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故事连载·风满洛城32

【32】

你知道,那时节时间如箭穿梭,转眼间明德路旁的梧桐树叶已经凋落罄尽,唯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摆。我逐渐从夏萱失踪的悲伤里走出来,偶尔想起她会悲伤半天。冬季也时常凑热闹,它迈着冗长而又沉重的步子从北邙覆压而来,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想压得我透不过气的不是严冬,而是在即将进入严冬时,我兜里的钱快要用尽这件事。不得不说这是件要命的事,如果没有钱,我所有的活动将会受到限制。这件事令我异常苦恼,我不想向白鹿借钱,也不想向父母伸手。就在我走投无路时,在洛城大学东区白色灯杆上发现了致富商机。那上面张贴着这样一张告示:

XX兼职中心

本中心长期为在校大学生提供兼职,有意者可联系XXXXXXXX,或者到本中心登记信息,保证三天内给予工作岗位。

XXX年XX月XX日

我想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尝试,别无他法,如果短时间内筹不到钱,就难免冻馁之患。我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前段时间大手大脚花钱,也不会有现在的忧虑。如果我有计划地花费每笔钱,也不至於站在灯杆前饿着肚子犹豫是否要拨打告示上的电话。无论如何,都已经是当下结局。我又悔恨我不该后悔,做过的事情就必须勇於承担,后悔了便是怯懦。我最终也没有拨打那电话,但又不想有冻馁之忧,便将那告示从灯杆上撕下来揣在兜里。别说,那告示被粘的很紧,似乎张贴者早已预料到有人会撕掉它。如果是在没人的地方,粘得再紧也只是一泡尿的事,但是在人来人往的明德路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如果兀然掏出那玩意撒尿,被嘲笑缺乏教养不说,还会被当作新奇事物围观。被当作新奇事物并没什么,但被围观就是我受不了的事情了。虽然我的那玩意并不算丑,拿出来公之於众总令人羞耻。大约半小时,那告示终於被我从灯杆上撕下来,但已是残破不全。就在我怀揣着告示,洋洋得意地向东区文科教学楼走去时,在明德路与修远路交叉口遇到了白鹿。我清晨醒来没有看到他,想他也许是到第三食堂吃早饭去了。果然,他从修远路向南走恰好验证了我的想法。烈烈寒风捧起他油腻的头发,眼角的污垢证明他早起没有洗漱。我上前拿出那告示,询问他告示上的兼职是否靠谱。他说这样的兼职告示洛城大学张贴得到处都是,信息鱼目混珠难辨真假。说着他领我走进东区田径场,在田径场东南入口处的铁柱上也张贴着类似的兼职告示。比起兼职告示的真假,白鹿似乎对我是如何撕掉破破烂烂的告示更感兴趣。他说其实整张告示只有那串手机号码是有用信息,其它信息都可以忽略。也就是说这要记住告示上的手机号码,那告示就是废纸一张。他重重打了个哈欠,将告示塞到我手里离开了,留下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告示上的信息是否真实,得打电话去问。我没有做过兼职,也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整个上午我都在纠结是否打告示上的电话,确认那上面所提供的兼职信息是否真实。凑巧的是整个上午的课堂都在讲普通心理学,无论是应用心理学专业还是基础心理学专业都要学习的一门课程,也是学习心理学的入门课程。刚拿到普通心理学课本时,我便对这门课程毫无希望了。据说普通心理学课堂所参考的那本普通心理学教科书是北京师范大学某位知名的心理学泰斗编著的,但在我总觉得它和中学教科书没有任何区别,教你背教你记忆然后就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了。我料定期末结束时,我还能记起书本里的几个概念就算烧高香了。话说回来,如果我还能记住那书本的几个概念,也算是我最大的悲哀了,如此我的大学便和高中没有任何差别了。我刻意模糊从讲师那里听到的概念,心里想着绝不能让大学就像高中那样度过了。如此说,并非指我的高中一无是处,而是原则问题。人总不能走回头路或者一成不变,尽管时空之神经常将我遗忘,令我的人生总处在相同的时空里打转。与其说时空之神遗忘,倒不如说我经常将自己遗忘。这种遗忘很难讲明白,就像将你与整个世界毫无关系,它的春夏秋冬,它的人情冷暖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想过改变,也没想过这些是否应该存在,存在是否合理。确切地说你停止了思索,忽略了周遭事物的演变。再确切地说便是你太自我,心里和脑海里都是你自己。你不停地思索着自己,注视着自己,顾不得许多,也懒得顾及许多。你知道你完全活在自己的心里,脑袋里,从来不曾接触眼前这个世界。这不是简单的自私,而是对生活的态度,大概只是想沉浸在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有你全部的理想,这个世界里你的全部理想有能实现的可能。如果你如此,我也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就在我犹豫是否拨打告示上的那个电话,思索着我与你是否相同时,白鹿在宿舍里喝得烂醉。这是我中午放学后回到宿舍才发现的事情,这也证明我只生活在自己的心里和脑海里的证据。清晨,我向白鹿请教告示上的问题时,他的神情便有些奇怪。他急不可耐地回答着我的问题,又不时地摇头嘲笑着。走出东区田径场时,他的手僵硬地挥舞两下,示意告别。也是那清晨我仿佛看到了候鸟南飞,成群结队的塞北鸿雁络绎不绝地壅塞而过。在雁群后面,掉队一只哀鸣的孤雁,它看起来并没受伤,似乎有意与雁群保持距离。当时,我以为我就是那孤雁,直到中午看到醉酒狂呓疯语的白鹿,才恍然醒悟那孤雁不是我,而是他。他拎着酒瓶,趔趄站立,兀自对话,像在创作剧本,不过这个剧本风格与之前的《西厢记》完全不同。

[白鹿正襟,抹两把脸]

白鹿:[身体微曲,态度虔诚]孙老师,您看这是我新创作的剧本,是根据戏剧《西厢记》改编的。改编的过程中,我将古典元素与现代生活问题融合,希望能给观众带来些许启发。

[白鹿慌忙整理衣装,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一副懒散而又傲慢模样。他皱着眉头,煞有其事地翻看着剧本]

孙老师:[简称:孙师,下同]唔!本子不错。[略微停顿]白鹿,我想知道这个本子的亮点在哪里?你知道咱们剧社的剧本都要通过校团委的审核。你的本子里所述并非学生当下所面对的问题与矛盾,很难通过审核。我建议你回去改一改,或者换个题材,《西厢记》离我们太遥远,意义不大。

[白鹿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神情忧戚,又强颜欢笑]

白鹿:好的!谢谢孙老师。

[白鹿转身即将离开,迈出两步突然停下。思忖片刻,又转身走到凳子前]

白鹿:孙老师,其实我觉得咱们剧社的剧目并不一定要对学生当下有意义。我《新编西厢记》剧本最根本的是对人性的描述与探讨,这也是戏剧和话剧存在和演出的根本。这个剧本是我用四年时间才改编来的,一字一句都思索得比较成熟,再也没法修改了。请您再看看,我相信这个剧本一定会引发学生对人生和人性的思索的。

[白鹿又慌忙坐在凳子上,紧锁眉头,端详剧本半晌]

孙师:[不耐烦]白鹿,可能你没听懂我刚才的意思。我承认你的剧本写得很不错,但万事都得讲究匹配。我觉得学生现在思索人生或者人性没有意义,他们应该学会如何与人相处以及如何自处,另外就是努力学习。也就是说你的剧本不适合公开演出,或者说不适合学生群体看。你能明白的意思吗?另外你的剧本有很多高深而又莫名其妙的话,看点不多,我相信学生也不会感兴趣。都知道《哈姆雷特》是经典剧目,被奉为庙堂之作,但很少人去看它。为什么?已经过时了,无法触动现代人的心灵了。你的剧本总出现这些问题,我建议你从身边发生的事情中提取素材,创作一些大家能接受,看点比较多的剧本。你说呢?

[白鹿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拿着剧本,半晌没说话]

白鹿:[失落]好的!谢谢老师。

[白鹿表情由忧伤逐渐变为轻蔑,将剧本摔在地上]

白鹿:[酒瓶摔在地上,粉碎,歇斯底里地怒吼]迂腐!肤浅!束缚!自处?与人相处?努力学习?难道大学就只有这些吗?

他仿佛才看到我似的,向我打招呼,眼神里略带些蔑视。和我猜的不差,他阴阳怪气和我说话:你回来啦?行尸走肉!我的表演怎样?他称我为行尸走肉,大概是因为我也像他嘴里说的那种人,不思索人生和人性的人。的确,我什么都不愿想,如果可以我可以做一只猪,一只不思索的猪。不劳心不劳力,就是被人宰割时有些不甘罢了。称我为行尸走肉我并不反对,反倒觉得贴切。但我不能承认我是行尸走肉,就像我想做一只猪,但我不想承认我想做猪这件事情。我与白鹿争执起来,因为我不愿承认我是行尸走肉。具体争执过程污秽不堪,经过我文雅化处理后如下:我有些愤怒,甚至能感到脖颈的毛发竖了起来,我几乎有些按捺不住,想冲上前抽他。但我没有抽他,模仿他的口吻说道:其实,学长你的话剧演得怎样我说不好。但你(他妈)叫我行尸走肉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尊重我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醉眼迷离,嘴张得很大,阴阳怪调的。(㞗!)你(他妈)还有尊严吗?不解人性,不思索人生,就没有尊严,你就是行尸走肉!别不承认,你就是。心头顿时升腾起一股气,这股气教我觉得白鹿在无理取闹。确切地说,我真得很生气,就像沸腾的水,我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肏你妈!)就算老子是行尸走肉,老子也用不着你说!他依旧笑得诡异,笑容很灿烂,眼神很凶狠。他骂道:(日!)还骂娘了。说着,他一脚踹在了我肚子上。我站起身来,也照他肚子上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身体素质明显没我好,一脚就让他趴在地上良久没站起来。他猛然笑了,那笑声来得极其突然,就像鸱鸮般诡异。

再后来,白鹿很久很久没回宿舍,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自从那天中午争执后,我爬上床铺,躺在床上酣睡如死。醒来后,宿舍狼藉依旧,只是不见了白鹿的踪影。当时,我心里仍旧生气,不愿意为他想太多,为了推脱责任,我只想他应该是找个地方散心去了。仅是如此,他应该在某个地方散心,等他怒火和怨气消散后自然回来。我决定拨打告示上的手机号,核实那个兼职信息是否真实。电波那头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声音大概30岁左右,她说她是学院路靠近洛城大学体育馆附近的那个XX兼职中心,常年为大学生提供兼职岗位,大部分兼职岗位是免费的,也有某些特殊岗位需要付费。她还说,已经记录下我的手机号码,兼职信息会通过信息发送到我手机上,如果我觉得合适就和她联系,办理相关手续就能直接上岗兼职。我挂断了电话,等待她给我发兼职信息。我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在黑暗里享受或者说罹受宿舍万年横亘的寂静。我想起那天中午与白鹿的争执,他的面孔算不上狰狞,说到底竟显得无奈和迷茫。犹如这宿舍里的黑暗与寂静,像洪流般汹涌视野。我能看得出,她是在孙老师那里受到了委屈,才显得那样歇斯底里,狼狈得要靠发泄舒畅胸怀。孙老师就是处罚我的那个年轻女辅导员,从那时起我才知道她姓孙。我可怜白鹿,比起之前的敬重尤甚。但我也恨他,就像恨真正的仇人那样恨他,因为他骂我行尸走肉。他骂我行尸走肉时,面目狰狞毫无无奈或者迷茫,但凡他能有丝毫犹豫,我都不会跟他闹掰。我想这是他自找的,於我没有半点责任。我躺在漆黑的宿舍里,眼睛盯着虚无的白色房顶。其实我看不到房顶,也不清楚它在黑暗里是否还是白色。就像我认为我不应该为与白鹿闹掰而愧疚,但我心里还是愧疚得不敢面对任何人或者事物。自从白鹿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便再也没有出过宿舍。不出宿舍并非想等他回来,给他道歉之类的,而是我无颜面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我将希望寄托在XX兼职中心,希望他能早点给我发短信,通知我去面试兼职。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办法能让我走出这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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