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那儿,奶奶不叫奶奶,叫婆婆。我小的时候,有好多婆婆,三婆婆,七婆婆,九婆婆,还有一位周婆婆。不过,他们跟我没有一点亲戚关系,都是我的邻居。这几位婆婆中,给我印象最深的要数周婆婆。
我最喜欢周婆婆,不是因为我们物理距离最近,而是因为她是所有婆婆中最善良,对疼爱我的一个。以前太小没发觉,现在回想起来,周婆婆与其他婆婆真的不一样,她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肯定是生在某个好的家庭。
我记得妈妈说我不爱吃肉的原因是因为有一年我才三岁,我们那里有人办酒席,妈妈去帮忙,把我交给几位婆婆。周婆婆太心疼我,把所有的肉都给我吃了,从此我不再爱吃一口肉。我记得每年过年过节,周婆婆都会偷偷地塞给我五块零花钱。我记得,周婆婆是被裹了小脚的,因为我看到过她那双畸形的棉鞋。我记得,每次我周末回家,周婆婆看到我都会笑脸盈盈地说“妞妞放假了呀!”……
可是,这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婆婆,却是一个极为苦命的老人。她没有生育能力,没有自己的孩子。在那个年代,我无法想象别人是怎么看待不能生育孩子的女人的。还算幸运,她的丈夫并没有休掉她,然后他们领养了一个儿子。然而,这个她唯一的儿子,却是一个白眼狼。
周婆婆的丈夫去世得早,剩下她与养子相依为命,她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给他娶媳妇,帮他带孩子。可是到她老了,却未得到相应的反哺。养子是一个好吃懒做型,只知享乐,不懂勤奋。儿媳妇倒是很勤快,但是做人太过分,自私,歹毒。他们两口子一起合起来骂周婆婆,骂她是个老不死的,骂她生不出儿子,绝种,骂她各种难听的话。他们不给饭她吃,她年纪一大把了还要自己颤颤巍巍地单独做饭。所以妈妈买了好东西经常也会让我偷偷送给周婆婆。
我们一家人都很心疼周婆婆,我外婆,妈妈都去做了他儿子的思想工作,但都没用。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他们根本不屑于别人的劝说,照样一如既往地用最恶毒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老母亲。不幸中的万幸,周婆婆的一个孙女和两个孙子对她还算可以。即便是有他们的父母从中作梗,他们也并没有学自己的父母那样过分,所以周婆婆偶尔也能得到一点零花钱。但是毕竟他们也不在周婆婆身边,所以大部分时间她还是被欺负。
后来,我上学,远离家乡。再后来,我们搬了家。再后来,我出国工作,好几年不曾回家。直到有一天,我跟妈妈聊天,聊起老家的人和事,我突然想到了周婆婆。然而,我却从妈妈的嘴里知道,可亲可敬的周婆婆,早已离开人世。当时,我心里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走的时候不要很痛苦。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报应,周婆婆的儿子,早年就患了肺气肿,而且在她之前好几年就没了。而她的儿媳妇,也因为自己女儿的事受牵连,现在过得也挺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