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百年老街之称的恭故街,此时天色昏沉,乌云如织。
李沐年身着便服,带着四角帽,口里还叼着跟莱士烟。呼,他吐烟的姿势带着标准的刑警范,嘴梢涌出的烟雾弥散在空中,他抬起手用食指跟中指夹着烟,眯起一双精眸看着眼前的场面。
浓重的血腥味难以抑制地从红檀建筑为主的酒楼里弥漫而出,钻入鼻间。
这里今日凌晨发生一起谋杀案,死者名为秦尤,身中数刀,其中,左心脏处的伤口最致命。
李沐年简单地了解案情打了个招呼后,跟随一名刑警进入现场。
狼藉的店内撕扯打斗痕迹明显,死者浑身鲜血倒在地上,身旁静静地躺着一株枯萎的曼陀罗花。敞开的窗口旁两个彩釉瓷瓶碎片均匀地散落在地,刻在瓷瓶上的秀丽的花纹溅上血渍。
屋内刑警正在拍摄犯罪现场的画面,角落里,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正瑟瑟发抖。
李沐年的同行江宇生见他来了,脸上阴霾倏然散去,连忙举步走来,客气地递给了他一份死亡原因分析书,并拍了拍他的肩。
“沐年,你可算来了,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死者秦康的夫人,杨鸥。”江宇生转身看了角落里的女人一眼,“据她提供的消息,今早凌晨六时,屋内一阵打斗声过后,她看见她丈夫倒在血泊中……”
李沐年环顾四周,直觉性地将目光聚焦在地上的那株枯萎的曼陀罗花上,弯身捡起,且用余光观察着杨鸥的神色。
“夏女士,这花?”李沐年面色狐疑地盯着杨鸥。
娇柔的身子一震,杨鸥目光躲闪不定。
“呃,这花,是我女儿作画的临摹品,没有其他用处。”
“你女儿?”李沐年微微皱眉。江宇生连忙解释,“杨太太有一个女儿,叫秦羽,不过,据我们调查的信息来看,这位秦小姐并非秦太太的亲生女儿,1996年从孤儿院领养的,孤儿院有记录……”
江宇生语气一停,面色为难地看了杨鸥一眼,“孤儿院院长说,秦小姐的生身父母是毒贩,现已被捕入狱。”
“不,我女儿善良得很,她现在在国家艺术馆工作,是名职业画家!”
杨鸥察觉出江宇生神色不对劲,忙乱解释道。
话音未落,下班回家的秦羽已经出现在门口,看着屋内的景象目瞪口呆。
杨鸥见秦羽回来,身子一软,举步朝着秦羽跑去,扑在她身上掩面痛哭起来。“小羽!你爸他死了!我们可怎么办?呜呜……”
耳边是低沉又带有磁性的哭声,李沐年直直地盯着那个被唤作小羽的女孩,降红色的大衣下一双黑皮鞋擦的格外锃亮,乌黑的眼里流露出恐惧。她凄楚的模样,有些让人不忍。
秦羽的视线从杨鸥的身上穿过,直射到秦尤身上,不过一会的功夫,女孩便恢复了镇定。
她掩藏在瞳孔深处的冰冷和黑暗使人心惊,“凶手,有眉目了吗?”
“凶器被凶手处理了,除了留在那里的脚印,毫无头绪。”李沐年皱着眉头摇头道。
现场随即将目光转向窗口处的脚印,这是唯一的线索。
刑警迅速地将覆盖在脚印上的瓷片移开,在拍照完毕后,李沐年命人将石膏粉调成糊状倒在脚印上,等待凝固后提取。
“沐年,脚印毁坏严重已无法判断身份,只能模糊地看出这个图案。”
江宇生皱眉将图纸递给李沐年。
李沐年接过,向图纸上一瞥,霍然失声叫道,“曼陀罗花!”
“沐年,并且……”江宇生语气凝重了些,转过头去将目光投向秦羽,“在秦小姐的房中发现许多曼陀罗花和艺术描摹品。”
“立刻带我去看!”李沐年苍白的脸上缓缓恢复血色,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七天前河边出现的一具浑身烧焦的无法辨认身份的女尸,以及她身旁的一株枯萎的曼陀罗花。
又是曼陀罗花!
死亡的气息更加凝重。
秦羽房间的光线调和明暗不一,据她解释,这是要利用光与影冲突进行艺术创作必需的环境。
光影交界处下描摹出的曼陀罗花格外迷人,虽然是死亡之花却焕发出了生的渴望与力量。
只是有一株格外的不同,那是一株枯萎了的曼陀罗花,筒部淡绿色,上部为白色,油墨的独特导致色彩的调和与其它的明显不同。
李沐年凝神看着那幅画,“秦小姐为何偏偏喜欢画曼陀罗花?像秦小姐这个年纪的,不应该更喜欢荷花牡丹白芍之类?”
秦羽眼底瞬息万变,摇头笑了笑,举手投足之间表现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
“我自幼喜欢曼陀罗花的故事。曼陀罗花赋予恶魔的温柔,当灵魂渡过忘川,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我一直追求艺术的深奥,而曼陀罗花恰好能满足我这一欲望。”
“我想,这不应该是你们怀疑我的证据吧?”秦羽转过头望着李沐年,眼底平静如静湖。
“在查清真相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当然也包括秦小姐。”李沐年满脸阴霾,拿出打火机点燃指间的香烟。
烟雾愈发弥漫,案件也愈发迷茫。
秦羽不耐在这里陪着他们调查,便到隔壁去给她的男朋友赵凌打电话哭诉伤心事。得知消息的赵凌迅速赶来。
据说赵凌是秦羽父亲介绍给她的,当时大家都很惊奇视财如命的秦尤怎么会给女儿介绍一个花农的儿子,好在赵凌有天分在秦尤的培养下进了国艺院工作,这才平息众议。
李沐年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瞥见赵凌的身影,那是一个身材挺拔棱角分明的男孩。
他吐了口烟,眼底讳莫如深。
下午的调查破有收获,他们从秦尤抽屉里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据说照片上的人是他被拐卖的儿子,和照片摆在一起的是一份亲子鉴定,上面的日期停留在一个月之前!
据众人所描述秦尤这个月来的举动非常怪异,一个月前突然给大家涨了工资,就连对门口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和蔼客气,可七天前起整个人神魂颠倒,见人就跟见了鬼似的。
那天看到秦羽画的曼陀罗花更是跟发疯似的将它撕碎,口里喊着:噩梦,噩梦!
晚上李沐年根据流程,调查赵凌。
提问过程很顺利,赵凌的回答也流利自然,毫无瑕疵,只是当李沐年提及他的母亲时,他给李沐年添茶的左手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紧接着语气深沉地说道,“失踪了。”
自打李沐年问及他的母亲,赵凌的态度开始变得十分抗拒。
“这是我的家事,与案件无关,李警官没有盘问我的必要。”
李沐年眼底讳莫如深,习惯性地点头,嘴角溢出友好的微笑,“今天就到这里,很抱歉触及到赵先生的伤心事。期待我们下一次合作愉快,再见。”
李沐年起身,披上夹克,转身的那一刹突然瞥见赵凌手臂上无意间露出的一株枯萎的曼陀罗花的纹身!
挺拔的身子一震,李沐年眼底瞬息万变,却只做什么都不知道,朝着赵凌笑着摆手。
转过身子,李沐年却突然看到门缝后一双熟悉的眼睛在盯着他,彻骨的寒意从背后涌起。他举步推门走出,看到楼梯拐角处杨鸥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他又深深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
次日,恭故街又发生了一场血案,杨鸥在自首后自杀。
她的身旁,依旧是一株枯萎的曼陀罗花。
刑警部分析,她自杀所用的美工刀和杀害秦尤的凶器一致。
警局立刻调查了美工刀的所有者,秦羽。
在调查的过程中,秦羽失去了往常的平静,掩面痛苦流涕。
“是你们害死了我的母亲!是你们!呜呜呜。我怎么可能杀了她呢?!我承认,我的确恨秦尤!可我怎么可能杀了我的母亲啊!”
“你狠秦先生?为什么?”李沐年抬起眉头紧盯着她。
秦羽抹了把脸,手心里却是泪珠。她犹豫一阵,说道,“我在做一个关于国家美术院极其重要的策划,秦尤他丧心病狂,拿我父母是毒贩的身份,逼我交出策划卖钱!我真心热爱美术,怎么能如他所愿?”
“那秦尤是你杀的?”江宇生眸底闪过一道白光,机敏地捕捉到秦羽的仇恨。
秦羽垂着头,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这把美工刀我几天前就丢了,秦尤的死与我无关。”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有着死一般的压抑。
李沐年手里拿着这把美工刀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上面熟悉的墨迹飞速的将他的记忆连成一片,他垂下了头点燃了一根香烟衔在嘴边,“故事结束了,罪恶的曼陀罗花。是吧,赵先生?”
众人皆是一震,不可思议看向赵凌,唯有李沐年面露平静。
秦羽眼里噙满泪水,眼底流露出无限惊恐,剧烈地摇头看着赵凌,“真的是你?”
赵凌沉默不语。
秦羽脸上最后一丝火光熄灭,满脸痛苦地看着他,“不,不可以是你呀!你怎么可以杀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刹那间,挺拔的身子一震,赵凌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地看着秦羽,“你说什么?”
秦羽咬着唇,难言脸上的恐惧。“秦康是你的父亲,你的亲生父亲!”
赵凌脸上的震惊骤变为巨大的痛苦与疯狂,倏然扑到秦羽身上,狠狠地拽住她的衣领,灼热的目光逼视着她。“你别给我胡说八道,听到没有?!我没有父亲,没有!”
“她说的没错,你就是秦尤被拐多年的儿子。秦尤的抽屉里有你们的亲子鉴定,一个月前他提拔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沐年目光平静地注视赵凌,举步靠近,抬起胳膊,一双大手盖在赵凌的手上,将他的手从秦羽身上慢慢掰开。
愕然,痛苦,继而是巨大的悲哀。赵凌猛地向后倒去,苦笑几声,声音嘶哑欲裂。
“七天前你调查的那具女尸,是我养母。”
“我猜到了。”李沐年平静地看着赵凌。“你养母身边的曼陀罗花,你是放的吧?”
赵凌握紧拳头,朝着地上狠狠砸去。
“我杀他是替我养母报仇。可是我没想到杨阿姨是我亲生母亲,我竟然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难怪她昨天固执地说什么要替我担罪,我还以为她疯了不成……”
天下慈母心。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凶手?”赵凌皱眉问道。
李沐年长声叹息,“秦羽房间里那副枯萎的曼陀罗花是你画的吧。那幅画所用的油墨非常独特,与你左手上的和这把美工刀上的应该是一致的,拿去实验室鉴定就能得到证据。至于你养母的死,秦尤应该受到法律制裁,而不是以这种方式。你在替你养母报仇的时候伤害了你无辜的生母,这罪恶的曼陀罗花不该继续生长下去!”
赵凌苦笑,满脸绝望地拾起那多枯萎的曼陀罗花,动作柔软地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一片一片地将花瓣含入口中,曼陀罗花在噬啮着他的心,只留下凄凉透骨的悲哀。
有些恩怨仇恨在黑暗处默默生长,剪不断,理还乱。罪恶的曼陀罗花,只愿它能朝着光的方向继续生长。
作者 南昶东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