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垛坟墓
十二月的冬季,冷风呼哮着拍打着裂开了的老柏油马路,弯蜒曲折的路无尽地伸向未知的方向,消失在白茫茫的一片晨雾之中。
莫北静静地伫立在一垛坟墓前,听着身旁老马路呻吟地唉叹着岁月留下的沧桑,如泣如诉。
在白雪从铅黑色的天空落下时,莫北起身离开,穿过两行有梧桐树的老马路。
那些伴随这条废弃的马路一起成长的梧桐树,静静地观望着莫北离去时留下的脚印,抖落下一冬沉重的白。
漆黑的屋子里,破旧的木制家具时不时地散发出一阵青霉的气味。
田华窝在暖和的灶台里,时不时地折几枝干燥的柴木扔进灶肚内,看着红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想着一会儿莫北就要回来了,她的双眼就闪现出火一样的光彩。
大锅内的红薯不停的翻转着,一腾腾白色的热气在木制的锅盖上欢快地旋舞着;下着大雪的天地间,莫北静静地站在家门口,看着那口发黑的烟囱袅袅地升起白色的烟,渐渐地消散在茫茫的雪中。
雪,紧骤地飘零着,片片落在莫北渐渐迷失的视线里。她黑色的长发,微微蹙起的双眉,单薄的外套上,几乎成了白雪热衷的场所。
一阵寒冷的冽风凶猛地灌进莫北的喉处,使得她不得不剧烈地咳起来,等风停下时,她的脸上早已殷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
默默归家
推开门,莫北熟悉地来到唯一可以在冬季暖起来的厨房内。
田华正捧着一个大钵子,熟练地盛起滚烫烫的红芋,脸上透着两朵愉快的红晕,额上的散发静静地垂在白色的热气中,却似一根利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了莫北的心里。
“妈,我来帮你!”莫北静静地走到昏暗的角落里,沉重地卸下肩上的背包,微微颤抖着的双手,上面满是冻伤的浓胞,火红的臃肿着。
“小北,这次寒假回来待到十五再走吧,妈妈想和你多聊聊······”田华顿了顿,眼神躲闪着看向冒着热气的大锅,“你平安叔会过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哦。”
昏暗的光线里,田华看不清角落里的莫北是怎样的表情,只看到她收拾着背包的双手停了下,僵在冰冷的半空中,愣了会便转身准备离开厨房。
走到门口时,莫北顿下了脚步,她微微地侧过头,用低沉的声音问到,“妈,你觉得幸福吗?”
时间冻结在寒冷的空气里,四周安静地仿佛一切都藏匿在了一片沉默中,唯有灶肚里的柴火时不时地发出“霹--啪--”地呻吟。
田华静默地垂着头,尖瘦的下巴在隐隐的光线中倔强地僵硬着,不许有一丁点的颤抖。
许久,田华启开唇齿,淡淡的声音就如春日里的和风,轻轻地吹拂过莫北不安的心,“幸福,莫北你也懂!我现在很幸福,那莫北你幸福吗?”
“幸福?”莫北僵硬的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红了眼圈。
“或许吧!”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莫北转过身平静地看向田华。
“妈妈如果幸福,那就这样吧!”看着莫北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门外,田华黯淡了眼神无力地瘫软在灶台边,莫北说幸福的时候,流下了眼泪。
寒夜臆想
年前的三天,平安装了一车子的年货来到莫北的家,忙碌地和田华一起进进出出地准备着过年的事情。
莫北依旧保持着沉默呆在黑暗的房间里,或者是看书,或者是听歌。
偶尔打开窗户看到户外飞舞着白雪时,眼睛就酸涩地发涨起来,远处弯曲的老马路上传来了梧桐树悲凄的嚎啕声。她就再也不敢打开窗户了,那座孤独的坟墓就在梧桐树身后荒凉的田野里,孤独并寒冷着。
夜里,莫北迷糊地做起梦,呼哮的北风狠狠地打开了因年久腐烂的窗户,黑色的夜不停地蔓延着悲伤的歌声,老马路也不安分地跳动着身脉,一排排光秃秃的梧桐伸展着银骨痛苦地挣扎着,东倒西歪地垂扎在冰冷的大地上。
一个瘦弱的男孩颤抖着单薄的双肩,在雪地里不停地奔跑着,穿过白皑皑的田野,在漫天飞舞的大雪里呼喊着,声音遥远地让人听不真切。
直到男孩跑到莫北的窗前,不停地用双手拍打着陈旧地窗户,他悲怆的声音穿过寒冷的风,漫过白色的飞雪狠狠地刺入了莫北的耳里——
“北北--让我进去吧--北北--我好冷--北北--”男孩苍白的手指在滴淋着鲜艳的血,染红了窗上的横木。
莫北立马起身,哭泣着打开窗户,任风任雪吹来,她颤动着声音,哭着喊到,“快进来!快进来吧!陈歌!”
莫北紧紧地握住鲜血淋漓的手,让男孩跳入了屋内,悲痛地抱住浑身颤抖的他。
男孩深深地把头埋在莫北温暖地颈窝里,哭泣着说到,“北北,我好冷,好冷啊,那田野里好黑,北北,别让我一个人躺在田野里,北北······”
“陈歌,陈歌,我在······”
午夜,莫北从梦中惊醒,她楞楞地看向一直被寒风拍打地摇摇晃晃的窗户,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情绪,哭着从床上跳到地上,不顾光脚地跑到窗口,奋力地打开破旧的窗户,冷风“呼···”地灌进温暖的屋内,“陈歌,进来吧,进来吧,陈歌······”
莫北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入黑色的雪夜里,风雪狂啸地拍过梧桐树的老马路上,那片被白雪吞食的田野,正安静地沉睡着,连同那座孤独的坟墓。
爱的模样
大年三十的晚上,整个村子都被烟火照的亮如白昼,家家户户敞开着大门,高兴地聚在一桌迎接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莫北静静地吃着平安夹给她的热菜,心早已飞出了好远好远,田华微微地咳了一声,给莫北夹了最爱吃的菜,“小北,你怎么了?一个晚上都心不在焉的?”
“妈,我想去看看陈歌!”莫北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微地湿润了。
“小北,今天是年三十······”
“我陪小北去吧!”平安说,并递给田华一个放心的眼神,田华也就沉默了,一顿本该开开心心的年夜饭就在三人彼此沉默的心事里草草结束了。
雪一片一片地飘落在黑色的夜里,只有小村庄上的天空被炫烂的烟花团团拥簇出明亮的天堂。
这条有着梧桐树的马路却是阴暗地散发出死一样寂静的冰冷,莫北沉默地走在前面,平安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穿过一排梧桐树,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被白雪铺的整整齐齐的。莫北一路穿过白雪地,终于在那无尽的白色里找到了那座孤独的坟墓。
黄土已被白雪裹严,莫北无力地瘫坐在雪地里,不顾平安的劝说,用手拂去坟头上的积雪,然后又一点一点地拂着那块矮小的墓碑——“陈歌之墓”。
莫北的泪水泛滥着,泣不成声,“陈--歌--”
冷冷的寒夜,北风吹过,平安搀扶着精神恍惚的莫北顺着原路慢慢地走回去。
“小北,我和你妈妈······”
“平安叔!”莫北打断了他说的话,回头看了一眼陈歌的墓,微微地垂过头,“我得到了妈妈二十年的爱,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给妈妈一辈子的爱,可是,我怕我会做不好。
平安叔,你对我妈那么好我都知道,我不反对,我希望你们一直幸福下去!”
“小北!”平安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他一直以为莫北是怨他的,但是他忘记了莫北也是深爱着田华的,“谢谢你!”
正月十五,在平安和田华的婚宴上,莫北笑了,在田华的眼神里,莫北看到了爱情的模样。
且行且珍惜
十年后——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铺晒在慵懒的道路上,日光沿着梧桐树粗壮的臂杆倾斜而下。
一个稚嫩的男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身后的田华洋溢着忍俊不禁的笑容一直跟在男童的身后,空气里有着阳光暖暖的味道,这个冬季暖如春天。
莫北静静地坐在陈歌的坟前,那个曾说过要用生命去爱她的大男孩,真的用了生命保护了她。
莫北轻轻地触摸着脖子,那根跳动的脉膊似乎正在诉说着对陈歌的眷恋。多年前那次公车翻落山坡,陈歌一直拼命地将瘦小的莫北护在身下,自己却受到了致命的撞击,一睡不醒。
莫北一直安静地沉浸在不真实的幻境里,直到夕阳将梧桐树的影子拉的长长的,莫北才起身准备离开。
尾记:
每一份隐忍的悲伤背后都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要随意带着好奇心去勘探,也不要试图说感同身受的安慰。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但生活总是会迎来阳光。
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