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道德能量守恒---纳什的均衡点

小武犹豫道：“你这么说起来，听着倒是不错，但是有些社会矛盾不靠体制来解决，而只靠道德建设，我担心大多数人的道德觉悟是不够的。”

八角呵呵大笑道：“我理解你的担心，但是担心又有何用？再者又有什么体制能够解决一切社会问题？如果有的话，人类早就采用了。其实追求体制的尽善尽美、同追求人性的发扬，两者本来就是相悖的。”

“所谓道德，也并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对它的追求也贯彻在人类的社会发展之中。此外还有一个道德能量守恒原理，意思指每个人心中的道德观念都是存在的，并且其内涵是圆满的，不假外求，也不会减少。”

小武诧异道：“还有这个说法？听起来也好像是禅宗所说的佛性：每个人心中都有佛的存在，只是有时候被蒙蔽了，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八角微笑道：“道德不会被蒙蔽，而且总量维持不变---这就是其能量守恒原理，只是落在何处会有侧重不同而已。换句话说，每个人的道德中都包含着自我和他人，只是在不同的时间，偏移向自己多一些、还是偏移向他人多一些，会有所不同。”

小武犹豫道：“考虑自己和考虑他人偏重不同？套用一个说法，这个‘自己’就是‘小我’？而这个‘他人’就是集体、就是包括所有大众的‘大我’？”

八角点头笑道：“说的不错！在考虑道德之时有‘小我’和‘大我’两种倾向。考虑‘小我’多一点，则‘大我’必然少一点；考虑‘大我’多一点，则‘小我’必然少一点。但是两者考量的总量保持不变。”

小武恍然大悟，道：“然而当有人考虑‘小我’多一些之时，人们会说他道德低下了；当他考虑‘大我’（包括别人和集体）多一些时，人们又说他道德高尚了。其实两者都不过是幻像！道德的总量是不变的。”

“在真实社会中，‘小我’和‘大我’都应该被考虑！两者之和对于每个人来说也都是一样的！只考虑自我和只考虑别人都是违背人性的，提倡那样的‘伪道德’也是不符合真理的！”

八角微微点头，捋须赞道：“不错，你还是有些悟性的。但是你说的一些道德极端情况并非不存在，只不过仅仅存在于极少数人、比如说圣人和皇帝的身上。”

“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越多，则对别人的道德要求越少。做到最极端的就是圣人。圣人遇到矛盾一般只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用大海般的心胸去宽恕别人。所以圣人只推崇‘大我’，并认为‘大我’可代替‘小我’。”

“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越少，则对别人的道德要求越多。做到最极端的就是皇帝。皇帝遇到矛盾一般只从别人身上找原因，而用大海般的心胸去宽恕自己。所以皇帝只推崇‘小我’，并认为‘小我’可代替‘大我’。”

小武笑了，道：“不错，但极端现象就是极端现象。不论是圣人道、还是帝道，都不是普通人所应该掌握的。对于社会大众来说，我们都要相信自己有道德，而且平衡好‘小我’和‘大我’这两种追求的比重，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八角捋须点头道：“不错，追求‘小我’和‘大我’都是应该的，但两者之间如何平衡是一门学问、甚至是艺术。而这两种追求的相对比重，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是因为道德是为社会形态服务的。当社会主要矛盾在改变之时，主流的道德趋势也必须跟着变化。如此，则道德并不空洞、且能够为社会稳定而服务。”

小武连连点头，道：“明白了。‘小我’和‘大我’之间的平衡点在不同时间是不一样的，他们只是一个动态平衡。因为社会也在不停地动态变化，所以动态的道德观才能够与社会匹配，从而帮助社会结构稳定。反之，社会肯定不稳定。”

八角呵呵一笑，道：“‘动态平衡’，你这个词用得好。前面说过，执政集团、中产阶层、草根阶层三者之间的合作斗争，也是一个动态平衡。这就是三国新游戏的玩法，也是没有任何固定体制能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根本原因。”

“因为再好的体制一旦被制定出来，它就是死的；而游戏是一直在动态进行中，它就是活的。死的东西再好，也只能解决已知的一些问题，而在活的游戏中、永远会出现新情况，不可能被以前的经验所全部覆盖。所以，永远不能完全依赖于体制，要相信人的智慧是不断更新的、才是更值得信赖的。”

小武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说的莫非是一种社会哲学？我感觉这道理是正确的。不过似乎从未有人这么说过，倒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八角捋须微笑，道：“只要是人发表的意见，就有主观性，很难做到完全公正。即使是哲学，也都是有出发点的。我刚才说的这些哲学，与其说是人文学说的道理，还不如说是应用数学的理论。”

“因为数学的研究基本上是公正、公平的，不会倾向于哪一个因素就把定理给人为篡改了。或者即使你想篡改，别的数学家也能分辨出来。所以，当把数学模型和定理应用到人类社会中的时候，结论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却相对公正。”

小武讶道：“那么为啥我很少听说有人专门研究，将数学理论应用到社会学里去解决问题？还是我很孤陋寡闻？”

八角呵呵笑道：“数学理论的人文应用很少被世人重视。这是因为搞社会政治的人多半是文科出身，而懂数学的人也通常不喜欢搞政治。所以，政治人物群体性的不重视‘应用数学’也就成为了常态，使得这门学科的意义未被发扬光大。”

小武恍然道：“而且很懂数学的人大都喜欢钻入纯粹数学中去，却不关心应用数学这样的学科在社会中的运用？””

八角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即便是应用数学中的经典学说《博弈论》---其实能很容易地说清楚统治模型---但在发表了很长时间后，也没有得到正确参照。其原因还是在于人为的干预和割裂，使得依然数学是数学、政治是政治。”

小武很有兴趣道：“那你请给解释一下，用《博弈论》如何推导出统治模型的具体情况？”

八角微笑捋须道：“说起《博弈论》，其内容也是不少，但与此有关的主要是《零和博弈》和《纳什均衡》。前者是冯•诺依曼的发明，认为所有对局者收益的综合为零，一方获益必然意味着另一方损失。这样就不存在社会博弈者双赢、多赢、两败俱伤、几败俱伤等结果的存在。”

“而后者是纳什的发明，他证明了，即使放弃了‘所有对局者收益总和为零’的假定（简称零和假定），对于每个博弈，仍然存在一个‘均衡点’。在均衡点处，对于每位对局者来说，更改自己的策略不会带来任何好处；也就是说，每位对局者的策略都是当前的最优策略。这样的均衡点后来被称为纳什均衡。”

小武滞了一下，道：“数学理论果然是抽象的！你等等、让我慢慢理解一下。”

八角笑了笑，道：“我就这么说吧，假定社会三方势力的收益分别为A、B、C，其总和是100%，即A+B+C=100%。无论A、B、C各自怎么变，总和是不会变的，就是这个社会的总收益。”

“按照《零和博弈》的说法，社会的三方势力之中，每方天生都会追求本方的利益最大化。但是如果执政集团及中产阶层的利益增加的话，草根阶层得到的利益必然减少。无论A和B之间怎么分配，但是C一定会向0%演化，因而三者利益会逐渐走向不均衡。当C逐渐走到少于5%之时，其与A以及B之间的关系便会趋于你死我活的状态而无法缓和，最终社会只能走向崩溃。”

小武惊讶道：“莫非这种情况在现实中是合理的？所以古代的任何一个王朝，都不可能千秋万代下去，终将崩溃而改朝换代？”

八角捋须微笑道：“但是按照《纳什均衡》的说法，社会三方势力的总收益并不为零，而可以是正数。因而，只要找到一个均衡点，对于三方来说都是最优结果，那当时的策略就是最优策略，任何一方都不要去改变他。”

“举个例子说，A保持在35%上下、B也保持在35%上下、C一直保持在30%上下，三者总和不变。若这样分配是个最佳方案，那就不要去改变它，维持住三赢的局面，对大家都好。”

小武喃喃自语道：“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C无法维持在30%左右，他会自然而然地下滑，慢慢降到低于5%，甚至趋向于0%。然后社会就必然崩溃了，谁又能阻止这个趋势呢？”

八角笑道：“可以阻止这个趋势。只是均衡点的‘不改变’其实依赖于‘改变’---人为的干预很重要。比如说，当看到C有下降的趋势，就需要A、B主动输送一些利益给C，以帮助C上升，维持三者比例不变。要知道，帮助别的阶层维稳，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也是有利于自己阶层的。”

小武恍然道：“原来这个《纳什均衡》才是三国新游戏的正确玩法，按它这样来才能保证社会一直延续下去而不崩溃！”

八角嘿嘿笑道：“其实这游戏怎么玩都可以，什么样的策略决定什么样的结果。只不过有能力决定策略的人，并不一定是完全理性的。绝大多数时候人都有局限性，都喜欢仅从本阶层利益的角度出发，制定所谓‘有利于国家和社会’的策略。”

“另者，社会也可能积重难返。由于从纳什均衡点偏移已久，再想调整回最优比例就会十分困难。某个阶层的历史收益太多而无法接受利益受损，由于反抗力量太大而让当权者失去动力、继而放弃变革，这也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小武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但如统治者真想让社会长治久安的话，就必须在总体分配策略上下功夫。只有这样，社会的三方势力才有可能出现三赢的局面，国家才能够均衡而健康地发展。不然的话，任何优秀的技巧和伪善的努力、都无法避免未来的全局崩溃，然后再重建、再崩溃，让社会陷入低级循环。”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只是，博弈论需要参与者的理性，但在现实中从没碰到过完全理性的情况。就算是提出均衡理念的纳什，也差点放弃了这项研究、而去改写别的论文，原因是这理论颠覆了冯•诺依曼的《零和博弈》，损伤了后者博弈论权威的地位。”

“要知道，冯•诺依曼是纳什同一个大学、同一个数学系的前辈导师，又是其论文答辩委员会的关键审批人。由于冯曾经当众表示过对均衡理念的不屑，那么有理由相信纳什的研究成果是无法通过答辩的，若不改变研究方向，他就可能拿不到博士学位了。不过幸好最后他坚持了自我，也幸运地成为了博士和数学家。”

小武惊呼道：“原来是这样，纳什差一点就放弃了自己的重要学说，而改去写其它的论文！如果他只考虑自己的学位利益的话，《纳什均衡》可能就不存在了。可见，当真理同自身利益相冲突的时候，普通人真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八角呵呵笑道：“所以，人的内心可能会面临天人交战，但最终还是应当直面自我的意义和价值。如果纳什当时迫于形势、改变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博弈论》的发展就会有所不同，而他也不太可能最终得到诺贝尔奖---虽然晚了44年。”

“如今人们能够记住纳什，完全是因为这个奖项。因为纳什在发表了博士论文和结婚以后没有多久，就得了精神分裂症，并与疾病斗争了30多年。后来他虽然康复，但也没有多少精力去取得其它数学研究成果了。”

小武摇了摇头，又奇怪道：“天才的道路真是坎坷呀，纳什也是不容易！不过，我记得诺贝尔奖中、不是没有数学奖吗？他又怎能得奖？”

八角嘿嘿笑道：“你反应挺敏锐啊。其实在数学界里，《纳什均衡》并不算很高超的理论。而《博弈论》的用途，很多也是在市场和经济方面，所以纳什得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当然，这些理论在政治领域的应用也是很有效的，不过并不需要得什么奖，能够应用得法就是对使用者最大的奖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