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26
每年春天到来,家属院廊檐下,就会发现有燕子衔着草泥斜着飞进去,不一会又倏地飞出来。老槐树的枝桠也开始泛绿,到了五月份,便吐出软嫩雪白的槐花来,整个大院一连好几天都会充溢着一种清香。大人们也活泛起来,有的搬个凳子扯着枝条采摘起槐花瓣,最终家家都差不多有一脸盆多。母亲带回家将其洗干净,然后洒上干面粉拌匀,放在锅里蒸熟了让我们吃——县城的人们叫它槐花布拉子,出锅时撒些盐,如果再能滴点香油拌匀,吃到嘴里,糯软中有一种淡淡的甜香味,比平常的汤饭好吃多了。此后多天,大院的空气中仍一直若有若无地飘着一种淡淡的幽香,地上也星星点点地散落着些细碎的花瓣儿。天气暖和起来,晚饭后,大院的孩子们在院中玩耍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和路嘉勇也从卧室搬出来睡到了中间屋子的木板床上。应该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廊檐下突然掉下来一只小燕子,正在大院玩耍的我们惊喜地扑过去。小燕子扑楞着翅膀,急急跳跃着,却总是飞不起来,几个来回,就被我包捧在了手中。只见小燕子一身羽毛腹背黑油光滑,肚腹洁白暖软,翅膀颀长灵巧,尾巴恰如剪刀,一双圆圆的眼睛透露着惊恐。
其他小孩围着我,都嚷嚷着要看。一个大人过来说,快放了,燕子是益鸟,专吃蚊子的。见我舍不得放,就吓我道:“你不放?母燕子在夜里能闻着小燕子的气味找上门来,啄瞎你的眼睛!”
我哪里怕吓,包捧着小燕子转身回家。路嘉勇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兴奋地帮我翻腾出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绳子。我轻轻地将一头系在小燕子的一条腿上,另一头紧紧缠绕在食指上,然后来到院子中小心翼翼地把燕子放在地上,向围拢上来的小孩子们响亮地喊了一句:“起开。”
只见小燕子扑腾着翅膀,但或是仅仅离地几寸高就飞不起来,或是往前扑得不远就被绳子拽住动不了。于是我捧起小燕子把它抛向空中,小燕子下坠尺许后,急速扑闪着翅膀又飞升起来,飞到半空小燕子被拉直的细绳抻得猛一顿,一下子又坠落于地。小孩子们有些失望地嚷嚷起来。我也不甘心,再次将小燕子抛向空中,如此反复了几回,小燕子终于在我们头顶绕圈飞起来。小孩们个个仰起脖子看着,转着,跳着,喊着。
就这样我们一直玩到小燕子再也飞不动了,耷拉着翅膀,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我们也觉得玩足了瘾,才散开回家。
我和路嘉勇回到家,找了一个纸盒,用小刀掏了几个小孔,偷了一小撮小米撒上,然后把小燕子放了进去,小燕子弱弱地扑腾了一下,就歪趴着一动不动了。我合上了盖子。
路嘉勇问:“哥,小燕子会不会死了?”我说:“闭上你的臭嘴。”路嘉勇问:“母燕子夜里会不会来啄我们的眼睛。”我喊道:“闭上你的臭嘴!”
路嘉勇嚷道:“哥,你怕了,是你抓着小燕子的,是你一直拉着小燕子飞的,我知道了,母燕子会来找你的。”
我不知道我再骂路嘉勇了没有,但是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我将装小燕子的盒子藏在床底最里,并一直等到父母亲、路嘉桃和路嘉军他们在卧室里都睡了,然后用凳子顶住两扇门,用我和路嘉勇的衣服塞住门缝,这才稍稍心安地上床躺下。整整一夜,我有几次突然醒来,路嘉勇仍如死猪般沉沉睡着,嘴角流着口水,荡漾着天真的微笑,我提心吊胆下床看看门是否松开,并把掉在地上的衣服重新细心地塞住门缝。
猛地又醒来,天已大亮,我和路嘉勇的衣服放在头旁,顶门的凳子也已搬回原处。我一个蹦子跳下床,爬到床底取出盒子打开盒盖,只见盒子里的小米已被吃得干干净净,小燕子仍旧趴着,但圆圆亮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小燕子腿上的细绳子,用双手捧住小燕子,来到院中,低头站了半晌,小燕子也忽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突然,我两手向上一抛,小燕子仍先下坠尺许,然后急速扇动着翅膀,斜斜一划,一道黑白影子一闪,没入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