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曾有过一个朋友。
后来她消失了。
她大概叫王美丽吧，也可能叫李漂亮、张好看、或者刘爱美。
总之，人和名字一样，好看，漂亮。
具体叫什么我忘了，你一定觉得我太忘恩负义了，怎么能连朋友的名字都忘了呢。
可是她人都消失了呀，留着名字有什么用呢。
当然咯，没有名字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比如说吧，没有名字这故事就没法讲了。
所以啊，为了方便讲故事，我们暂且叫她王美丽吧。
2
王美丽是个好看的姑娘，若说她有什么缺点的话，我猜大概是没什么脑子吧。
比如说王美丽之前一直只穿黑色内衣，因为她肤白如雪，穿黑色内衣很性感，我基本同意这个事实，但是不爱和她聊内衣，因为有点嫉妒她的白。
后来突然有一天她跑来要我陪她去买肉色内衣，因为办公室李大姐说白衬衫里透出黑色内衣的影子很不端庄。“你应该穿肉色内衣，”李大姐一脸正气地说：“女孩子家家的，得有个正经样子。”
“胡扯，简直胡扯。”我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觉得自己穿黑色内衣最性感，你就应该坚持穿黑色内衣，肉色内衣多low啊，妈妈们才穿肉色内衣。”
“可是李大姐说……”
“李大姐又不是你妈！”
最终，王美丽还是在白色衬衫里穿上肉色内衣去上班了。
我和她在地铁站告别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以前那个黑色内衣隐隐约约勾勒出美好线条和想象的“王美丽背影”不见了，我一不留神，她就被淹没在万千女白领的背影里，找不见了。
3
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王美丽的大波浪不见了！王美丽天生自来卷，有一头美丽的大波浪，妖娆多姿，浪漫多情。
现在的王美丽顶着一头清汤挂面的齐肩发，配着一朵羞涩的微笑问我：“我的新发型好看吗？”
“你的大波浪呢！”我问她，“原来蓬松的大波浪多美啊。”
“可是，张好看和刘漂亮她们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型。”
“傻逼才去追流行呢！”
王美丽嘟了嘟嘴没说话，显然对自己的新发型很满意，因为张好看和刘漂亮都觉得好看，而且，很流行。
后来我在大街上遇到过她们仨一次，都是一样的清汤挂面齐肩发，走远了，分不清谁是谁。我没有和她打招呼，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穿了肉色内衣留了齐肩直发的王美丽并没有放过自己，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是的，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4
再一次见面，王美丽瘦了一圈！
“你是不是病了？”我很担心地问：“脸色不怎么好啊。”
“不是啦，因为我最近在减肥。”王美丽拨弄着自己面前的一份水果沙拉说。
“你身材挺好的，干嘛减肥啊。”我边说边切下一块牛排。
“你不知道吗！现在可流行锁骨放硬币了，张好看能放五枚，我只能放下三枚，所以我一定要再瘦一点！”王美丽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我把牛排放进嘴里。
“才没有呢。”王美丽眼神复杂地瞟了一眼我的牛排，不怀好意地说：“你不要减肥吗？我看你的锁骨一枚硬币都放不下。”
“我把硬币放存钱罐里不行吗！”
瘦了一圈的王美丽好像变得有点陌生起来，拿着小镜子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胳膊不够瘦啦，鼻子不够挺啦，下巴不够尖啦，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5
毕竟是朋友，过了一个月王美丽约我喝咖啡我还是去了。
这次我又吓了一跳，王美丽又瘦了一圈！
“你都没有给我的朋友圈点赞。”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王美丽就嘟着嘴开始抱怨。
“什么朋友圈？”我挖了一勺甜品问：“你真的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么瘦？”
“就是这张啊，人家反手摸肚脐的这张。”王美丽嘟着嘴递过手机。
我瞄了一眼，照片里的王美丽穿着运动上衣，低腰热裤，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摸着自己的肚脐眼，嘟嘴做性感状。
“这是瑜伽？还是什么邪教？”我把手机还给她。
“反手摸肚脐都不知道啊，能反手摸肚脐才是真的瘦，现在很流行的。”她瞪着我：“人家瘦了五斤才能摸到，张好看就摸不到，她没我瘦，都快气死了，嘻嘻。”
“你们是不是真有病啊。”我又挖了一勺甜品。
“你才有病呢。”王美丽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我的甜品，心怀叵测：“你别吃了，你能反手摸到肚脐吗？”
“我正手摸不就得了！”
我更担心王美丽了，我感觉她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了，正在走上一条危险的道路。
但是王美丽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担心，喝完咖啡飘逸地走了，之所以飘逸，大概是因为节食减肥，饿的。
6
当我再次见到王美丽的时候，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的，她又瘦了。
“你不能再这样了！”在她开口之前，我先说话了：“你这样很危险。”
“危险什么啊，对了你又没给我朋友圈点赞。”王美丽又嘟起了她的嘴。
“什么朋友圈，就是有张纸的那张？”我啃着甜甜圈：“我不知道那张是什么意思啊，你的纸上面又没写字。”
“A4腰啊，这是瘦的新标准。”王美丽不厌其烦和我解释说，“就是腰和竖着的A4纸一样宽，这次我又瘦了五斤才搞定呢，刘漂亮就不行。”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让我感觉很不安。”我忧心忡忡地啜了一口奶茶。
“这样很好啊，你别喝奶茶了，那热量多高啊。”王美丽盯着我的奶茶：“我敢打赌A4纸绝对遮不住你的腰。”
“A4纸不是用来打文件的吗？”
这次，王美丽依然没有理会我的担心，扭着纤细的A4腰，背着一个大包包离我而去。包包里装着一叠A4纸，以便随时随地证明她的A4腰如假包换，朋友圈的照片是原图未P。
7
我依然记得最后一次见到王美丽的情景。
那是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距离她拎着一包A4纸离我而去大概过去了大半年。
我们约在一家以前舍不得花钱去的死贵死贵的咖啡店。
“现在的我是一个全新的我，所以我们应该去一个好地方，纪念这次重逢。”王美丽在电话里兴致勃勃地和我说。
当这个全新的王美丽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被惊呆了。
因为我根本没能认出来她。
她的眼睛大了，鼻梁挺了，下巴尖了，睫毛长了……当然，也更瘦了。
我盯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她用王美丽的声音和我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更美了，悄悄告诉你喔，这半年我去了两次韩国，效果很好吧。
这个人是谁？她把我的朋友王美丽怎么了？她怎么偷到了王美丽的声音？
然后这个人嘟着嘴说：“你怎么还又没给我的朋友圈点赞啊，就是I6腿的那张。”
我确信这是王美丽了，只有她才那么在意我有没有给她的朋友圈点赞。
“什么I6腿，火腿肠的新品种？”我有点懵。
“哎呀，现在最新的瘦的标准啦”。王美丽嘟着嘴，拿出一部Iphone6,伸出细细白白的腿：“喏，我演示给你看啦，就是这样，双腿并拢的时候，一部Iphone6就能完全遮住你的膝盖……”
可怕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的，从那双细细白白的腿开始，王美丽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
先是腿，接着是能反手摸到肚脐的手和胳膊，接着是她的A4腰，然后是能放下五枚硬币的锁骨，最后是那张去了两次韩国的脸……
只有她的声音还在空中漂浮着：喏，减肥和变漂亮是女人的终身事业啊。你下次和我一起去韩国吧，我一直觉得你的下巴不够翘，鼻梁也不够挺呢，我可以介绍我的整形师给你哟……
最后，连她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王美丽就这样消失在我面前，只有她的Iphone6还孤零零留在沙发上。
8
我拿着她的手机哭着去问店长要人，毕竟人是在咖啡店消失的呀。
“你的朋友长什么样？”店长问我。
“呜，她很瘦很漂亮，黑色的直发，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嗯，嗯，还有尖尖的下巴。”我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说：“对了，她的锁骨能放五枚硬币，她可以反手摸肚脐，腰和A4纸一样窄……我给你看她朋友圈的自拍，你帮我找找吧。”
店长拿过手机看了一会儿，抬起头，一脸无奈：“我们这里起码有二十个姑娘和你说的这个朋友一样。黑直发，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尖尖的下巴。她们的锁骨都能放五枚硬币，她们都可以反手摸肚脐，她们的腰都和A4纸一样窄……，不信你自己看看。”
我抬头环顾四周，是的，我看到了二十个王美丽们，高一点的，矮一点的，胖一点的，瘦一点的，但她们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感到一阵悲哀和恐惧。
从此我再没见过我的朋友王美丽，当然，我每天都能看到无数个王美丽。
（已于2016-10-19发布于个人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