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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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对我的信任,叫我觉得可怕。他完全没想过,我做他的臣子,是别有目的,他一心只认为,他是天下无双的君主,而我,就一定会是忠于他的臣子。他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除了他,天下没有人值得我效忠,他一相情愿地认为,我也会是这么想。
有的时候,我会想,夫差应该是了解伍子胥忠心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伍子胥不会背叛吴国。他之所以赐伍子胥死,是因为他明白,伍子胥与我之间,他只能选择一个。我越想越害怕,这样沉重的信任,这样不顾一切的信任,当真相揭穿的那天,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失望愤恨的眼神?
吴国的国力慢慢在削弱,连年征战让吴国的储粮不够,夫差派我回越国征种子。我知道这会让大王多不高兴,但还是要照办,越国的实力还不能与吴国抗衡,我们还需要等待。
但大王不这么想,他想出了一条毒计:将上缴的种子用文火炒三遍。这样的种子,只会生长,不会结果。
文种劝大王,说我们没有时间尝试,以掌握火候,要是种子炒得过熟,被夫差发现,肯定要立刻攻打过来,灭了越国。大王得意地笑,到时候,推说吴国人不会种越国的种子,拖几个月,至少也可以饿死几万人。
我遽然心惊,大王何时变得如此冷酷?我赶紧进言,大王,恕我直言,如果此计行得通,饿死的百姓不止几万人呐。大王笑得更加得意,好啊,如果这样,吴国就会元气大伤,妙啊!
我心中忽有东西炸裂,长久以来的支持我的信念,竟然摇摇欲坠。我直言不讳,大王,此计并非妙计,它根本伤害不了夫差。我们的敌人是夫差和吴国的军队,而不是吴国的百姓,这样的计策,非仁者所为。
但大王听不进我的谏言,我还要再说,却听他怒喝,每次都要寡人听你的,你就不能听寡人一次吗?你还当不当寡人是越王!
这是我的知己吗?那个跟我谈论以仁治国的大王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问文种,你觉得这样做对吗?他说,这是大王意思,我们做臣子的,只需要协助。
我反问,大王还需要我们协助吗?
我在心里,又问自己一次,我们对于大王,真的还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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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大王还是我们的大王。我和文种将炒过的种子送去吴国,王孙骆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斤两,正当这时,夫差传来旨意,说是有人告密,种子有问题,要收押文种。
我倨傲地拦着王孙骆和沮鞑,不准他们收押文种,此刻,绝对不能低头,否则,我们就是做贼心虚。
在殿上,我向夫差请辞,我振振有辞质问他,既然大王怀疑我在种子上做了手脚,范蠡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范蠡以为,大王是当世的英雄,才舍弃了旧主投靠大王,如今大王怀疑我,不如就此离开。
夫差一针见血指出,我这样是怕他查种子的事。我强作镇定,缓缓说,我怎么会怕查。只是,我怕这一查,就把范蠡对大王的信心查没了。伯嚭在一旁问,是不是伍封告密,我立刻就说,既然文种大夫被扣押,那请大王把告密者也扣押。
我想利用伍封让夫差放弃追查此事,他不该把伍子胥唯一的儿子置于如此险境。但夫差做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改变,他依然下决心要查明种子的事情。
西施知道此事,来问详细情况。我告诉她,据说这些种子可以发芽,但不能结果。她面色一下就变了,追问,据说?
我们都清楚,这些种子要不发芽,会有什么后果。我,文种,大王,都要死,越国也完了。
我们只能祈求,种子可以发芽。
天边有浓重的乌云逼过来,直压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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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运,种子发芽了,告密的伍封被关入死牢。
我在殿上为伍封求情,我是真心想救他一命,怎么说,他都是我敬佩之人,伍子胥的儿子。况且,他与师妹也算是相交一场,为了师妹,我也不可以让他死。
但我的真心,却被王孙骆当成了假意,他私下放了伍封。我听到有人来报,伍封逃狱,心里就暗暗叹气。他这一逃,是把所有的生机都逃掉了。
或者这样也好,师妹与伍封能再次见面,他们,在那个没有纷扰的世界,一定只有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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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仗来临了。
为了不让夫差发现种子的事,我极力鼓动他出兵攻晋。他率领精兵,和我一起出发,只留了五千士兵和太子友留守姑苏。
走之前,我又与西施悄悄见面,她问我,这是最后一战吗?
我说是。她又问,我们该开心吗?
我告诉她,当然应该开心。这一战之后,我与她见面,就不必偷偷摸摸,我们可以在越国的山水之间,尽情遨游。
我要她在越军入城的时候,好好保护自己,我们约定在馆娃宫的地下室相见。
她也要我好好保重自己,记得我们还有太湖之约。
我们一起期待着将来,期待将来的幸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