她来秦国,实现她一个梦——与政度过人生最后的时光。
但是,她想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让自己在谎言中溘然长逝 ,在有生之年看见的只有他的笑,只有他的快乐。
他紧紧将她拥在怀中,说道:“还冷吗?”
“不冷,有你在,阿房就不冷。”
“阿房。”
“什么事”?
“以后,寡人要建一座宏伟的宫殿。”
“建那么大的宫殿干嘛?”
“送给你,殿名我都想好了”。
“我不要,听说一座宏伟的宫殿下是数不尽的白骨”。
“寡人为你,愿倾覆天下 。殿名就叫阿房宫”,赢政望着残月,坚定地说。
“阿房不要什么阿房宫,只要天下太平,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阿房如是说。
她很想每时每刻留在他身边,但是每况愈下的身体让她的脸色愈来愈白,是那种面无血色的苍白。
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端倪,所以才把他的注意力引向王图霸业上,当然她也希望政能一统八荒,让世间不再有战争,夜夜笙歌的繁华取缔哀鸿遍野的凄凉。
“好,寡人要一统天下,要成为千古一帝。我想和你有一个约定。”赢政如是说。
“什么约定?”
“君归之时,卿便为后。”
“好,阿房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击掌为誓,皓月为盟,月光下两人依偎。
可惜,那时她早已不在人世,物是人非,这是很多年后的事。
即使时过境迁,明明已经能笑言放弃,也无法真正从心底割舍。
因为,如果刻意要忘记温柔的曾经,深秋的意味,就只剩下了错过。
一场梦境,一场繁华,荣华谢后,君临天下!
(5)
黑云压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天的气息让人感到沉闷,秦王政站在宫阙上,望着咸阳城,清澈而又深邃的眸子中暗暗涌动着锋锐的冷芒,旋即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弯弯的轻弧。
他沉吟道:“寡人将一统天下之时,阿房就会归来,那时寡人就会将最好的嫁衣给你,让你成为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不一会儿,他迈开脚步向深宫走去,孤独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宫殿内。
风已逝,雨来了,暴雨如注。
一年前,阿房一下子在咸阳宫消失不见。
他暴怒,他悲伤,他不解,他悲愤,始终猜不透阿房为何她不辞而别?
后来,一位侍从从宫中找到一份竹简,上面刻着:“君归之时,卿便为后。我已随师,毋此为念”,尾字刻着一个“房”字。
当他看见这个竹简,心中隐隐一动,但他不解她为何要离开,难道怕她影响他成就霸业,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了很久,他并没有想出来。
只要,一统天下,相信阿房就会归来,这是他和阿房之间的约定。
但是很多年后,他发现自己一直活在那个谎言中,她骗了他,但并不怪她。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因为他爱得未必比她浅。
其实,在那一夜,阿房发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甚至隐隐地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她知道,自己的寿命不长矣。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死去,怕他一味沉寂在悲伤之中从而一蹶不振,毕竟他肩上挑着是秦国的重担,他不再是那个冷毅的邯郸少年,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或许她死了,最多是爱他的人悲伤,但是他若不振,恐怕整个秦国也不兴。所以她选择默默地离开,那枚竹简只是为了宽慰他的心,只是一个善意的骗局。
或许当他发现了真相,他可能爱上了另外一个人,或许那时,天下真的一统了,可是真能如她所愿吗?
她不敢再停留,因为她怕停留过久舍不得离开,留恋这里的味道,留恋这里的月色,留恋熟悉的他,流连忘返的她未曾停住离开咸阳宫殿的脚步。
月色朦胧,笼罩着咸阳城好似一位披着轻纱的妙龄少女,倩影被黑暗渐渐吞噬。微弱的月光泛涌着涟漪,淡淡的余辉闪烁着点点光泽,像夜空的星辰神秘而美丽。
两行清泪,一抹相思。永别了,咸阳,永别了,政!
你的路途,从此不见我的苍老!
深宫内,人影寂寥,秦王政身子一晃,发现额头有些疼痛,颈部有些酸麻,手中还拿着一些竹简。原来是自己在观阅竹简太过劳累以至进入梦乡,因额头不经意间碰到案上才惊醒。
他看着沉寂的宫殿,默默道:“阿房,你在何处?”
一年了,不曾有过她的消息,好像她在这个时间蒸发了一样,杳无踪迹!他也曾遣人寻觅她,但是均无果而终。
他心中有一个烛火,虽微弱但却明昊,只要他一统天下,阿房就会回到他身边。因为他知道阿房从来不会说谎,至少在他面前。想到此处,他拿起手中的竹简细细品读,微弱的烛光在深宫内跳跃着淡淡光辉,颀长漆黑的影子也随着烛焰跳动。
万户寂静,皆已入梦,唯独那道孤独的影子仍挺立在墙角一隅。不为别的,只为那一天能早些到来。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秋花满画楼。
冰窖处,一位妙龄少女静静地躺在封闭的冰室,苍白无色的脸上竟挂着恬静的笑容,长长的睫毛泛着些许冰屑。
有位老者站在旁边静静地打量着她,眼神流露着悲伤之意,思绪飘回了远方。
一年前,阿房拖着疲惫不堪地身体回到他的身边。
当时他很惊讶,为何不将最后的时光留在咸阳,但是忽地一想,恐怕她不想让咸阳的他难过吧。
之后,她从此就不曾睁开那似水地眼眸,生机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想到此处,老者心中隐隐一痛,想起了曾经的话:“蝴蝶虽美,但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旋即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鼎炉,丹药散落一地。
如果不是那夜晚上,他突然被孽徒行刺以至于元气大伤,阿房的病也不至于令他束手无策。
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
公元前231年,秦王十六年,一位魁伟男子立于殿前,说道:“臣腾愿献南郡于大王”。
“尔乃韩人,教寡人如何信你”,秦王政一针见血道。他说话很精辟,寥寥数语往往却能一语中的。
腾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呈于掌心,不卑不亢道:“此乃韩之要图,山势险要,雄关峻岭皆有所注。若有此图,灭韩不远矣”。滕言语激昂,气势如虹,给人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
“大王,此人非秦人,恐怕于秦不利啊!岂不知韩国疲秦之计邪?”一位大臣说道。
“敢问大人,先朝商君、应候是何人?”腾笑道,目光仍朝着高高在上的秦王,似乎看见了秦王眸子闪过一丝异彩。
大臣无语微低着头。
腾依旧笑道:“若是没有记错,这二人皆非秦人,一为卫人,一为魏人。但于秦言有何功劳?”
腾语气铿锵有力,字字珠玑,虽是问其大臣,实则将这个问题抛向秦王政。那位大臣默然,没有说话,因为他没有理由反驳。
“功不可没。”王座上发出沉吟,秦王政微微一笑,继而道:“纳天下之贤才,兴大秦之根本”。
“大王贤明”,群臣皆呼。
“千里马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能日行千里。汝有何贤才,寡人愿闻其详”,他微笑道。
秦王政是一个求贤若渴的人,因为他要这些人为他一统天下,只有这样,她才会归来。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若予精兵五万,吾将灭于韩,限期一年耳”,腾斩钉截铁的道。
他那深邃的眸子射出一道迫人的锋芒,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锐利无匹!
“如若失期?”秦王政冷冷道,此时的他冷气逼人,像是一块千年的冰,俯视着腾,目光也是冷如寒冰,如万支拉满弦的冰箭向腾射袭。
“愿一死谢天下。”腾对视着寒冷的目光,坦然道。
“一死不足以谢天下,若败当诛九族。”秦王政笑道,只不过笑声很冷,就像冰冷的雪。
“寡人将予精兵五万,攻战于韩,一年之后,寡人静候你的凯旋。“秦王说道。
“谢大王!”腾谢叩拜道。
“大王,此事还需三思”,一些大臣齐声道。
的确,即便是强大如斯的秦国,五万精兵算是不小的兵力,若是被腾收纳接着倒戈相向,秦国将危矣,毕竟他非秦人。
秦王政也有些踌躇,但看见腾那坚定地眼神,果断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寡人意欲已决,毋须多言”。
言毕,拂袖而去,朝殿上只剩下一些唏嘘不已的臣子。
唯独一人站在那,轻声道:“放心,一年后,韩国将不复存在”。他就是腾,眼神充满着战意。
公元前230,秦王十七年,腾俘虏韩王安,以韩地建置颍川郡,韩亡。
一天,燕丹来找他问道:“有美酒乎?”
赢政笑而不答,遣人取出一壶美酒。酒香醉人人不醉,散落花间花自醉。
那一夜,秦王政似乎看出了眼前的大哥有心事,问他却没有得到回答,有的只是燕丹忧郁的眼神。
他看着翩翩公子,心中暗然道:“阿房已经不在他身边,他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只知道她归之时,便是他一统天下之日。而燕丹,又是他最敬爱的大哥,在他很弱小的时候,总是张开双臂为他阻挡危险。
他发誓,只要有他赢政在,无人可伤他”。但是他却没做到,因为是他自己即将燕丹送上了断头台。
“赵政,终有一天你会成为王座上的王”,燕丹还是叫着他以前的名,或许这样,才会找到当初的感觉。
“我已经成为了王座上的王”。
“我说的是君临天下的王,而非一方霸主。我会成为你那王座上的一具白骨,撑起踏上王座的脚步。”
“燕丹,我说过,有我在,没有人敢伤你。”他坚定地说,此时他就像一个坚强的小孩,威严的霸气早已荡然无存。
没有人会相信,此时的他,竟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秦王。
“赵政,成为那具白骨是我的荣幸”,燕丹凄然一笑,说:“还记得一场戏吗,你我将是这场戏的伶人,戏幕将已拉开。”
言终,燕丹拖着微醉的身躯离开了深深似海的宫殿。
秦王政淡淡一笑,目视着消失的背影,似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苍茫大地一剑尽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幽暗的黑影发出沉吟,踏碎一地月华。
“听说吗,听说太子丹向大王请求回燕国,大王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念头”,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在酒楼说。
“什么话?”一位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将目光投向那位书生,目光绽放着好奇的异彩。
“如果乌鸦的头变白了,白马头上长了角,就让太子丹回燕”,书生道。
富商浓眉一皱,苦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啊,此乃天方夜谭。”
书生笑着说:“这正是大王的高明之处,若是直接回绝有损大王之威。”
酒楼处,依然是莺歌燕语!
赢政站在城楼上,他很不解。
前些天,燕丹向他辞行回燕国。他答应了,燕丹微微一笑,只是说:“这场戏,我会先演下去,此时的你就在一旁看着,做一个沉默者。若离开秦国之时,这场戏就交给你了。”
他竟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说多余的话。而那些“鸦白头角”荒唐至极的话也绝非出自于他之口,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这些言论是燕丹自己造谣出来的。
“燕丹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心中暗暗地思索着。
“听说咸阳宫内真有一只白头乌鸦,和一匹长角地白马。”依旧是那位书生说道。
“不可能吧,你见过?”有人站起来问道。
书生摸了摸额头,嘻嘻一笑:“我怎么可能见过,听说大王见过。”
“那那个太子丹要回燕国?”一人问道。
“当然,估计他已经离开了咸阳城”,书生如是说道。
酒楼外,车水马龙!
白马萧萧,黄尘滚滚。白衣胜雪的燕丹策马离去,他站在城楼上望着将行渐远的背影,轻轻说:“珍重。”
白马上,燕丹蓦然回首看着远处的他,说:“赵政,我将会送一场大礼。不过以后的路,你将会一个人走。以后的戏一个人演”。
接着,扬鞭策马奔腾,掀起层层黄烟,像奔腾的江流、咆哮的河海。
公元前228,秦王十九年。秦将王剪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那个曾经侮辱他的少原君在战乱中被秦兵乱箭射杀,万箭穿心,面目狰狞,死相极其恐怖。一道旨令:杀无赦。
顷刻间,邯郸城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曾经夜夜笙歌的邯郸城已成为了一座人间炼狱,风在咆哮,雨在狂舞,铁骑嘶鸣,金戈染血,人心寒!
咸阳宫内,王座上的他冷冷道,:“我说过,若归之时,必将杀伐于天下”。曾经的话仍点滴在心头,案前有枚竹简,是前方传来的战果——赵亡。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诀别,燕丹仍是白衣翩翩。
一位剑客袖藏匕首,带着一个盛着樊将军的头颅和燕国的地图,旁边跟着一位持剑少年——秦舞阳。
前一夜,燕丹与那名剑客夜谈:“你不能杀秦王,你只能让他杀,但是不能让他看出这只是一场戏”。
剑客不解,太子丹以上宾待之,无非让自己为他效命,杀秦王以使秦乱,然后趁其不备以精兵击之,他惊讶道:“荆轲不解太子之意”。
燕丹慢慢道:“秦归一统,乃大势所趋。我只是不想让战争不停的延续下去,否则受苦的是天下苍生”。
此时的荆轲觉得看不透他,以前以为他只是一个昏庸的太子,看来许多事,不能被表象所迷惑要观其本质,方显本心!
数日后,
“王负剑!王负剑!”咸阳宫传来急促的声音。
一声清脆的剑鸣,寒光一闪,秦王政负其剑斩杀荆轲。
那一夜,他坐在王座上哭泣,笑着喃喃自语:“燕丹,你为何要派人杀我,究竟是为何?”
笑完,眼神爆射出阴冷的冷芒。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完全已经进入了那场戏,只是他已分不出戏里戏外、孰真孰假。当他恍然大悟时,已经晚了,燕丹已不在人世了。
公元前226,秦王二十一年,秦将李信败燕丹,燕丹亡于燕,终被燕王所杀。函封其首送于秦,还盒子中还封有一枚竹简。
秦王政打开竹简:当你看见枚竹简时,我已不在人世。荆轲是我派去的,他也是个戏子,出色的完成了他的戏,秦舞阳也是如此。或许只有这样,你才会攻打燕国,才会师出有名。这样的结局,你还满意吗?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六国之民皆以秦民待之。
这时的他才幡然醒悟,荆轲手持淬毒匕首,本可置自己于死地,但是他却没做到,反被自己斩杀。
秦舞阳,年方十二杀人无血,不可能在宫殿中唯唯诺诺、呆若木鸡。若是这种人,燕丹也绝非选他,要么就是他故意这样做,而幕后的操纵者就是燕丹。这就是燕丹之前说的那场戏——荆轲刺秦王,只是秦王政早已不分戏里戏外,或者说他已经在戏里戏外迷失了,因为那个伪装的面具戴多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对月,泪洒悲啼。
那个提壶白衣男子却已不在,嬴政狂笑,笑得很凄凉,不经意间,两行清泪从棱角分明的脸庞下滑落,像断线的珍珠。
公元前225,秦王二十二年,魏灭。
公元前223,秦王二十四年,楚殁。
公元前222,秦王二十五年,燕亡。
公元前221,秦王二十六年,齐殁。
他站在王座上,笑着,笑得很真,就像一个孩子。因为这一天,他成为了天下的王,君临天下!
君归之时,卿便为后。那句誓言仍在心头,他盼望着阿房的归来,盼望着那婀娜多姿的倩影。
但是,命运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总是不经间爱捉弄着世人!
等来不是阿房,而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究其一生本领也未能炼制丹药救治阿房,此时的他就像夕阳的残柳,生机暗淡无光。
他将事情的原委告诉秦王政,将冰窖处告知他,然后径直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秦王听完,感觉心被掏空了仿佛失去了那颗心,他很想哭,但是发现他已经哭不出来,他很想流泪,发现眼睛的泪水早已流干。
其实,他也曾怀疑阿房是不是早已不在人世,但每想到此处,他都用那句虚无的誓言安慰着自己,结局早已注定,何苦自欺欺人?
岁月无痕,浮生若梦。唯有你拂去的雪花,依然守候在记忆里,编织着亘古的缠绵。那曾经凋零的希望,与月光不断摩擦,渐渐燃起,在风中摇曳。
度同制,改币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从此,海内无郡县,法令归一统。
他,求仙药只为换她阖眸醒来。
他,建阿房宫为她的一个承诺。
他愿为她:山河拱手,为君一笑 ,只是上天不给他一个机会!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他想着那个摇曳着桃枝的她,想着月光下的她......
孤独的身影占据着冰冷的王座,他是一个孤独的王。
王座上,有人哭泣!
(6)
“好了,故事讲完了”,老人的声音在黑暗的月色里飘荡,弥漫着沧桑的味道!
老人看着月色渐渐隐没在青云中,几个孩子还在回味无穷的听着老人的故事 ,但老人的浑浊眸子泛着红圈。
一小孩问道:“爷爷,你眼睛怎么红了”?
老人笑着说:“眼睛进沙子了”。
“秦王政真的那么可怜吗,我听说他是一个暴君 ”,另外一个小孩说道。
“是啊,我们先生也是这样说的。”
老人笑着说,颇为无奈:“如果他暴戾,同为楚人的刘季怎可为官,楚国贵族后裔的项籍何以顺利成人呢?”
“那他还焚书坑儒呢。”
老者摸了摸小孩的头,认真的说:“焚书确有此事,但焚烧大多是一些六国贵族的书籍,以防六国余孽造反,若是真是如后人所言,炎黄文化岂不断层,这比及后世的文字狱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至于坑儒,完全是子虚乌有,坑杀的只是绝大多数方士罢了。”
老者接着说:“其实他还是一个很仁慈,试问历朝历代那位君主没有对前朝余孽赶尽杀绝,但唯独秦国,六国的贵族他并未杀绝,只是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地方,让他们很平凡的活着。至于那些罪名不过是后朝加的罪名,好师出有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只是政治上的一种渲染,一种手段。”
这些孩子似懂非懂,挠了挠头,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家。爷爷,明天我们再来听你讲故事。”说完,撒开小腿向各自的家跑去!
“好”,黑暗中响起老人的的声音,老人默默仰起头,看着明月穿出云端,泪已落下,喃喃道:“阿房,为师还是来迟了一步”! 山野寂静,阗静四野。
“师父,别来无恙啊。”一个黑影如魅影一般老者的面前,发出瘆人的声音。
“庞涓?!”
“师父,您老贵人多忘事啊。你忘了,那一晚,庞涓已经死了,我现在姓韩,单名一个信字。”黑影笑着说。
老者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难道——”
“没错,上次来秦国,我就是为了寻找张仪的秘藏?”
“所以,鬼谷子是死于你手?”老者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师父你老,不是也一直记恨着你的师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